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迷霧

「找我有什麼事？」

阿卡納在這之前細琢磨了一下，以剛才的情形來看，自己應該處於一種被攪擾好事的惱火狀態，因此他沒有選擇敲門，而是直接邁步走進。

剛一進門，他就看到昏暗的房間中一片狼藉，好像剛才被洗劫了那般，殘桌子破椅子東倒西歪地躺在地上，棉被也破了幾個大洞，髒兮兮得已經結塊的棉花滾得到處都是。

而瞎子主教盤坐在房間中央，他仰頭看著天空湛藍的圓月，似乎已經察覺到阿卡納走了進來，他昂起頭，語氣平靜道：

「明天要起霧了，在這之前我們需要做好一些準備。」

「準備？是要我做些什麼嗎？」

這話讓阿卡納的身體稍微鬆弛了一刻，看來剛才他們的突襲也不是針對於伊莎貝拉，既然這樣的話自己也就沒必要那麼緊張了。

「不，是你不能做什麼。」

他回過頭，無眼的眼眶中彷彿有黑色的油膩滑過，看在阿卡納的眼中，令他沒有來地心裡一陣發寒。然而一聲叮噹響起，一個被攥成一團，隱約還能看見人手印在上面的紋路的，發著亮的東西被主教隨手丟到一旁。

那東西好像是一個騎士的頭盔。

阿卡納此時只覺得頭皮一陣發麻，呼吸也不禁止住，一晃神，卻見本來還盤坐在地上的主教現在已經站在自己的面前，他一言不發，好像在用本部存在的眼睛盯著阿卡納，上下打量著他。

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還是被他發現伊莎貝拉的存在了？阿卡納腦子裡翻湧起諸多念頭，但他沒有退卻，反而努力維持著極度的平靜與主教空洞的眼眶「對視」。

阿卡納很清楚，自己這會兒表現出一丁點慌亂都是致命的。

房間中的氣氛頓時如有千磅重，壓在阿卡納的身上令他喘不上來氣。但瞎子主教卻突然拍了拍他的肩，他這舉動讓凝重幾近實質的空氣立即重新變得輕盈。

阿卡納像只漏氣的皮球那般長長地、小心翼翼地發出無聲的長嘆。長長的呼吸幾乎要把肺部榨乾，但阿卡納卻猶嫌不足，主教的壓迫感讓他此時依然如鯁在喉。

「跟我過來。」

阿卡納剛要開口，主教就拋下他徑直朝外面走去。阿卡納只好連忙跟在他的身後，慌亂下樓時，他下意識地往自己的房間看去，緊接著就立即把頭別了過來，以防主教看出什麼端倪。

主教的步伐很大也很快，阿卡納就是小步快跑也才能勉強跟上。等兩人下了樓，阿卡納才發現諸位騎士早就肅立在了吧台的周圍。

而吧台里，酒保不知道去了什麼地方，只有一個乾癟矮小得不像樣的侏儒小老頭一點點地嘬著杯子里的酒，如果不是看到了老頭的臉，阿卡納甚至要以為是哪家三四歲的小娃娃跑了出來。

但阿卡納沒管老頭，他眼睛一掃，就數清了騎士的數量。

五個人。

但在來的時候，阿卡納清楚地記得，一共該有六個——如果加上那個被揉得稀爛的頭盔，數目倒是沒錯。

阿卡納看了看主教的手掌，忍不住活動了下喉結。

「人到齊了。我就不多廢話了。」

主教的腦袋轉了一圈，明明他沒有眼睛，卻做出了掃視般的動作。見他朝自己的方向轉來，阿卡納立即低下頭表示出順從的模樣。

但他臉上的表情卻在低下的瞬間就變得兇狠。

雖然不知道什麼原因，但這麼短的時間裡，這傢伙就連自己的親信守衛都隨手幹掉還不帶一絲猶豫，

自己以後多少也有可能步上這個倒霉騎士的後塵。

儘管從主教的態度來看，自己短時間內應該還有著某種價值——但鬼知道那個價值到底是個啥，總不能真是因為得意自己這嗓子才把他薅到市教會給他唱歌。

但主教顯然沒有理會阿卡納在想什麼，他只看了一眼阿卡納，微微點頭后就轉過身去。對著剩下的五個騎士和那個老頭訓話：

「明天就要起霧了，你們都得聽從他的安排，準備好一切我們需要的物資，尤其是火把，要備得些！還有，如果再讓我發現有人想要背叛父的啟示，別忘了他的下場！」

說完，盲眼主教把不知道什麼時候帶出來的爛頭盔扔到地上，嚇得阿卡納心裡一突。接著他搖搖晃晃地走到矮老頭身邊，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今天之後就靠你了。」

一直不管不顧悶頭喝酒的老頭這會兒終於抬起頭來，阿卡納這才驚訝地發現這老頭居然沒有耳朵！不過，雖然身體上有殘缺，那雙漆黑的眼睛卻給阿卡納留下了極深的印象——

亮，真的很亮。阿卡納從沒見過這樣明亮的眼睛，他甚至覺得這樣生機盎然的眼神簡直和老人那副乾癟的身體完全不配套。兩人的視線相交，雙方互相打量了很久后，那個老頭才幹咳幾聲，用黏黏糊糊，好似鈍刀割肉一般的聲音緩緩說道：

「沒問題，但他們都知道規矩嗎？」

這句話聽起來像是在問主教，但阿卡納知道這老頭子實際上是在問自己。

「抱歉，我還是第一次來這裡，不論是霧還是規矩什麼的我都不太清楚。」

阿卡納表情恭順，他老老實實地回答道，視線還時不時地往那個頭盔上撇，一副被嚇得魂不守舍的模樣。

「嗨，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就是起了霧之後，林子里的東西就都出來找食吃。這種時候就千萬別出集會所了，不然啊，身邊多一個人少一個人都是常事，你還發現不了。」

「發現不了？怎麼會發現不了？」

阿卡納挑了挑眉問道，他又不是瞎子，怎麼可能發現不了人數有變？

「嗨，-你以為你能發現那些東西？錯啦！誰都發現不了！那東西能操控人心，讓咱們打心眼裡覺得，這隊伍里就該是那麼些人！」

操控人心？阿卡納有些驚訝道：

「那怎麼辦？往常你們都是怎麼發現不對勁的？」

「當然是對名冊唄，到時候少了一個或者多了一個都能看出來。」

嚮導老頭聳了聳肩，接著又提醒了一遍：

「記住了，別有僥倖心理。老子在這裡呆了幾十年了，每年都有不信邪的在大霧天還要過林子，現在骨頭估計都被野狼啃完了……而且，少了一個人倒還好，要是多了個人……嘿嘿。」

「會怎麼樣？」

看著嚮導老頭那副神秘兮兮的模樣，阿卡納忍不住問道：

「也沒啥，就是你得那點兒自己身上的東西賄賂一下他。」

身上的東西？阿卡納一時有些返懵，他剛想繼續追問要什麼東西時，就被主教喝止：

「聽到了嗎？到什麼地方就要守什麼地方的規矩，哪怕你是我親手挑出來的聖歌團也不例外！」

聽著主教嚴厲的提醒，阿卡納再度表現出服從的模樣，恰到好處的態度轉變不僅沒有讓這瞎子起疑心，恰恰相反的是，他臉上露出了滿意的微笑。他微微點頭，就帶著全部的四個騎士上了二樓。

等聽到聲音逐漸遠去，阿卡納才抬起頭，看著專心喝酒的老頭，稍微躊躇后，他從懷裡掏出一顆晶瑩剔透的珠子，滿臉笑容地問道：

「老爺爺，有件事想麻煩您一下。您說的名冊……能讓我看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