第2章 那邊的陽光
疑問引得所有人朝阿卡納看去,這令阿卡納忍不住咽了口口水。雖然眼前的牧師依然笑眯眯的,但阿卡納總覺得他好像話裡有話。
尤其是他的眼睛,和之前他瞧著賣報童的眼神一樣。
被收養的孩子總是有著一些異於常人的眼力見,阿卡納也並不例外。因此他斟酌了片刻,然後輕聲細語地說道:
「我、我被嚇到了……」
阿卡納支支吾吾,也不知道牧師沒有相信自己的說辭,只見他微微眯起了那雙松綠石一般的雙眼,就轉身往回走,擋在前邊的人們自覺地向後退開讓開一道足夠寬闊的道路,好像被牧師分開的海洋。
「什麼時候我才能享受到這樣的尊敬。」
阿卡納的腦子裡不由得蹦出這句話,但馬上他就低下腦袋,苦笑著搖了搖頭。
還是老老實實當好學徒,從老爹手裡多學點手藝,做好木匠吧。畢竟想要加入教會受洗,至少要一百里拉,還得認字。自己目前的文化水平別說看懂《正經》了,就連寫封信都費勁。
老老實實地回到家裡,天色也愈發陰沉,折騰這麼一通,阿卡納也有些犯困,所以他乾脆放下手頭的活,視線一掃,卻發現雜亂的工間里沒什麼能休息的地方。
阿卡納想了想,就推開棺材蓋,麻利地躺進去閉上眼睛準備小憩一會兒,他打了個哈欠,感覺眼角都泛起淚來,腦子裡的思維也逐漸變得遲鈍。
至少讓我休息一小會兒……
隨即,黑暗迅速地遮蔽了他的雙眼,然而過了許久,他的意識依然沒有如同進入睡夢中那樣渙散。
在黑暗的視野中,兩抹圓圓的,被燒熟的眼球盯著他。阿卡納被嚇得一激靈,他下意識地睜開眼睛,然而那陌生的天花板讓他幾乎要把眼球瞪出來。
「我這是,在做夢?」
一間空氣清新,視野明亮的卧室出現在他的面前,凌亂的被褥與枕頭糾葛地丟在地上。
還在愣神時,一陣轟鳴聲似乎從外邊傳來,阿卡納扭頭一看,也顧不得驚嘆那幾乎比水晶還要透明的窗玻璃,他緩緩張大了嘴,下巴都幾乎要脫了臼。
視野里,一隻巨大的,好似由金屬打造的巨鳥在天上緩緩劃過一道雲彩——
阿卡納眨了眨眼,接著吧嗒了下嘴巴,低頭看向自己的手。
那是一雙纖嫩的手,一看就沒幹過什麼活,本來該有的老繭和傷痕消失不見,黝黑的膚色也變得白凈了許多。
總而言之,這絕對不是自己的手。
我是在做夢?
阿卡納抬起頭,他心裡隱約有些不安的猜測,抬手就往自己臉上扇了一巴掌,試圖讓大腦變得清醒。
然而臉上火辣辣的痛覺告訴他,這裡是真實存在的世界。阿卡納的腦子此時無比混亂,思緒止不住地朝糟糕的方向滑去。
「難不成被綁架了?難道誰又把我賣給人販子了?」
曾經被拐賣過一次的阿卡納腦子立刻就得出了一個看起來比較靠譜的答案,但他馬上就搖了搖頭,把這個可能性排除在自己腦海之外。
且不論老爹的人品,一個免費熟練工再怎麼也比人販子開的價錢更有價值,老爹總不至於蠢到這種地步。
「既不是做夢也不是被綁架……那能是什麼?」
阿卡納一下子就想到了那個被燒死的賣報童,和他一直說的話:
「我是穿越者,我來自於另一個世界!那個世界有飛在天上,能裝一百多人的大機器,
有在地上不用馬拉就能跑的車子,這世界人人都能吃得上肉,喝得上果汁……」
身下傳來的觸感是阿卡納這輩子都沒體驗過的舒適感,讓他覺得自己好像正坐在雲朵里,恨不得永遠躺在上面。
當然他清楚現在不是享受的時候,強忍著不沉湎在溫暖的被子里,阿卡納翻身坐起來到床邊,正對著的一個半開不開的衣櫃。
憑經驗來看,那木頭真是頂好,一看就知道很結實。裡面也塞滿了他沒見過的好衣服,阿卡納甚至不敢伸手去摸,他下意識覺得自己會把這些衣服弄髒。
自己莫不是變成了這個世界的貴族?畢竟眼前的衣服實在太乾淨,太漂亮了,像這樣的衣服他只遠遠地看那些出門打獵的貴族身上穿過。
「這裡就是比天堂還好的世界?」
他越看越覺得這個地方與賣報童的描述相去不遠,他抬頭看了看懸挂在頭頂那類似燈台的物件,明明感受不到蠟燭或煤油的溫度,但那東西卻散發著如月一樣明亮的光,還有掛在牆上的一個奇怪的白色長方體,稍微接近就能感覺到有稍冷的風從其中吹出。
他心裡積攢的疑惑越來越多,接著就把視線放在了左側的緊閉的門前。
僅僅只是一間卧室就這麼令人驚奇,那在這之外的地方該不可思議到什麼程度?
阿卡納站起身,剛一邁步,腳邊突然傳來一陣零碎聲,蘇嶺低頭一看,卻是看到一條奇怪的,由三個二十面體相互嵌套而成的小圓塊。
圓塊的構造精細得讓阿卡納這個熟練工都瞠目結舌,他從沒有見過這麼巧奪天工的結構。
不過即便如此,他也只是撓了撓頭,附身撿起就隨手放在兜里,然後推門邁步——
卻一腳踏空。
門外竟是一片虛無!
阿卡納甚至來不及驚呼出聲,就仿若從山崖跌下又一頭扎進濃霧,他翻滾著朝下跌落,天翻地覆的視野中,漂浮在虛空中的四方形房間迅速上升遠去,讓阿卡納的眼中只剩下只有連黑暗都不存在的虛空。
然而,即使是這理應完全虛無的世界里,阿卡納卻好似看到了星光。似乎有無窮的星辰鑲嵌在周遭的空間中,將化為詭譎的星雲並隨著他的跌落扭曲流淌。
一陣不似人言的低語在他的耳邊作響,那怪異的,時而混沌時而有序的沉吟好像嘈雜的機械廠房,又好像無窮多的人在蘇嶺的耳邊傾訴。
只是,這樣怪異而詭譎的低語聲聽在阿卡納耳中卻猶如甜蜜的情話,不斷撩動著他的心弦,迫使他為之沉醉,誘引他前往追尋。
就在阿卡納試圖傾聽並分辨那低語時,滑落的群星竟宛如眼睛一般朝蘇嶺投來針扎似的目光,疼痛從身體的每一部分傳來,被穿透的感覺頓時覆蓋了他全部的思緒。
阿卡納試圖掙扎,然而他半分也動彈不得,因這流淌的星雲是那樣粘稠,好像能把他變為琥珀。
阿卡納覺得自己的腦漿宛如沸騰一般,劇痛沿著他所有的神經脈絡蔓延至全身,每一寸肌體都彷彿即將斷開。
好痛!要痛死了!
阿卡納的臉色由黃變紫變紅最後變得慘白,疼痛令他的全身都緊繃起來,意識彷彿被磨盤磨碎,好像隨時都可能湮滅在這虛空中,然後,一股詭異的畏懼感扼住了他的喉嚨,他咬緊嘴唇,怒目圓睜,心弦猛地抽搐,這一瞬間,他覺得自己真的要死了。
下墜感驟然消失,他感覺身下重新得到了支撐,疼痛頓時消失得乾乾淨淨,好像從未出現過那般。
周遭的一切變得無比寂靜,阿卡納甚至能聽見壁爐里木頭迸裂的噼啪聲,感受著濕漉漉地貼在額頭的頭髮,他雙手不自覺地緊握,急促的呼吸令他的胸部不斷地上下起伏。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阿卡納瞪大了眼睛,熟悉的破爛天花板在虛無的視野中緩緩浮現,逼仄的棺材擠壓著他的空間感,讓他不禁有些窒息。
像木偶那樣猛地彈起上半身,他愕然四顧,雜亂充滿木屑的房間讓他發現自己回到了熟悉的木匠工坊,回到了熟悉的世界。
究竟發生了什麼?阿卡納覺得自己的腦袋暈得不行,視野里一片天旋地轉,肚子里一陣翻騰,他乾嘔一聲,立刻就把頭探出棺材外,把早上吃點那點黑麵包全吐了出來。
直到把最後一點黏糊糊的東西咳了出去,阿卡納才覺得緩過勁,他猛地打了個哆嗦,這才發現自己的衣服早就被冷汗浸得濕透。
「說到底還是夢嗎……可這也太真實了吧?」
捂著還在抽痛的腦袋,阿卡納一點點地爬出棺材,撐著有些酸軟的身體找了塊半干不凈的抹布就在地上收拾起來,可邊收拾,他的腦海里就止不住地冒出剛才看到的那些東西。
難道只是所謂的日有所思日有所夢?阿卡納很快就給出了一個自己足夠信服的答案,但他還是有些狐疑地抬頭瞅了眼天花板,
剛才的感受讓他甚至有些分不清夢與現實,畢竟那感受實在太逼真的了,讓他忍不住就去想,自己剛才是不是真的到另一個世界呆了一會兒。
想到這裡,阿卡納趕緊摸了摸自己的臉,還好,他的五官都好好待在原來的地方。
「真是嚇死我了……我還以為我也要跟那孩子一樣瘋了,得了那種邪門的病。」
自言自語地苦笑著,阿卡納搖了搖頭,就聽得街口傳來一陣時輕時重的腳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