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8
新的一周,器宇鬧事的員工都默契地消停下來。
有媒體煞有介事地去採訪這些人,想從他們的口中套出一點大新聞,搏個頭版頭條和微博熱搜。奇怪的是,眾口一致,都說之前誤會一場,陳鄴是名優秀的企業家。
謝寶南不知道陳鄴用了什麼方法安撫他們,總之一段波折就此平息。
她是真的佩服他。有時也會想,這世上,是不是沒有陳鄴解決不了的事情。哪怕窮途末路,他也能逃出生天。
七月上旬,纏綿的梅雨季終於過去。酷暑來臨之際,謝寶南全心投入到器宇整合的項目里。
郭衛華力排眾議地器重她,她不能讓他失望。
謝寶南是新手,之前沒接觸過這樣的項目,其中的困難不言而喻。單單是搜集資料,就花了她足足一周的時間。
她整日忙得不可開交,有時候半夜回到家裡,還要繼續加班。
陳鄴也忙,幾天不見蹤影是常事。謝寶南不知道他去了哪裡,可能是出差,也可能在別的地方過夜。
她很少過問他的行程。愛得多的那個人,終歸是沒有底氣的。
那天陳鄴終於回家,在他神隱三天後。
他剛參加完一場宴會,喝了酒,身上有顯而易見的燥氣。夜色深了,他扯開領帶,看見謝寶南還在電腦前忙碌,忍不住問:「什麼工作讓你忙成這樣?」
不等她回答,他轉頭就要幫她出氣似的,「明天,我得好好問問郭衛華。」
謝寶南生怕他去找郭衛華,她不想失去這難得的機會,立刻阻攔道:「郭經理對我挺好的。大家這陣子都忙,我已經是最輕鬆的一個了。」
陳鄴攬著她的腰,笑得千迴百轉。
她這才明白,他不過是隨口一說。
他自然不知道,謝寶南之所以這麼努力,無非是想要做出點成績,讓他看到她的價值。
她比任何人都迫切地想要成長,想要進步,想要與他比肩而立。
那天之後,謝寶南再在家裡工作,陳鄴不再過問了。
只不過偶爾會同她抱怨:「郭衛華對你挺好的,我對你不好?你現在是準備跟工作談戀愛了?」
他說這話時語氣是冷的,表情是哀怨的,簡直不像他。
這並不尋常。
謝寶南有片刻的愣神,想要在他的臉上尋找他吃醋的蛛絲馬跡,哪怕只是稍縱即逝。
她拋下電腦,依偎在他的身邊,沖他曖昧一笑,「絕對沒有,我只跟你談。」
他翻身將她拉進懷裡,吻立刻貼上來。
後來回想起那個晚上,空氣里都是蜜的味道。
那些隱秘的呼吸,像是一團霧,包裹著她的心,飄向天空。
她很滿足,也很欣喜。
為那一刻,他或許給過她一點真情。
網上關於收購整合具體事務的公開信息很少,謝寶南輾轉聯繫了很多專業人士,終於在這天下午拿到了一點資料。
她心情很好,去茶水間倒水時,連腳步都輕快起來。
公司最近換了更濃郁的咖啡豆,咖啡香氣飄在茶水間里,久久不散。
謝寶南倒了一杯溫水,轉身,王蓉蓉正抱臂站在茶水間門口。
不知道王蓉蓉是什麼時候出現的,那上下打量的目光讓謝寶南略微不適。她睫毛輕輕顫了顫,察覺到來者不善。
她想離開,王蓉蓉卻沒有要讓開的意思。她只好溫聲問:「有什麼事嗎?」
王蓉蓉倚在門邊,鮮紅的唇一張一合:「我跳槽了,今天是我在嘉匯的最後一天。」
謝寶南平日很少參與八卦討論,對公司的人事變動難免有些遲鈍。
但她並不驚訝,想來王蓉蓉是找到了更好的去處。她真心實意地說了聲「恭喜」。
王蓉蓉撐著牆壁,支起身體,「我要走了,所以有些話我今天必須跟你說。」
謝寶南不明所以,向她投去迷茫的眼神。
「這兩年在總裁辦,郭經理總是把討喜的、容易出成績的工作交給你做,最苦最累的都落在我頭上。之前我一直不明白為什麼,現在我總算知道了。」
且不論王蓉蓉說的是否是事實,單看她這篤定的架勢,謝寶南隱約有種不好的預感。她握緊了杯子,鎮定地開口:「為什麼?」
王蓉蓉後退幾步,走到更開闊的辦公區域,高聲向全世界宣布:「因為你是陳總的情人!」
謝寶南大腦「嗡」地一聲炸開,頓時一片空白。
她來不及反應,王蓉蓉已經像個喇叭,對著人來人往的工作區域大聲說:「謝寶南,你以為自己有能力嗎?你一個大學都沒讀過的人,憑什麼做到總裁辦的執行助理?」
她的話猶如一枚炸彈,在辦公室里掀起一片波瀾。
陸陸續續有人圍上來,看熱鬧似地竊竊私語。卻沒有一人站出來,終止這場角斗。
謝寶南紅著臉,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反問:「誰說沒讀大學就不能當執行助理?」
王蓉蓉嘴角噙著嘲諷的笑意,「你還真把自己當根蔥了?公司里誰不知道你這個執行助理只是個虛職!你說這幾年你究竟做了什麼工作?恐怕工作都在陳總的床上吧?以為自己有幾分姿色,爬上陳總的床,就是職業女性了?我呸!」
這是王蓉蓉在嘉匯的最後一天。她無所顧忌,似乎打定了主意,要在這天潑婦罵街,讓謝寶南名聲掃地。
字字不堪入耳,聲聲雷霆萬鈞。像被人猛地潑了一身的雪,謝寶南感覺到從頭到腳的涼意。
幸好很快,幾名保安衝過來,將王蓉蓉架走。
她的聲音越來越遠,卻清楚地傳遍了整個公司:「謝寶南,你去問問,公司里誰會承認你的工作能力?誰不知道你是陳總的小情人,出賣色相的賤胚子……謝寶南……」
周圍同事事不關己地私語,一張張看熱鬧的臉。
王蓉蓉後來說了什麼,謝寶南一句都沒聽見。只覺得自己像浮在海面上的一葉扁舟,被海浪拍打得粉碎。
「謝小姐,謝小姐……」有人喊她。
謝寶南愣愣地回過神,楊秘書正一臉擔憂地看著她。
「沒事吧?」楊秘書語氣里有顯而易見的關心。
她搖搖頭,說了聲「沒事」。她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聲音里卻還是染上了些許顫意。
楊秘書將她帶進會議室,又給她倒了杯水,安撫道:「謝小姐,你先在這裡休息。陳總還在開會。」
眼前的女孩受了這番羞辱,眉眼間有顯而易見的慍怒,卻始終隱忍著,沒有發作。楊秘書有些心疼她,拍拍她的手,「外面的事,我會處理。」
「謝謝。」謝寶南投去感激的神色。
楊秘書似乎還想說什麼,謝寶南對她扯出了一個微笑:「我沒事,真的,你去忙吧。」
會議室的門被帶上,終於只剩她一個人,謝寶南咬著唇坐下,強撐的一口氣終於散了。
她從小性格就軟,不會吵架。有時候,她真的很羨慕電視里那些互扯頭花的女人。雖然不夠好看,卻足夠撒氣。而她,這輩子連句罵人的話都沒有說過。
她承認,一開始確實是靠著陳鄴,才進的嘉匯。但這兩年,她兢兢業業,努力刻苦,所有的付出最後只因為是陳鄴身邊的人就抹煞嗎?
如今王蓉蓉這樣說了,是不是其他人也這麼覺得?
謝寶南胡亂地想著,身體漸漸平靜下來,這才感覺到小腹隱隱的疼痛。
這例假來得真是時候!
她給郭衛華髮了條請假消息。郭衛華很快回復她,讓她好好休息,別把方才的事放心上,身體第一。
到家后,她洗了個熱水澡,肚子的疼痛越來越明顯。
她有痛經的毛病,每回來例假都像是渡劫。
家裡的布洛芬上個月吃完了,還沒來得及買。此時蘇姨也不在。謝寶南捂著肚子躺在床上,甚至沒有力氣打開手機點外賣買葯。
家裡安安靜靜的,恍然能聽到中央空調的一點聲響。她疼得模模糊糊,難過地閉上眼睛。思緒紛亂間,想起兩年前和陳鄴的那場相遇。
高考失利后,謝寶南在一家酒吧找了份酒水女郎的工作。她初來乍到,太不懂酒,銷售業績始終提不上去。
那天酒吧里來了個「大款」,豪氣地買了她好幾瓶酒。
她剛工作,沒經驗,等到人走了,才發現錢是假//幣。那幾瓶酒不便宜,幾乎要賠上她兩個月的工資。
她沮喪地站在酒吧外的吸煙區,踢著牆角,獨自懊惱。
陳鄴便是在這時出現的。
他輕輕笑了聲,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回頭,看見男人隱在夜色里,眉眼帶著若有似無的笑,指尖夾著一支煙。
燈光有些晦暗不明,隱約能聽到酒吧里低淺的爵士樂。而他,就像這音樂,低沉又冷峻。
謝寶南環顧四周,周圍連個人影都沒有。她終於確定他是在笑她,忍不住問:「你笑什麼?」
「什麼事讓你這麼生氣?」他問。
她將事情經過說了一遍,陳鄴說:「錢呢?我幫你看看。」
他將煙叼在嘴裡,舉著假//幣,對上光,左看右看。片刻后,他吐出一口煙。灰白的煙霧,很快就散了。
他斂起神色,「這不是真的嗎?」
「……」謝寶南一本正經地說,「你怎麼比我還笨哪。」
陳鄴神色微怔,而後眼裡的笑意一點一點地散開。
那天,他是真的被她逗笑了。
第二天,「大款」再次來到酒吧。這回,拿了真錢,認真地向謝寶南道歉。
她還沒弄明白怎麼回事,轉頭就看見「大款」站在陳鄴面前,恭恭敬敬,點頭哈腰。
那天,她盯著他看了許久,總覺得他不是尋常人。
似乎是有所感應,等大款離開,陳鄴忽然朝她的方向望了過來。她想躲已經來不及,就這麼猝不及防地,和他的視線撞上。
那一刻,她的心像被人猛地抓了一下。
躲不過,只能淡定地來到他面前,將一連串的問題拋下來:「是你幫我的?你怎麼找到他的?你認識他?」
「這麼多問題,你讓我先回答哪一個?」
他不動聲色,眼睛里卻像是藏著餌,輕而易舉就把人勾進去。
她心跳得厲害,靦腆地笑:「謝謝你。」
那之後,酒吧里常常能看見陳鄴的身影。
他總是一個人,沉著眉眼,手裡握著酒杯。敞口透明酒杯里常常裝著半杯威士忌,淡黃色的酒反射著點光的潤澤。
他不像是來借酒澆愁,也不像是來尋找刺激,卻像是在等什麼人,猶如一隻等待獵物的獅子。
有時坐到酒吧關門,他才姍姍起身。
謝寶南常常在關店后,獨自留下來品酒。
陳鄴離開時,經過她身邊,隨口一問:「還不走?」
她道:「我想儘快學會各種酒的知識。」
他掃了一眼她面前的酒,問:「對酒這麼感興趣?」
她搖頭時一臉稚氣,說出來的話卻是老成的,「我只是想賺錢。」
他輕嗤的嘴角還沒來得及劃出弧度,就又聽她問:「你買嗎?」
她望著他,眼神清澈。
陳鄴忽然不急著走了。他在她面前坐下,好整以暇地看著她,「那你試試看。」
幾秒后,她深吸一口氣,正式開始了自己的推銷。她小嘴不停地說了十幾分鐘,彷彿要把畢生的酒水知識和推銷技巧都用上。
「怎麼樣?」她小心翼翼地問,「這樣說,你會有購買的興趣嗎?」
陳鄴沒說話,拿起桌上的一瓶酒,擰開瓶蓋,兀自倒了一杯。
淡棕色的酒液落進杯里,他喝下一口,然後遞給她,特意將酒杯轉了小半圈。
那年的她還不曾和人做過這樣曖昧的舉動。心沒有來地狂跳,她半天沒動,像是在思考他這是什麼意思。
他也耐心,舉著酒杯,就這麼等她。
良久,她在他墨色的眸里敗下陣來,順從地對著他唇觸碰過的地方,喝下小小的半口。
柔軟的酒烘烤著她,彷彿在同他接吻,。
陳鄴促狹地笑了,指著那瓶酒說:「這酒我要了。」
「你還真買啊?」謝寶南也笑起來,眼睛清凌凌的,「我就是找你練習練習。你買酒,我就欠你人情了。」
「那你打算怎麼還?」他語氣淡淡的,彷彿是真的在詢問。
她極其認真地思索了幾秒,終是搖頭,「不知道。」
陳鄴看她,一雙眼彷彿含著情似的,幾乎要將她吞沒。
片刻后,他開口:「那就先欠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