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6 章 連累
太傅府上的門房探頭望了望,方才那一條鬼鬼祟祟的身影又消失了,他疑惑著收回目光,想著那小身板,看上去只是個玉雪可愛的小姑娘,遠遠談不上是「歹人」,偏偏行為實在鬼祟,繞著這邊轉了好多回了,不知在打什麼鬼主意。
懷玉縮回腦袋,實在想不出能溜進太傅府中卻不打擾尹太傅的辦法,悻悻往回走了,打算逛一逛西市就回宮。
聽說昨日太傅在考校太子哥哥詩書之時,發現他袖子里藏了一隻竹蜻蜓,當下大為光火,痛斥太子玩物喪志,再三追問下,才知道竹蜻蜓是洗馬喬子茗贈與太子的,太傅氣得吹鬍子瞪眼,罰太子抄寫《勸學》十遍,喬子茗閉門思過三天,以儆效尤。
懷玉還從未見過太傅發這麼大火,也從未見過喬子茗受罰,一時新鮮得很,溜出宮來想探望探望自己這位好師父,問問他為何只送了太子竹蜻蜓,卻把她這乖徒兒給忘了。
但眼看著連門都進不去,九哥那隻臭鴿子又不在,她轉悠了這半晌,瞧那門房看她眼神都不對勁了,她可不想打草驚蛇,被太傅揪個正著。
反正她只是順便來看看喬子茗,主要目的還是逛一逛西市,帶些新鮮玩意兒回去給承佑顯擺顯擺,讓他看看是洗馬送他的竹蜻蜓好,還是親妹妹帶給他的東西好。
說干就干,懷玉雇了一輛馬車和一位趕車老伯,在老伯的帶領下,優哉游哉玩兒了一大圈,搜颳了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兒,打算回宮后將它們分一分,除了太子哥哥的份兒,尤喜和碧清該有一份賞賜才行。
懷玉不禁暗自得意,自己這可真是計劃妥當,該照顧的都照顧到了。
不過她得早點回去,聽掌事嬤嬤說內侍監奉命請了畫師,申時后要給諸位皇子公主畫像,以作史冊留存。
不過現下還早,懷玉逛得累了,腹中也飢腸轆轆,遂踏進一家酒樓大吃了一頓,這才心滿意足打算離開。不料剛踏出酒樓,見幾步開外的地方好一陣喧鬧,有幾個護院打扮的人圍著什麼,一邊呵斥,一邊拿手中棍棒戳弄、敲打著一團東西。
懷玉以為他們在驅趕流浪貓狗,好奇走近了,才發現蜷縮在他們腳下的是一個人,頓時又驚又怒,上前喝止:「住手!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們怎可這般欺負人?」
護院幾個見她年紀小,沒把她當回事,擺手讓她走開,倒是旁邊圍觀的人見她衣著不俗,好心給她解釋,說這被打的小子年前雙親去世,家財和房屋都被債主沒收,從此流落街頭,乞討為生。
原本也勉強能活,但近段時間他病懨懨的,身上還起了疹子,眾人怕沾染他身上的病症,也不願靠近他,他討不到吃的,就窩在酒樓邊上,已經五天了,掌柜的今天才派護院攆他走,已經是仁至義盡了。
懷玉聽了,心生憐憫,想不到天底下還有這等倒霉之人。
又瞧見他蜷縮著攥緊一個不知是誰施捨的饅頭,捨不得吃,用手臂護著,任由那些棍棒在他身上戳戳弄弄,麻木地忍受旁人的言語唾棄,眼皮抬起些許,小心翼翼地瞥一眼懷玉。
既然是個病人,正好給她練手。懷玉道:「好了,既然你們的目的是讓他走,我帶他離開便是。你們再多加辱罵毆打有何用?只會招來更多圍觀群眾,屆時你們生意還要不要做了。」
護院們見她要管閑事,便也由得她去,只要能趕走這瘟神就行,管他去禍害誰,遂紛紛收起棍棒,掌柜的也出來告罪,請諸位圍觀的老爺們進酒樓吃飯,給他們打個對摺。
一時間皆大歡喜,眾人也就散了。只是懷玉發現,趴在地上的小子似乎站不起來了,只得跑去找趕車老伯來幫忙。
老伯見了他這病懨懨的樣子,一開始還推三阻四,直到懷玉放了一錠銀子在他手上,他這才喜笑顏開,按懷玉的吩咐背起這位少年,帶回家中好好洗刷一番,懷玉這才伸出金尊玉貴的手來給他診脈。
「只是尋常風寒……這疹子也沒有大礙,不會傳給你的。」懷玉道。
老伯這才放心,拿著懷玉的方子去抓藥了。
懷玉坐在榻邊,看這少年盯著自己一眨不眨,想是擔憂自己病情,遂安撫他:「你放心,喝了葯很快就會好的,想來你的病情之所以拖了這麼久,也是風餐露宿沒有及時醫治,加之天氣轉涼,才會如此……」
說到這裡,她才想起來:「你沒有厚一些的衣裳穿嗎?方才我應該讓老伯給你買兩身回來的。」
病榻上的少年還是不說話。
懷玉納罕,「你是啞巴嗎?」
少年耳朵一紅,艱難地張了張嘴,嘶啞道:「不……」
「看來嗓子也壞了。」懷玉嘆氣,「那你叫什麼名字?多大了?看你這身量,是同我一般的年紀吧?」
少年吶吶道:「我叫揚易……十一歲了,應該虛長你幾歲,恩人姑娘。」
懷玉一驚,十一歲了居然這般瘦小。她不願透露自己的年紀,含糊道:「也差不多嘛。我自是長你一歲的。」
「敢問恩人名諱?」
懷玉頓了頓,道:「叫我碧清就好,『恩人』就別掛嘴邊了,怪難為情的。」
揚易乖巧道:「碧清姐姐。」
懷玉一身雞皮疙瘩:「嗯。」
「姐姐是大夫嗎?」
懷玉挺直腰板:「正是。還未出師,不過治你是綽綽有餘。」
「我棲身的破廟有一位老婦也染了病……」揚易有點不好意思,「不知姐姐可否出手相助……」
懷玉連忙應允:「那是自然。不如你現在帶我過去——」她看了看他的樣子,改口道,「不行,你自己還沒好,折騰不得。明日你好點了,再帶我去吧。」
剛說完,她才想起自己忘記了什麼:「糟了!」
揚易緊張起來,綳直肩背欲要起身,卻見她又道:「算了,反正已經錯過了。」
老伯終於買了葯回來,按照懷玉的吩咐煎了葯給揚易服下了。
懷玉望一眼外頭,天色不早了,她實在不能再耽擱,遂給了老伯幾張銀票,吩咐他好生照料揚易,揚易不能再去住破廟,她就當在老伯這兒租了一間屋子給他住下。
老伯白掙了一筆外財,自是滿口答應。
回去時途經一個手工藝攤子,她一眼望見一個竹蜻蜓,不由駐足觀賞,拿在手中仔細把玩,不知是喬子茗的竹蜻蜓好呢,還是她買的這個竹蜻蜓精緻呢?
她回去倒要好好問問太子哥哥。
想到這裡,她不由眉開眼笑,高高興興付了錢,捧著竹蜻蜓走了。
一輛華貴的馬車緩緩駛過,車簾被掀起一角,晚風吹拂著帘子上綴著的流蘇,輕輕打在烏黑濃密的劍眉上。
宇文濟瞥一眼兄長,道:「看什麼呢,小侯爺?」
車窗邊的人一愣,見那抹身影早已消失在人群中,遂放下挑帘子的手,回頭坐端正了。
他也是痴了,懷玉公主怎麼可能出現在市井小攤販的邊上?
一定是自己看錯了。
可那張珠圓玉潤的小臉,那白皙無暇的皓腕,可不就是金尊玉貴養出來的公主嗎……但是公主不可能那樣笑。
他還記得上次見到她,氣急敗壞的公主將披帛往他懷裡一拍,怒氣沖沖地跑走了……馬車不緊不慢走著,宇文衷悄悄捏了捏腰間佩戴的香囊,裡面是上次公主遺落的茱萸果。
「阿濟,你今日入宮……可有見著懷玉公主?」
宇文濟一聽這話,臉就沉了下來,嗤道:「見著了,公主殿下還賞了我好一記白眼呢!」
宇文衷伸手扶上桌案:「這又是為何?」
「你問我我問誰?八成是在哪裡吃了癟,到處找人撒氣吧。好你個小侯爺,就只顧著問你的小未婚妻,也不關心關心召我入宮的姨母。」
他們的姨母是宮裡的良妃陸氏,陸氏膝下沒有子嗣,得了機會就喜歡求陛下准許她娘家人入宮與她說說話,良妃一向溫柔嫻淑,梁帝自是能依的便都依她。
今日宇文濟入宮,無非也就是陪姨母說說話,若有其他什麼要事,他早就拉著哥哥說個一清二楚了,哪裡還會有閑心跑一趟陸府給表妹補送生辰禮,再優哉游哉宇文衷一同乘車回家?
宇文衷暗笑,依著他的話關心了姨母幾句,隨後問:「聽聞今日,內侍監安排了畫師給諸位皇子公主畫像,以入皇冊,公主莫非是在這件事上遇見什麼不快?」
宇文濟懶懶道:「誰知道呢。」
宇文衷見他不願多提,遂只得作罷。方才果然是他看錯了。
今日這種日子,公主不可能出現在這裡。
想來這天下相似之人繁多,他看見一個肖似懷玉的人在市井閑逛,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
而另一頭,懷玉回宮之時,已是夜幕降臨。
她換上碧清的宮女服飾,溜進院中,才發現人來人往,端水的捧衣服的宮女內侍進進出出,還有宮女端著一碗黑黢黢的東西匆匆趕來,太子哥哥在殿外著急,見葯來了,呵斥道:「手腳麻利點,還不快送進去?」
懷玉一驚,她現在這樣子,斷不能讓太子哥哥看到!
連忙垂著頭跟在一群宮女背後,矇混過關。
御醫踏出大殿,太子連忙上前:「怎麼樣了?」
「公主殿下的燙傷不嚴重,好好用藥即可,只是殿下氣血頗虛,滋補的湯藥須得好好服用才是。」
太子呵斥黎心閣的宮女:「都記下!」
懷玉垂頭,暗自心驚,她這一溜達,倒誤了正事,竟連累碧清受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