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二章、覺悟（三）

銀憐微微皺了皺眉，隨即看了看潔凈到一塵不染的周遭，明白了自己再次被父親打斷了施法。也許是有了上次的經歷，他變得對混沌警惕多了，哪怕自己只是用這種力量拯救瀕死的朋友，也不被他允許。

銀憐微微低了低頭，啟沒說什麼，但他則拽出了孤岩的靈魂，來打破這父母之間尷尬的沉默。

啟看著孤岩完好無損但更加晦暗的靈魂，不斷的用變細的手指將孤岩的靈魂放大、拉長，甚至是鋪成一張平面，來更方便的讓他看到孤岩靈魂中的全部能量和精魂。

也許是想讓銀憐明白孤岩並無大礙，這種只有神明創始者才能看到的情景，啟並沒有關閉和女兒的視覺共享，但銀憐心中則是覺得父親還是一如既往的霸道，他依然在用強大的力量規勸並干涉著自己的一言一行。而啟只是想用這種方式告訴女兒，孤岩是完全不同於她之前見到過的百分之九十七點六的生物的，用混沌的力量來救他類似於用魔法聚能火炮轟擊水中游弋的長魚一般，極不合理，也太過小題大做。

但啟的自尊和架子讓他還是不願意和這個幾紀沒和自己交流過的女兒說話，哪怕她現在正微皺著眉，抿著嘴故意將頭扭向一邊，雖然啟背對著她，但他已經將魔力擴散到和神力一樣的範圍，內部的一切她都了如指掌。

啟用宛如鋼針一般的手指挑出了一根靠近靈魂上方的暗黃色絲線，這代表著孤岩靈魂中的記憶。啟扯起了其中的一段，在他的視野中，孤岩的記憶已經嚴重超出了他靈魂的範圍，基本可以說，這條絲線遠遠的朝著遠方無限延伸，只不過跨出靈魂範圍的部分都是漆黑的顏色，如同深淵，幾乎無法認為這部分真的存在。

啟看向了這段記憶，再用兩根手指放大，記憶的絲線上是數不清的波動和凸起，彷彿被點擊過的角羊的表層皮毛，雜亂不堪且根根歪七扭八的直立著，這代表孤岩最近一段時間接觸到了非常能夠改變他認知的知識或經歷。

啟正要觀察一番，銀憐的聲音不適時的傳了過來。

「就和之前一樣嗎？看我們的記憶，一覽無餘。」

啟並沒有停下一微秒的動作，而是細緻入微的觀察著孤岩近期經歷的每一件事，事無巨細。

銀憐一隻手抓著胳膊，無力感和窒息感讓她不得不低下了頭。

「就和你控制我們一樣，現在也要控制他嗎？」

啟觀看著其中的幾段記憶，表情木然，動作卻迅速而精確，尋找著他在意的片段。此刻，在銀憐的眼中的啟形體非常模糊，完全不同於平時那般有著極高的魔力濃度，如同閃爍著星光的夜空、如同深夜風平浪靜的大海、亦如同布滿黑磁礦的沙海，深邃而不可知，平靜而緩慢。

「就是你如此忌恨曾經的過往，才……」

「我是為了把曾經失去的一一奪回來！」

啟的聲音空靈，但相當洪亮，且不斷的環繞在銀憐頭頂的天空中，彷彿此刻一獸一神正坐在圓球形建築中，回聲嘹亮。

「所以你才打算把他們都趕盡殺絕嗎？」

啟聽到銀憐的話，看似表情和動作都毫無波瀾，心中卻是起了一絲波動。

「你現在，」銀憐抱著剛才被混沌侵蝕的左臂，一步一步向著啟走去，操著質疑的口氣，帶著堅定的口吻，「就如同那些曾經失敗過的父母一樣，強行把自己的意願加到他的頭上，只是因為自己失敗過，就希望押寶在他們……」

「怎麼，」說了半天，啟終於肯微微回頭，用耳朵「看」著銀憐的方向，「你難道在替他說話？」

銀憐低了低頭。

「別告訴我，你是對他感興趣了。」

「不，我只是，」銀憐咬了咬嘴唇，「很高興能有一位真心好學的徒兒……」

啟笑了笑，此刻，他還是相當的贊同當初那個拼盡全力也不願捨棄感情乃至落得個眾叛親離的年輕的自己。

「你都活了一百多紀了，應該不會對這種不靠譜的臭小子感興趣，我推薦過很多次了，樹河他們……」

「那又怎樣？！我們結合有意義嗎？你創造我們的時候，有考慮過我們沒法誕生後代這一點嗎？」

啟聽到這裡，終於還是停下了手頭的工作，而銀憐說出這句話時，心裡也很不是滋味。多紀以來，他們沒有忘記是啟用盡一切手段奪回了他們的靈魂、並為他們重塑了凡世的肉身、並給他們每一個存在都賦予了一定量的神力，讓他們能夠暢遊魔法王國，雖然代價是啟的控制，但平心而論，他們在啟這裡得到的最好的財富就是獨立思考和自由。

就像是被說到了心裡在意的地方，啟低了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雙手。

「你好像，很久沒有和我說過這麼多話了。」

銀憐依然是低著頭，抱著胳膊的模樣，她不想看到這個自稱是他們父親的聖神，更不想因此產生一絲的愧疚感。假如啟因為讓他們擁有了第二次生命，便可以以此作為理由，讓每個葉地羅加入他「無上榮耀的大業」，那絕不是銀憐認可的理由。在她眼中，戰爭永遠是解決問題的最差方案，雖然啟認為是最快的。

啟想具象化自己的手來摸摸眼前自己創造過最漂亮的幾個孩子中心思最細膩卻受到過最多傷害的銀憐的頭，卻想到了什麼。啟的眼中是燃燒的白色鋼甲和不斷閃爍火星的裹著鋼甲的線。其中，啟見到了自己年輕時遊歷其他星球和世界見識過的神器科技，那是混合了一種和魔力類似，但更加暴力且高效的，可稱之為「電力」的神奇造物。

那時的啟還是容易熱血上頭、怒意滿腔的年歲，那時他還容易意氣用事。

在啟的回憶之中，那是一個不算晴朗的下午，在一座長得很不好看的大山的半山腰，在一個黑漆漆又不是特別黑的山洞的入口處，剛剛獲得神力不久，正飛在天空中的啟用原始的通透視覺看到了地面上不斷躍動的火焰，雖然此刻他開啟通透視覺的眼中，一切都是黑白色，但透視的強大力量還是讓他看出了山洞中不尋常的能量波動，直觀點說就是啟現在能看到一道濃煙正直衝天空。

啟如同燃燒殆盡的火炭碎渣一般快速飄散，隨即瞬移到了山洞的大門口。他驚訝的看著自己快速組裝的身體，幾乎可以完全魔力化的自己僅僅是一瞬便移動了幾百米的距離。

「呼呼，哈哈。」

啟攥了攥拳頭，自己不需要任何前置就可以將身體和存在完全魔力化，這簡直是……

巨大的爆炸聲響起，啟依然遵循著偉大存在們的規則，以靈體形態觀察著眼前的一切。伴隨著許多鐵器碎片穿過啟的身體，他難以置信的看著眼前的山洞。這種爆炸規模，除非是有龍，否則啟絕對不認為山腳那些正手握石矛和妥耶獸周旋的獸人們能製造出這種動靜。假如他願意，他希望自己的孩子們能一直用石器生存，只要自己降世一次，就可以獲得幾乎虔誠度達到百分之一百二的信仰，那種力量湧入身體的感覺，假如自己借天象的名義弄個活動，聚集個幾萬信徒，真的……

不等啟繼續思考，他注意到了地上一塊不斷閃耀著紅光的機械碎片。登時，啟的心跳被拉到了最快的速度，此刻，他看著地面之上抽動放電的銀線和不斷發生小範圍爆炸的圓形物體，心中不斷的涌動著好奇和驚恐。此刻，啟雖然作為凡世生物的年齡是一百四十四紀，但他也在獲得偉大存在賜予的神力後去別的星球觀看過強大文明的發展，當然，他心裡依舊回蕩著那段恐怖的回憶。

那是一個能夠利用電力實現星系旅行的文明，啟曾經和最好的兩個朋友躲藏在旁邊行星的星環上觀看著發生的一切。

在一位被信徒們成為「千機之神」的神明的幫助下，星球上的幾百個文明在並沒有一統的條件下將彼此作為競爭對象，科技不斷的攀升，直到他們衝破了星球大氣層的限制，接觸到了更可怕的能量和資源。

三個年輕的聖神才剛剛從自己星球上的石制武器和天然山洞住所中的石凳石桌上反應過來，卻又想起了偉大存在所說的「不能過度干涉信徒信眾的發展」這句建議，隨即討論起了這顆星球上的神明為何不遵循他們的造物主的規則。而在幾個聖神還在討論星球發展態勢時，時間流速的不同導致此刻星球上已經變得相當熱鬧，不但整個凡世都被生物充滿，他們還將目光放到了其他星球上。

當然，屬於創造啟的偉大存在們制定了非常有趣的規則。至少啟所在的星系之中，只有一顆符合生命發展的星球，周圍的很大範圍都沒有其他生物存在的跡象。

所以，此刻他們只能以靈體的形勢觀看著這顆星球上發生的故事。此刻，他們就如同被家長告知一定不能做某些事的小學生一樣，還在認認真真的遵循著古老的規則，但心中升起的好奇依然佔據了相當的地位。

然而，還不等三位年輕聖神感嘆這顆星球上的生物竟然可以在沒有聖神的幫助下照亮整顆星球、驅散黑暗並且將整顆星球包裹在一塊黑灰色的鐵板中的時候，他們卻看到了星球表面不斷閃耀並變大的光點。

在此期間，他們見到了一群口中呼喚著「異教者和審判徒」的「奇怪分子」，最起碼三神是這麼認為的。他們手中的銀灰色長管和閃耀著暗色光芒的長棍令三神頗感有趣，這種能照亮夜間環境的近戰武器確實是相當不錯的想法，可以說是將火把和長矛結合的非常好。

但就如同他們對星球外圍的「防禦型鐵板」的認知一樣，這顆星球上的居民用長管和更粗更大的長管驅雷掣電，甚至還能「壓縮火焰」來轟翻整片大地。

在三神目瞪口呆之中，星球上的居民將星球外的鐵板上的鐵針逐漸擰到了一起，隨即用匯聚在鐵針尖端的一顆小火球作為武器射向了被他們稱之為外星叛軍的衛星。伴隨著轟天的光芒，灰白色的衛星在無聲之中變成了碎渣。哪怕三神是在不同時間流速下注意到了這一切，星球上灰飛煙滅的靈魂依然讓他們目瞪口呆。

而隨之而來的則是星球環境崩壞下所帶來的飢荒、暴亂和無休止的內戰，各種殘虐不仁的邪教和其背後的掌控者利用民眾的飢餓和窮苦發起全面性的戰爭，伴隨著四處可見的天災毀滅，星球隨即陷入了面臨重置的處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