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大澤健與妖鬼(下)
前往大澤健屍體所安放的醫院的路上。
安倍柊吾與織田警察在藤原警長的私家車後排,一同端詳著那張怪鳥的照片。
「……你們別看了。那鳥現在被判斷為十分危險的生物,過幾天會有專人來解決。」
「倒也不是說以津真天的問題,而是這事本來疑點也多。當時安倍柊吾先生來訪時,我們怎麼就沒想到這些呢?」織田警察質問道。
「確實我們的工作也有批漏,但是到目前疑點實在太多,很多問題都沒有解決,也不敢妄下定論,」藤原警長在紅綠燈處完成了一次漂亮的急剎車,「包括那個巨型鳥狀物也未必真的是鳥,而是真兇留下的瞕眼法。」
「藤原先生,小心點!這樣還是很危險的。」安倍柊吾小聲提醒。
藤原警長冷笑道:「你是在質疑我的車技?」
織田警察立時重重地掐住安倍柊吾的胳膊,小聲提醒:「我們藤原警長的脾氣不太好,你還是盡量少說話。」
「喂,你們又在後面編排我些什麼呢?!……」
這次後排的二人不再回復。藤原警長倍感無趣,自覺地專註開車去了。
三人到達目的地之後,卻見這所小小的醫院已經被警車包圍了。
「怎麼了?什麼情況?」安倍柊吾小聲問道。
織田警察沒有回答,指向藤原警長暗示他安靜一下。
藤原警長也不愧是有十幾年從業經驗的老警察了,他立時走遠,取出電話,好一會兒才回來:「現在他們有了不得了的發現,我先進去,你們離遠點等著。」
話畢,卻是直接轉身擠入醫院前的人群。
「到底什麼事啊,藤原真是的,都不說完,吊人胃口!」織田警察看著藤原警長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方才敢開口怒罵到。
「……噓,小點聲。」
「又怎麼了?這裡四處是人,不說大聲點,你能聽得見?」
「你有沒有聽到醫院樓上傳來的聲音?」
「不至於吧,這裡離醫院那麼遠,還有這麼多人,怎麼可能聽得到?」織田警察哂笑道,轉身也想擠進醫院看一看情況,可方才轉身,便看見了醫院五樓窗前出現的怪物——
那是一個頭,大澤健的頭。
大澤健此時正像還活著那般向外望去,脖子越伸越長,越伸越長……最終他的腦袋停在了四樓的窗前。
「啊啊啊啊啊啊——!」看著眼前織田警察不爭氣地雙腿一軟,直直跌倒在地,安倍柊吾不由嘆氣,決定還是得拉起他遠離這裡。
「等……等一下,那個是什麼?那不是大澤健先生嗎?世界末日是不是要來了?!」
「……不是。除了有一點點丑,那東西其實一點都不可怕,」安倍柊吾耐心解釋著,「只是因為馬上就有很多人和你一樣想,所以可能會產生騷亂。」
「哦,對唉,」織田警察此刻才從麻木中緩過來,「看來這事是必定有隱情的,也請您先告訴我那個東西是什麼。」
「哦,那麼織田警察您可千萬別笑——那個是飛頭蠻。那天倒在我面前的,是飛頭蠻。」
透過小小的後視鏡,安倍柊吾看見織田警察面無表情地取出手機來:「不好意思,安倍柊吾先生,我接個電話。」
「嗯嗯,好的,您繼續……」
卻見接電話時織田警察的面色不斷凝重,掛斷電話后便對安倍柊吾說:「走,我們回去。」
「回去?」安倍柊吾不解。
「就是先回警察局呀,我一個同事把現場照片拍給我了。」
「行。」
兩人方才走下車,不少媒體的人便圍了上來:
「請問兩位警察先生,你們對今天的異象有多少了解?」
「傳言大澤健一家是被謀殺的,是真的嗎?」
「那天化工廠爆炸案之後出現的大鳥,究竟是妖怪還是真兇的陰謀?」
「……」
面前的人山人海使安倍柊吾倍感慌亂,趕忙推辭離開。不想記者們越追越近,最後直接堵在了警察局門前。
還好身邊的織田警察反應過來,先一步把自己拉進了警察局,將記者的圍攻擋在門外。
「呼……好了。柊吾先生,讓我先說說發生了什麼吧。
「就在第一撥警員到達的時候,我們當時看到的那東西——姑且先稱它作『飛頭蠻』——仍在停屍房內。於是率先到達的法醫便去驗屍了。
「然後驚人的結果出現了。你看這張圖,法醫切開了飛頭蠻先生的後頸,發現這個飛頭蠻沒有頸椎,也沒有其他頸部骨骼。」
安倍柊吾湊近一看,那法醫將大澤健的ct圖都發送過來了。圖片中人脖子上一團又一團的黑色不禁讓人頭皮發麻。
「在此之後法醫沒有再聯繫我。然後是第二撥趕到的同事,他們說趕到的時候大澤健先生——不,是飛頭蠻——仍然在停屍房裡,只是他像個活人一樣坐在那裡。
「再然後應該就是我們。藤原警長應該已經進去了,但是我還沒有收到他的消息。」
「好,我知道了,」安倍柊吾點頭,「不過警察先生您可要做好心理準備。你的這些同事,可能現在已經全部不在了。」
「……喂,別嚇我。」織田警察立刻頓在原地。
「可不是在嚇你,和你說了那就是妖怪,」安倍柊吾說,「但是你可別亂說,也別多想。今天別去那所醫院了,睡個好覺。明天噩夢就會醒來的。」
織田警察沒有再說話,只是落寞地端起杯子灌了一大杯水,全然像一個酒鬼一般。
「……沒事的話我就先走了。」
「行。」
「如果我發現了不得了的證據,我會給你的。」
「行。」
「……」安倍柊吾忽然想起織田警察之前還安慰過自己,此刻出於好心,又補充道,「沒事,明天就過去了。」
「行。」
他看著面前的消沉下去的織田警察,實在是有些於心不忍,便匆匆抄小道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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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目連的神社旁。
「安倍先生,您來了。」一目連在神社旁的石凳子上沏茶,淡淡茶香沁人心脾,讓安倍柊吾一時有些流連。
可一想到那些煩心事……好心情全沒了。安倍柊吾咬牙切齒地想。
「晴明大人這是怎麼了?能讓晴明大人生氣,到底何方神聖!」童子切從石凳下鑽出來陰陽怪氣地諷刺道。
安倍柊吾全然沒有理他,「一目連大人,您當時是在看吧?如果是的話,這樣的事,有解決的辦法嗎?」
他從余光中看出一目連顯然有些吃驚,但僅僅是呷一口茶的工夫,偉大的風神又恢復了鎮定:「有,當然有。你等明天再去看吧,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然而這樣的回答與他安慰織田警察的話有何不同?他如此想著,脫口而出道:「一目連,不用再搪塞我了。如果您所說的『回應以津真天』就可以解決一切問題,那我萬分願意。」
「不,先生,您猜錯了。現在是我聽到了大澤健妻女的祈求,自願去回應她們。至於是否回應以津真天,請您明天再做決定。」一目連神色認真嚴肅。
而他話音方落,安倍柊吾只覺眼皮十分沉重,不過半分鐘已沉沉睡去。
醒來時,他已經回到了自己的屋舍中。屋舍里的掛鐘已然指向正午時分。他輕揉太陽穴,拿起手機一看——
十幾個來自織田警察的電話。
安倍柊吾趕忙撥回去。織田警察的有些興奮的聲音從電話中傳來:「安倍柊吾先生,我們有重大發現!快來警察局,我們需要您的幫助!」
安倍柊吾方才睡醒,有些不明所以地問道:「怎麼回事?難道說那飛頭蠻其實是人假扮的?還是說我們看到的以津真天是人造的?」
「您在說什麼呀。我是說大澤健的事——這是您昨天提出來的——大澤清芽和大澤洋子母女昨天不是失蹤了一天嗎?今天她們自己到警察局來了!」
「啊?這……」安倍柊吾有些摸不著頭腦,只是順口答應對方自己會儘早過去。
「是因為一目連回應了母女二人的祈求嗎?」安倍柊吾不由自主地想著。
可惜一目連不在身邊,不能詢問他了。
到了警察局,便見一大一小兩位陌生女人正在織田警察的辦公室里休息。安倍柊吾剛踏進大門,其中那個十五六歲的小女孩便迎了上來:「叔叔您好!」
「你好呀,小朋友,」安倍柊吾簡單的和小女孩打了個招呼,便試探性地詢問道,「小姑娘叫什麼名字呀?」
「我叫大澤清芽!大——澤——清——芽!」小姑娘性格很活潑,回答時興高采烈地跳了起來,還不忘拉起一旁的母親:「媽媽,你快看!就是他!我和你提過的!」
「別亂說!」那位名叫大澤洋子的母親突然暴起大喝一聲,又轉身面對安倍柊吾道歉,「先生不好意思,女兒太小不懂事,似乎有些胡言亂語,不要記掛。」
「沒事沒事,您先說吧,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是這樣的,這一切應該都是因為我的丈夫,都是他,他當時每天都在念叨說我們的房間里有那麼一根黃金羽毛,只要把那根黃金羽毛賣出去,我們家裡就會很有錢,就能還得起他自己欠下的那麼多債。」
「誒,大澤健先生是欠了債的?這一點我們現在其實不太了解,請您仔細說明一下。」織田警察打斷道。
「好的。這其實從幾年前就已經開始了,大澤健先生從那時開始就天天和我們念叨說有一隻怪鳥名為以津真天——警察先生,您怎麼了?」
「沒有,我只是覺得以津真天這個名字很耳熟——」織田警察瞟向安倍柊吾,「您繼續。」
「好的。在這之後他對我們和工作就不是很上心了。您知道嗎?他整天就只會說我們擁有那隻怪鳥的黃金羽毛、不需要再打拚了!可結果呢?結果是他那沒良心的老爹把我送到了他們的化工廠,讓我代替他工作!」
「可是媽媽,我們真的有一根黃金羽呀。」
「你閉嘴!嗚……警察先生您看,我那不爭氣的丈夫,已經把我女兒帶成什麼樣了?!唉,真是……」大澤洋子語聲已然有些嗚咽。
「大澤洋子女士,請您先冷靜一下,好好配合我們的工作。」織田警察皺眉,「如果您覺得心情太激動了,不妨到外面吹吹新鮮空氣休息一下。」
立時氣氛冷清了下來,「……好的,我先離開一會兒。」大澤洋子竟真的照做告辭了。小清芽正要跟出去,卻被安倍柊吾攔住。
「小姑娘,你剛剛說的『黃金羽毛』究竟是什麼,能不能告訴叔叔?」安倍柊吾俯身低頭,讓大澤清芽能夠正臉面對他。
「哦,就是這個。」大澤清芽從口袋中掏出了一枚黃金羽——一枚與安倍柊吾昨日所見一模一樣的黃金羽——將其遞給對方。
「為什麼要給我呢?」
大澤清芽水汪汪的大眼睛中閃過一絲明亮的光:「叔叔,我知道這對你們是很重要的東西,所以就先交給你保管了!」說完便跨著小碎步,邊走邊跳地離開了警察局辦公室,去陪著自己的母親。
「大澤清芽真是個好孩子。」安倍柊吾感慨道,並低頭看向手中的黃金羽。
「安倍先生,你也不賴嘛!能用這種方式來維護一個孩子的幻想,可真是個溫柔的人!」織田警察陰陽怪氣地嘲諷道。
「什麼意思?你在說什麼?」
「就是那什麼黃金羽呀。剛剛她把手伸過來的時候,你裝的可真像,讓我都以為黃金羽是真實存在的一般。」
「……」
安倍柊吾愣住,這才反應過來,小心翼翼地將黃金羽揣入口袋,開口問道:「沒什麼,舉手之勞罷了。你們沒有調查過大澤健的死因嗎?」
「不是自殺嗎?」織田警察不解地瞪著他,「這可是你前天自己說的,他是在你面前自殺的。」
「確實,但你們確實也沒有檢查過大澤健的屍體。」安倍柊吾輕嘆。
「……確切地說,這個問題你昨天也提過。安倍先生,你應該相信我們警察的,我們的法醫馬上就到了。」
「好的,那就是沒事了。但是你們作為警察,這樣的行動力是真的不太夠吧——昨天提出來的事,今天還在路上。」
「其實這事有點奇怪。安倍柊吾先生,昨天您提出此事的時候,就已經有法醫接到任務在路上了,可是今天……」織田警察說話的語氣有些驚疑,「總不至於現在還沒有到吧?」
「難道一點消息也沒有嗎?」安倍柊吾湊上去看。織田警察正飛快的划動著手機屏幕,最終停在了一條新聞之前——
「早八點新聞,
「昨日一所醫院裡,一位名為大澤健的自殺男子的屍體出現異變現象,專家認為……,成因正在調查。」
新聞主持人平淡的聲音從手機中響起。視頻中是大澤健先生的頭——和他八尺長的脖子,高高掛在空中。
「嗚……嗚嗚嗚……」辦公室外隱隱約約傳來了一陣陣嗚咽聲,那是大澤洋子女士在哭泣。
所幸警察局裡還留有幾位女警,當時另一位在場女警便狠狠瞪向二人,隨後衝出去安慰洋子女士了。
「……安倍先生,告訴我這是個噩夢。」織田警察雙眼麻木。
「好的,織田警察先生。很遺憾提醒您:美夢該醒了,要面對現實了,」安倍柊吾搖頭,「再去查查大澤健先生的死因吧。」
「行。」
「我先走了。」
「行……什麼?!你這就要走了?」
「當然。我應該已經沒理由留在這裡了吧。」
「……行。」織田警察最終還是鎮定了下來,「不過你得先告訴我:『以津真天』到底是什麼。」
「和大澤清芽說的一樣呀,以津真天是一種怪鳥。」安倍柊吾看著織田警察欲言又止的神色,只是嘆氣,沒有多說些什麼。
離開警察局后,安倍柊吾漫無目的的走在大街上。
接下來去哪裡呢?不知道。索性由著自己的性子來,先去大澤健工作的化工廠看看。
剛這麼想,只聽遠方傳來一聲尖銳的爆鳴聲:是從那所化工廠的位置傳來的。
——哦,對。我得去找一目連了。
他很快緩過神來,匆匆向一目連的神社走去。
卻見風神站在神社之前,莊嚴肅穆,讓人分外有安全感。
「一目連先生,關於昨天和你說好的事……」安倍柊吾斟酌良久,方才開口,「能不能先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
「如您所見,我回應了大澤健妻女的祈願。」一目連淡淡回應道,「人們強烈的願望傳到了神明的耳中,神明便能回應人的祈求。」
他頓了一瞬,又補充道:「式神呼喚主人,主人聽到了,也能回應式神的祈求。如今您的力量源於我,以津真天的願望,我自然也能聽到。您要回應以津真天嗎?」
「我已經決定了。」
「好的。」一目連點頭,喚來鬼切和童子切:「去的時候跟好安倍先生。」
「嘁——!」童子切不屑地冷哼一聲,被一旁的鬼切踩了一腳,這才化為原形。
兩把刀別在安倍柊吾的身上后,他深吸一口氣,將左耳湊近那片黃金羽。
「晴明大人!晴明……嗚啊!」一陣陣悲戚的鳴啼聲從黃金羽中傳來。安倍柊吾只覺意識不斷沉重、頭痛欲裂,最終堅持不住,直直倒在神社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