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故友

廊坊今年的初雪，來得格外的早。

畢竟是元旦，練習生大多已經打包行李回家了，只有寥寥幾個人還留在這裡。

但此時已經深夜，空曠的練習室里，只有一盞燈還亮著。

有結伴去買日用品的男孩路過，遙遙看見燈光下的身影，不由得放慢了步伐，低語著和同伴交流起來，落地玻璃窗映出他們的眼神——傾慕、崇敬、嚮往、晦澀、妒忌、忌憚、苦澀……

一窗之隔，他們大多數人還穿著和那人款式一模一樣的衣服，只有顏色的不同，但幾乎所有人都清楚，自己和他的差距。

無論是一騎絕塵的人氣，還是無論如何都沒法不承認的優越實力。

那樣一副妖孽絕倫的精緻容顏，本已經足夠讓他得到一切，偏偏他還比所有人都更有自律，比所有人都對自己更狠。

出了這個節目，他們也許再也不會有與他相遇的機會。

那麼多複雜目光聚集的人，其實不過是個清瘦的少年。

並不甚明亮的燈光下，他一遍遍地重複著同樣的動作，每個細節都精心練習過無數遍，他打量著鏡子中的自己，試著找到最佳的角度與每個動作最好的力度。

長時間的練習使每個動作都形成了肌肉記憶，練到最後，已經不需要費心調整控制，動作連貫地做出來，就是每個角度都無可挑剔的漂亮。

少年極高，卻纖瘦得令人咂舌，細腰窄臀長腿，加上天生的小V臉大眼睛高鼻樑，下顎線清晰優越，五官精緻到極點，完全像是自畫中破壁而出的妖精少年。

他一遍遍地理順動作，彷彿不知疲倦。

但人怎麼可能真的如機器人一樣不知疲倦？

肌肉早已酸脹麻木，四肢都彷彿不是自己的，指尖的每一個細胞都在酸痛與疲累中呻·吟著阻攔著他繼續，但少年眸中有暗涌的蟄伏的火，他觀察著鏡子中的自己，動作乾脆利落，每一個角度都力求完美，毫不含糊。

晦暗的燈光下，起舞的少年像是涅槃中掙扎的蝶。

粉色的運動裝已完全被汗水打濕，原本寬大的版型，此刻卻曖昧地貼著少年的軀體，一點一點地，勾勒出他前胸緊實的肌肉、漂亮而充滿力量感的線條、沿著向下……

顧則唯起身，打開自己的包，取出提前備好的乾爽衣服。

粉色的運動裝邊角微掀，卻又忽然停住，少年不動聲色地打量著空蕩蕩的練習室，眸光微沉，默然半晌，他起身去了外面的衛生間。

再次回到練習室時，少年已換了一身清爽的便裝。

先前肥大寬鬆的運動裝只大概能看出他的瘦，此時換了簡單的便裝，卻將他優越的身材盡顯無疑。

183+的高挑身材，卻還帶著少年人的清瘦與逆天比例，筆直長腿，窄而翹的臀，纖腰不盈，肌肉線條清晰，腕線過襠，頭身比好得近乎反人類。

他平素練習強度極大，雖然清瘦，肌肉線條卻漂亮得驚人。

正值節假日，原本沒收的手機都返還給了練習生，顧則唯打開手機，粗略翻了翻微博評論，不知看到了什麼，少年唇邊忽然溢出一抹笑，寵溺而又柔軟。

春水初生，桃林初盛，窗外尚是初雪，室內卻在這一笑下，被映襯得滿室流華，春色生香。

他的小貓咪（粉絲）已經很久沒有見到他了呀。

他退出了微博頁面，翻了翻相冊，打算挑幾張自拍發微博。

點開相冊，卻冷不丁看到一個角落裡的視頻，封面他毫無印象。

少年微怔，點開視頻，打算若是沒用就刪掉。

耳機里有音樂聲響起，鏡頭拉近，原來是個舞台視頻。

六個十來歲的女孩出現在鏡頭裡，整體風格看起來明媚甜美，少年略微看了幾秒，打算關掉刪除。

鏡頭最終定在一個黑色捲髮的女孩身上，少女低著頭，腰肢纖細，看起來不過十二三歲，身·體卻飽滿鮮嫩如蜜桃。

應該是個個人直拍。

顧則唯按下退出鍵。

可就在他手指落下的那一秒，女孩忽然抬起了頭。

帶著嬰兒肥的鵝蛋臉，膚光勝雪，濃密眉睫，微圓卻又因妝容而變得嫵媚傳神的眼，高挑精緻的鼻，唇瓣水潤飽滿。

舞檯燈光璀璨，她的雙瞳清澈明亮得彷彿是星辰墜落而成。

明明隔著屏幕，她的目光卻彷彿穿過了鏡頭，正灼灼地看著他，純澈而又赤誠。

那一瞬間的感覺……

竟彷彿，遇故人歸。

少年的手指按在退出鍵上，久久沒有移開。

前奏結束，女孩們變換著走位，開始了正式的表演。

都不過是十來歲的孩子，可唱跳實力卻都已經相當不錯了，舞台表現相當出彩。

尤其是鏡頭一直對準的那個孩子，不知道是好容貌的天然優勢，還是真的有自己練習過，她的鏡頭感非常強，光是站在那裡，就已經讓人的目光完全沒辦法移開，存在感極強。

舞蹈動作也做得非常漂亮，舞台之上，她整個人都是鮮活的，每句歌詞每個走位，她的表情都會隨之而變，靈動又漂亮。

Vocal更是優越，音色清越通透，辨識度和穿透力都極強，完全是老天賞飯吃的好嗓子。

當然，才十來歲的孩子，她的舞台固然出彩，卻絕對沒法算得上完美，比如舞蹈踩點就做得不是特別好，顧則唯很清楚地看到她有好幾個動作都快了半拍，大開大合的動作之間轉換得也不是特別穩，邊唱邊跳，有幾句尾音隱約能聽得見喘息……但瑕不掩瑜，即便是不完美的動作，她做來也是漂亮的，舞台上她的光芒足以讓人忽略不足。

這個舞台讓人移不開眼的地方並不在歌舞實力，而在於她本身。

一曲將近，女孩們各自回到最初的走位。做完最後一個動作，黑色捲髮的孩子笑容明媚甜美又燦爛，她低下頭，軀體微微顫抖，看得出在調理氣息。隨後她很快抬起頭，清亮澄澈的目光毫不掩飾地看向鏡頭。

微圓嫵媚的眼型，眼睫濃密如蝶翼，較之常人顏色更深比例也更大的瞳仁。

撲閃之間，宛如妖冶的墨蝶蹁躚於春日花叢。

這樣的雙眼，本就漂亮得讓人移不開眼。

而此時她的目光澄澈、熱烈、明媚、歡喜、純凈……滿滿的期待幾乎要穿透屏幕，直抵你心。

顧則唯微微沉了眸。

一些已經久遠的記憶，慢慢地涌了上來。

這個孩子出現在大眾面前時，正好是他剛到韓國的時候，彼時作為第一批公開的練習生，且顏值實力都不弱，她的關注度並不低，同為中國人，哪怕顧則唯並不關注，也被動地接受了不少關於她的信息。

那樣得天獨厚的容貌，加上「名門」出身的光環，那個12歲的漂亮孩子即便在一貫排外的韓國，也是備受寵愛的一個。

這些年幼就被大公司選中的孩子，不僅可以受到最好的老師的精心指導，而且甚至在還未出道的時候，就可以擁有自己的舞台，甚至擁有自己的粉絲團、後援會，還未出道就已被萬眾期待。

在頂尖的cody、拍攝團隊、後期……的努力下，這些孩子有過許多漂亮得不像話的高光時刻，但在顧則唯心裡，對這個黑髮女孩的印象卻並不是在那些時候……

昏暗的燈光下，少年垂眸，輕輕地笑了起來。

不知道她現在在哪裡，是繼續練習，還是回歸學業？是長成了美艷少女，還是清秀佳人？是還留在韓國，還是早已經回國了……

窗外星辰點點，窗內燈光晦暗。

只是極短暫的失神。少年很快退出了頁面，起身繼續早已重複過千百次的練習。

乾爽的衣服很快再次被汗水濕透，少年再次換下的時候，衣服輕輕一擰，便打濕了地板。

他沒有刪除掉那個視頻。

在顧夜歌的記憶里，那一夜之後的日子，忽然變得特別快。

那是段奇特的時光，白日清苦乏味如隔夜的淡陳檸檬水，慘白的陽光，壓抑沉悶的畫師，掌握一切權力的老師，各懷鬼胎的同學，困，乏，累，壓抑，成績造成的揮之不去的自責、自我懷疑、自否和焦灼。

夜裡卻瑰麗而妖冶。有絕色的少年在幻境中起舞，body、lip、dance、sing……屬於他的一切共同構建出一個只屬於她的瑤池仙境。

簡直像是磕X，她本只想淺嘗輒止，卻在不經意間上了癮，在一次次地試圖抵觸中一再失守。

周圍的老師、同學都變成了無關緊要的NPC，痛苦而迷茫的生活突然有光照進來，她沉浸在他給的夢境里，忘記了俗世的煩憂。

白日里無法抑制的天馬行空的幻想，睡間進入他的舞台世界，入睡后又在夢中再相見。

她認真思考過這種狀態是否太不應該，卻又發現這段時間除了她心情越來越好之外，學業和身體上並沒有損害，甚至還都提升了一些。

區別只在於，她過去因身邊人的態度和非議而抑鬱的時光，被因他而歡喜的種種所取代。

他是精神罌粟。

見到便覺歡喜愉悅，如墜瑤池仙境，讓人忘卻一切煩憂，在因他而產生的顫粟中，心身都失守。

她試圖去抵觸他,去扒他的「黑歷史」，去以最大的惡意揣測他，仔細地找尋他身上每一個可能讓自己不喜歡的點，說服自己他並沒有那麼好，反覆質疑自己是否只是被鎂光燈下精緻的包裝吸引，那一切只是鏡頭、cody、舞美精心設計出來的驚艷……

已經到了這樣的年齡，她實在不應該再去如豆蔻之年般瘋狂迷戀一個愛豆。

可終究無果。

網上有人不屑地評價，粉絲不過是喜歡綜藝造出來的人設而已，可對顧夜歌來說根本不存在這些，此刻她根本不清楚他舞台下是怎樣的性格或設定，也不知道他有怎樣的故事，她只知道，在他站上舞台的那一瞬間，雲海翻湧，她的世界里的萬物，便通通奔向他。

他本身，便對她有致命的吸引力。

他是不是虛假都無關緊要，甚至哪怕他是個虛擬偶像都行。

舞台上的那個少年的的確確就美得令她上癮般貪婪地一再沉溺，在視聽的極致享受中飄飄欲仙。

多少人質疑他們沒有「作品」，憑什麼坐擁頂級流量，可對愛豆來說，舞台本身便是作品，在顧夜歌這兒，顧則唯的作品能打到足以讓她寬容到忽視沒超過底線的一切「黑點」「嘲點」。

——雖然顧則唯並沒有什麼黑點。

坊間廣為流傳的一句吐槽「別人是越扒越黑，他是越扒越白，越扒越乾淨。」便是出自顧則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