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到家了
同一條道路,離開和歸來,心緒卻是大不相同,天差地別。
山中小路並不好走,宋牧也只好牽馬而行。
當視線中出現平安村牌坊之時,宋牧如同一個年幼的孩子突然間嚎啕大哭,他邊哭邊走,走過刻寫有平安村三字的牌坊后,有犬吠聲突兀響起,緊接著便是連綿不絕的吠叫,很快,宋牧前方便有幾條黑影竄出,它們雖然大小不同,但速度都是極快,幾乎在同一時間跑到宋牧身邊。
幾條狗無一例外前後趴在宋牧身上,然後便是吠叫與嗚咽,似乎是在抱怨,又好像是在迎接。
宋牧伸手摸了摸它們的腦袋,抬起手擦了擦臉上淚水,在它們的前方「引路」中來到了院門外。
「爹,到家了。」
宋牧站在門口,輕輕推開院門,月光下,院子里的那兩張竹椅依舊放在原位,竹椅旁邊還有兩個倒地的空酒罈,一大一小,在那張小的竹椅上還靠著一柄比尋常劍短上一些的木劍,所有的一切都和離開時一樣。
宋牧牽馬走入院子,將宋慶初的屍體從馬背上接下,背放在竹椅上,他則坐在一旁小上一些的竹椅上。
宋牧抬頭望著天空,輕輕晃動竹椅,好似這些日子所發生的一切都是一個可怕的噩夢,而他萬分希望自己能夠從夢中驚醒,回到那個每日練劍的時候,他多麼希望身旁的宋慶初能開口說一句話,或是把手放在他的腦袋上揉一揉……
院子里,和宋牧一同回來的那幾條狗匍匐在地,面朝宋牧,搖晃著尾巴。
時間在這看似一片祥和的氣氛中流逝。
天蒙蒙亮,宋牧從竹椅上起身,他推開屋門,把宋慶初背回屋內,放在床榻上。
床榻尾端有個木箱,宋牧走上前去打開,從中取出了一件尚未縫補過的乾淨長衫,又從中取出了兩件乾淨內衫,最後從屋外端進來一盆清水,自始至終,宋牧的神情都十分木訥,雙眼通紅。
宋牧為宋慶初褪去滿是血跡的衣衫之時,懷中的一錠銀子讓他微微一愣,但在宋牧打開宋慶初懷中的一張摺疊畫紙時,眼眶中打轉的淚水奪眶而出,他死死盯著手中畫紙上的圖案,那是一副極為溫馨的畫面。
畫紙上,宋慶初伸手摸著宋牧的腦袋,宋牧則是伸手摸著一條黃狗的腦袋。
儘管畫工粗劣,可在宋牧心中,這無疑是世間最珍貴的東西。
初日東升,暖陽灑落人間,叫醒了睡夢中的世人。
宋牧把沾過鮮血的紙張摺疊,放入懷中,為宋慶初清洗過身體,然後換上了一身乾淨衣衫。
那原本塞在宋慶初腰間的劍柄,被宋牧再次放了回去。
一輛馬車在此時向著村子駛來,經村口坐在暖陽下的老人指路,馬車駛入村子,在宋家院門外停下。
宋牧聽到動靜,從屋中走出,把一錠銀子交給了駕駛馬車的馬夫,馬夫看著雙眼通紅的宋牧,神色有些為難,當兩人將車上棺材抬放到院中之時,宋牧直接轉身回到屋中,同時輕輕說了一句,「不用找了。」
馬夫暗自慶幸,因為他錢囊中的那些碎銀銅錢實在找不開這一錠銀子,同時他也覺得眼前少年實在可憐,從店主口中得知,這口棺材是給他老爹定的,不過轉念一想,雖然世道已經相對太平,但在前幾年戰亂中失去雙親的孩子不計其數,而他也只不過是其中之一罷了。
想到這裡,馬夫驀然調轉馬車,揚長而去。
村子里在宋家父子離開這段時日,
又相繼離開了一些年輕人,如今的村子只剩下了一些老人,婦人和一名叫鐵樹的青年。
鐵樹之所以留在村子,並不是他對這個村子留有什麼念想,而是他天生愚笨,就算離開村子也無處可去,況且他老爹已經年邁,一輩子走了太多的路,所以他想在剩下的日子裡休息一下,可能他是怕離開村子后,將來獨自一人的鐵樹不知該如何生存。
但在村子里卻是不同,鐵樹老爹時常都在教鐵樹如何耕種,並經常在林掌柜離開村子后,帶著一些乾柴或是山上採摘的野果到固守城中售賣,因此他老爹堅信,就算他離開人世,他的兒子鐵樹同樣可以在村子里很好的活下去。
村子本就不大,宋牧昨天夜裡回村,看似無人知曉,可在宋牧回屋將宋慶初屍體背到院中之時,在他的家門前已經站著兩名老人。
其中一名老人正是前不久來到宋家,請求讓宋慶初在自己離開人世后,把自己送回家鄉安葬的王姓老人。
兩人的視線從棺材上移開看向宋牧,當看到趴在宋牧背上的宋慶初后,兩位老人的傴僂身形不由自主的一個踉蹌。
宋牧把宋慶初的屍體放在棺材,對著兩名老人打了一個簡單的招呼。
「王爺爺。」
「陳爺爺。」
王姓老人聲音沙啞,「宋小子,你爹他……」
陳姓老人似乎也想開口問些什麼,但在「宋小子」三字說出口之後,就沒了下文,他杵著拐杖走上前去,伸出滿是皺紋的手臂,輕輕拍了拍宋牧的肩膀。
門外又來了幾人,其中鐵樹和他的老爹都在其中。
鐵樹在看到宋牧后,本能的露出笑意,他伸出手,正要開口打個招呼,站在他一旁的老爹似乎早已察覺,提前伸出手拍打在鐵樹手臂上,然後眼神示意鐵樹看向棺材,鐵樹在看到棺材后,神色有些疑惑,然後他看向眾人,當他看到那一個個的熟悉面孔,他們的神色中無一不透出哀傷,鐵樹知道是村中有人離開了人世,因為這種場面,他不止一次的經歷過。
毫無疑問,眼下離世之人正是宋牧的父親,宋慶初。
很快,留在村子里,或是還沒有離開村子的村民都來到了宋牧家中,來送宋慶初最後一程。
宋牧從懷中拿出屬於柴慎芝佩劍的劍柄,輕輕放入棺材,放在宋慶初的身旁,然後又在棺材中放上了兩壇酒,是家中自釀的桃花酒,宋牧趴在棺材旁,他沒有哭,可淚水卻總是不經意的滑落。
周圍幾位觸景傷情,情感細膩的老人也在不經意間滴落幾滴濁淚。
棺材緩緩蓋上,宋牧和鐵樹兩人,外加兩名尚有些氣力的老人抬起棺材,向著山中走去。
村中的一些老人眼看宋牧瘦小,本想一同出力抬棺,但卻被宋牧一一拒絕,他身影和鐵樹相比確實差上一截,可宋牧卻是雙臂伸直,舉過頭頂,以此來讓棺材盡量達到平衡。
沐陽山旁邊有一座相對較小的山峰,被稱作扶風山,村子里離開世間的村民大多都葬在此處。
扶風山山腳,村民再次提出合力挖出一個安放棺材的墓穴,同樣被宋牧拒絕,他執意要獨自動手,村民無奈只能在一旁靜等。
兩個時辰很快過去,宋牧從挖好的土坑中一躍而出,經由村民的相助,把棺材平穩放在了墓穴中。
蓋上墳土后,村民各自施禮,然後相繼離去。
宋牧坐在尚未立碑的墳前,他的身後有鐵樹和王姓老人。
大約一炷香后,老人嘆了口氣,轉過的身軀又轉了回來,「宋小子,記得立碑。」
宋牧轉過頭,「嗯,王爺爺,你回去吧,我想在這多呆一會兒。」
正要再次離開的老人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他開口說道:「一會兒到王爺爺家吃飯,王爺爺年紀大了,一個人實在沒什麼胃口。」
宋牧猶豫片刻,點了點頭。
老人這才轉身,順帶著把坐在一旁的鐵樹也叫了起來,兩人一前一後向著村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