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4
隔天,雨依舊下個不停,彷彿要下到地老天荒似的。
透明玻璃門一開一合,謝寶南帶著滿身雨氣,來到閨蜜沈曼的工作室。她的頭髮沾了雨水,潮濕在空氣里蔓延。
謝寶南和沈曼從前是鄰居。沈曼比她大兩歲,兩人一起長大。
謝寶南十歲那年,沈曼家生意做大,搬去了新的小區。雖然不住在一起,友誼卻一直沒斷。上學、來例假、逃課、考試、暗戀,每一件成長的小事里,都有彼此的身影。
沈曼學習不太好,前幾年勉強考了個三本,今年剛大學畢業。
她從小對服裝設計感興趣,大學這幾年開始嘗試自己設計漢服。畢業前夕,由父母出資,成立了個人工作室,開起了漢服網店。
前幾周,沈曼一直在周邊城市的服裝廠考察,以期找到合適的廠家,負責生產自己設計的漢服。
「你不知道,那些工廠有多黑心,一點利都不肯讓。還說我這個是小單子,要給我排到最後生產。我問最後是什麼時候啊?你猜他們怎麼說?半年後!這不是開玩笑嘛!半年後才能生產,那我這半年就喝西北風啊?」
工作室里養了一隻布偶貓,眼睛幽藍,如藍寶石一般。謝寶南揉著貓頭,耐心地聽沈曼的抱怨。
「不過天無絕人之路,後來終於有一家服裝廠慧眼識珠,願意給我提前排期,價格還不貴。這趙老闆人真是不錯,長得又帥……」
見沈曼一臉花痴樣,謝寶南忍不住笑出聲,「能有多帥?」
沈曼嗤了聲:「總之,比陳鄴帥多了。」
沈曼向來對陳鄴沒什麼好感。在她眼中,陳鄴傲慢冷漠,對女朋友不好,除了有兩個臭錢外一無是處。
陳鄴也看不慣沈曼,認為她就是一個沒文化的俗氣女人。兩人一直不太對付。
一開始,謝寶南還試圖在兩人面前為另一人說好話,後來發現是徒勞,也就不再說了。
她不反駁,岔開話題,「不是說給我準備了生日大禮?禮物呢?」
「對啊,看我這記性。」
沈曼走到一側,提起一個袋子,遞給她時一臉神秘,「遲到的生日禮物!保你喜歡!」
牛皮紙袋裡,裝著言情小說作家黑桃S的全套簽名書。
黑桃S一直很神秘,不簽售,不出鏡,新書預售連個簽名版都沒有。因此縱然已經火遍大江南北,但很少有人能擁有她的簽名書。
如今竟然能拿到全套簽名書,想來沈曼一定花了不少心思。
「這是我最喜歡的作者!」謝寶南的驚喜溢於言表,「曼曼,你從哪弄來的?」
沈曼一臉得意,「這你就別管了,你就說喜不喜歡吧?」
她點頭,「太喜歡了,黑桃S就是我本命。」
這時恰好外賣送來兩杯楊枝甘露,沈曼遞給謝寶南一杯,邊喝邊問:「前陣子忙,沒來得及問你。這都六月下旬了,成績還沒出來嗎?」
謝寶南恍惚了一秒,心不在焉地笑,「皇上不急太監急。」
沈曼輕輕踢了她一下,「我這不是替你著急嗎?你說你都二十了,好好的日子不過,非要去參加什麼高考!你就這麼愛讀書?」
當年高考落榜后,謝寶南選擇直接工作,沒有再復讀。
那時的她年輕氣盛,想著沒讀大學又怎麼樣!靠著自己一身本事,還能在社會上餓死?
後來進了嘉匯,在公司里摸爬滾打了一遭,才真真意識到社會的殘酷。
有一回同國外的一家公司合作,郭衛華給了她一份英文資料。
她將資料帶回家研讀,陳鄴見了,揚眉問她:「你看得懂?」
謝寶南搖頭,「我又沒讀過什麼書,就是普通高中的英語水平,哪看得懂啊!」
她明明只是在自嘲,誰知道陳鄴竟順著她的話說:「也是,我們的小傢伙可是暴發戶。」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那之後,謝寶南每天都勻出兩個小時學英語。她人聰明,學起來快。短短半年,日常的交流已經不成問題。
但依然覺得不夠。
每回和陳鄴出去,別人見了她,總會問一句:「陳總哪認識的姑娘啊!這麼小,還在上大學吧?」
得到否定的回答后,對方不敢置信地追問:「不可能吧?你真沒上過大學啊?」
隨之而來的,是一道道意味深長的目光,像在觀賞一隻動物,又像在說:果然除了爬床,一無是處。
那時的謝寶南,生生地感覺到了什麼叫芒刺在背。
驕傲與自卑交織在一起,讓她下定決心要回去讀書。
今年六月頭,她背著陳鄴偷偷參加了高考。如今這大半個月過去,成績也差不多該出了。
「曼曼,不瞞你說,我不敢查。」
「怕什麼!就算沒考上,和你現在也沒區別。」
楊枝甘露有點甜,還有點酸,謝寶南耷拉著腦袋,細細品味,好一會似鼓起勇氣般抬頭,「要不你幫我查吧。」
她將一串倒背如流的准考證號寫給沈曼,然後安靜地等待著命運的聖裁。
明明只過了幾分鐘,卻彷彿萬年般漫長。
得知分數的那一刻,謝寶南幾乎想要痛哭一場。
過去一年,她的空餘時間幾乎都花在了備考上。同事午休時,她在背英語單詞;節假日,她在補習歷史;有時忙到十點下班,她依然堅持做一個小時的數學題。
到底是沒有辜負這般努力,竟考出了這樣的好成績。
沈曼安慰她,「這是好事啊!」
謝寶南眼裡亮晶晶的,點頭道:「是好事。」
布偶貓在桌子上露出肚皮,沈曼撓了撓,又問:「不過,陳鄴同意你去讀大學?」
謝寶南垂眸擺弄楊枝甘露的吸管,細碎的芒果丁在奶茶杯里翻滾,「我沒告訴他,等拿到錄取通知書再跟他說吧。」
沈曼看著她,似有不解,愣怔片刻,感嘆了一句:「你這是要造反啊……」
原來讀個大學就是造反嗎?
她憂心忡忡地問:「他知道了會不高興嗎?」
沈曼思忖著,「我不知道。也許陳鄴不喜歡大雁,只喜歡金絲雀呢?」
謝寶南想,這些年,她確實是陳鄴身邊的一隻金絲雀。她依他而生,卻也不全然攀附。
她跟著陳鄴學習商場上的知識,當他的左膀右臂,總歸是有點用的吧?
沈曼笑,直言不諱:「你算什麼左膀右臂啊。估計在陳鄴眼裡,你這就跟玩似的。」
謝寶南想反駁,她怎麼是玩呢!她明明是花了時間和精力,非常努力地向他靠近的。而在他人眼中,只是玩嗎?
她很少流露出憂鬱的神色,但那一刻,是真的惆悵了。
或許是心靈感應,手機屏幕在這時亮了起來,是陳鄴打來的。
謝寶南不知為何,像是做了壞事,不由自主地慌張,連手機都握不穩。
手機貼了鋼化膜,此時膜碎了一角。她顧不上這些,匆匆接通電話。
「在哪?」陳鄴沉啞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她說在沈曼工作室,陳鄴道:「我在家。」
早上陳鄴說有事,之後便出了門。謝寶南以為他這一走,至少要半夜才回來,沒想到竟然提前回來了。
他話說得漫不經心,但顯然是要她回去的意思。
她立刻站起來,「我現在就回來。」
她抓著包奔出去時,沈曼的聲音在身後傳來:「不就是陳鄴回來了嗎?又不是皇帝接駕,用得著這麼著急嗎?」
謝寶南當時很想回頭告訴沈曼,還真就是皇帝接駕。陳鄴的字典里,從來沒有等待二字。
她沿街攔了一輛計程車,在車上回了幾條消息。
等再抬頭時,看了眼窗外,車竟然還在那條路上轉悠。她看看時間,有些焦急,「師傅,能不能麻煩你開快一點?」
司機看了眼後視鏡,「小姑娘,你自己看看,我怎麼開快?」
周末這條路段的交通,確實擁堵。火柴盒似的車輛排成長龍,就算插翅也難飛。
謝寶南抱歉地朝司機笑笑。
車窗上映出她眼中的焦慮。陳鄴不愛等人,一會不知道該怎麼生氣了。
下了車,她一路小跑進電梯。推開家門時,陳鄴不在客廳。
謝寶南暗自慶幸,首當其衝便是去起居室,把沈曼送的言情小說藏起來。
陳鄴不喜歡她看這些,她不想惹他生氣。
黑色實木柜子里,一邊放著言情小說,另一邊放著準備高考時的書籍。
陳鄴不常用起居室,這裡儼然是她的秘密花園。她在這裡備戰高考近一年,陳鄴竟從未發現。
他對她的這種忽視,她甚至不知道該不該慶幸。
藏好書,謝寶南在大房子里找了一通,終於在書房見到了陳鄴。
雨天天光暗,書房裡亮著燈。他坐在窗邊的單人沙發上,手裡放著一本書。在那柔和的光線里,有她最愛的側顏。
她走進書房,抱歉地笑:「阿文,你今天怎麼這麼早回來?」
陳鄴聞聲抬頭,眉眼間積聚著不悅,「你還知道回來!」
其實他通常都是在忙的,很少有閑下來的時候。
今天本來約了朋友賽車,結果賽到中途,有人把車撞到了山坡上。賽車場地臨時封閉,他這才提前回來。
回到家,謝寶南不在。他慢悠悠地洗了個澡,然後喝了一杯咖啡,小傢伙竟然還沒回來。
通常,她都會在家裡等他的。
他等得有些失去耐心,一通電話打過去,終於把人給叫回來。
謝寶南半蹲在他面前,低聲哄著他:「對不起,下次我會早點回來。你別生氣,好不好?」
她的睫毛投下一道淺淺的影,眼睛里含著水光,讓人總是輕易生出憐惜。
陳鄴丟開書,手在她臉頰上輕輕捏了一把,然後扣著她的下巴,吻上去。
窗外的雨好似忽然停了,樹木的枝椏沾滿雨水。她就像那鮮嫩的枝椏,被他的吻打濕。
身體的親密總能帶來歡愉。謝寶南能感覺到,他的怒氣在這個吻里漸漸消解。
陳鄴淺嘗輒止,像是小小的懲罰,隨後放開她,眼角淺淺笑意,說了句「小傢伙」。
她彎彎唇角,想著其實他也很好哄。
謝寶南拉著他的手,眼睛里神采奕奕,「我們去吃飯看電影好不好?我買了新上映的電影,你肯定喜歡。」
「什麼電影?」陳鄴摩挲著她的小臉,目光灼熱,饒有興趣地說,「能有我們自己拍的好看?」
謝寶南微怔,恍然明白他話里的意思,臉頰頓時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