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無名

第74章 無名

錢六斤頹然坐在原地,沒有細語喃喃,沒有輕聲抽泣,他抬袖擦了擦臉上淚水,身軀向後一仰,四肢大開躺在草地上。

他的神色竟是出乎意外的平靜,如同這片天地徐徐拂過的清風。

錢六斤睜著眼眸,獃獃的望著天空。

一隻飛鳥出現在他的視野之中,像是低頭看了他一眼,然後離去。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很久很久,也許是一時半刻,也許是眨眼之間。

躺在草地上的錢六斤緩緩起身,環顧一周后,咧嘴一笑。

一尊武神法相赫然在他一笑間出現在天地之間,這尊法相與提壺山那尊相比要高大太多太多,彷彿頂天立地,錢六斤舉起雙手,手背貼在頭頂,猛然向著兩邊一撕,而在他身前的武神法相做出相同的動作,像是要撕破這萬里晴空。

下一刻,錢六斤眼前的世界驀然改變。

蒙沉還在眼前,兩尊法相還在眼前,鐘樓上仍舊坐著白衣男子,柳樹那邊的青衣男子依舊面帶微笑,而台下的一眾江湖人同樣聚精會神,宋牧還是神色凝重,瞳孔深處夾雜著些許擔憂……

錢六斤直呼其名,語氣淡淡道:「蒙沉,多謝了。」

蒙沉捋須笑道:「舉手之勞,不談言謝。」

兩人均是拱手施禮,再無多說任何言語,雙雙走下平台。

蒙沉回到了鐘樓,四名弟子待在一旁,其中一位同樣是武夫的青年開口問道:「師傅,這個陸奇是那裡人?」

蒙沉看著手中書籍,沒有抬頭,語氣平淡道:「江湖人。」

錢六斤身處廟堂,而陸奇則是身處江湖。

這名青年沒有得到想要的答案,正要再次詢問,被一旁看似有些文弱的青年輕輕拍打了一下,並對其使了一個眼神。

青年話到嘴邊,硬生生止住,轉身走出了鐘樓。

幸好酒肆沒有被方才的氣機掀翻,只不過酒肆內空間有限,只擺放了兩張桌椅,以錢六斤在平台上展現出的實力,提壺山自然無人敢與之爭搶。

錢六斤,宋牧和東秀坐在一張酒桌,而傅華庭則是去了許願樹那邊,查看他和徒弟剛剛掛起的許願牌有沒有被大風吹走。

「錢大哥,你贏了嗎?」宋牧看著只顧著埋頭喝酒的錢六斤,忍不住問道。

顯然這個問題,東秀同樣很想知道答案。

錢六斤放下酒壺,簡言答道:「沒贏,」他扭頭看了一眼平台那邊,「不過也沒輸。」

宋牧笑道:「我就知道錢大哥一定不會輸。」

東秀跟著笑道:「我也知道錢大哥一定不會輸。」

錢六斤沒有理會東秀,他看向宋牧問道:「小鬼,老子的武神法相怎麼樣?」

宋牧伸出大拇指,稱讚道:「很帥。」

錢六斤仰頭大笑。

興許是看到這位大宗師心情不錯,幾名武夫結伴走入酒肆,來到錢六斤所坐之位抱拳施禮,「晚輩橘子洲姜雲亮,見過陸前輩。」

「晚輩北靈州謝鳳守見過陸前輩。」

「晚輩坊州邱昪見過陸前輩。」

……

錢六斤對這幾人抬頭看了一眼,擺了擺手。

有了這幾人的身先士卒,走入酒肆混個熟臉的江湖人絡繹不絕,紛紛前來拜見這個貌不驚人卻能和蒙大山主不分伯仲的大宗師。

而與錢六斤同坐一桌的宋牧和東秀自然也備受關注。

宋牧在先前登台時竟然使出青蓮劍宗的劍招,面對實打實的一品劍聖許蜂,

起初竟是不落下風,現在看來一切也都在情理之中了。

有了一位大宗師的庇護,成為葉明陽根除青蓮劍宗的漏網之魚,縱是雷厲風行的鎮安王想必也無可奈何吧?

對於這些江湖人,錢六斤沒有任何想要結交的興趣,他們接二連三的拜會,讓錢六斤很是心煩,統一選擇置之不理,而那些江湖人也都識趣的在拜會之後退出酒肆。

相比之下,同坐一張酒桌的宋牧就要客氣許多,一直以來都是笑臉相迎,有人向他施禮之時,他也都會站起身來抱拳回禮,言語之間也都盡顯禮數。

東秀坐在一旁,看著來來去去的那些江湖人,有青年,有中年,有體格健碩的漢子,有體態婀娜的女子……這些人全部都是笑臉燦爛,一副他鄉遇故友的模樣。

先前在柳樹上的青衣男子走入酒肆,在另外一張酒桌上落座,他向掌柜要了一壺酒,要了一碟花生米,在他的對面坐有一名青年,正是之前從鐘樓內走出的那名青年武夫,蒙沉的四名弟子之一。

背對錢六斤的他看似漫不經心的開口問道:「這似乎是第二次登提壺山了吧?」

在他對面的青年眉頭輕皺,有些疑惑,他看著眼前男子,又看了看旁邊酒桌的錢六斤,隨即瞭然。

然而錢六斤並沒有出聲搭理這名男子,他只是自顧自的喝著酒,像是有什麼心事。

同是大宗師境界的男子也毫不在意,他看向對面同坐一桌的青年,捻起兩顆花生米放入口中,笑臉問道:「你是蒙沉的三弟子曹都吧?怎麼拉著一張臉呢?你師傅他又沒輸。」

曹都心情本就不佳,但他自知打不過對面男子,只能冷冷說道:「我師傅自然不會輸,至於我臉色如何,與你何干?你是誰?」

男子輕笑道:「無名。」

曹都愣了一下,然後突然站起身,「晚輩曹都,見過前輩。」

自稱無名的男子擺擺手,示意曹都落座,他沒有回頭,卻是將伸出一隻手,從身側以拇指指了指錢六斤,「既然你坐在這不喝酒,那麼就是找這個傢伙了?」

曹都既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眼角餘光看向背對著他的錢六斤。

無名仰頭喝下一大口酒,哈哈笑問道:「曹都,蒙沉作為一名讀書人,為何會收下你這麼個急性子的徒弟?」

曹都立刻開口說道:「我並沒有任何其他的意思,我來此只是想問問陸前輩如何才能躋身大宗師境界。」

因為曹都沒有刻意壓低聲音,錢六斤自然聽的清清楚楚,他依舊沒有轉身,淡淡問道:「蒙沉沒有告訴過你嗎?」

曹都從長登上站起身,「師傅說順其自然。」

錢六斤冷笑道:「你師傅都說了順其自然,你來問老子,豈不是質疑你師傅?」

曹都快步走到錢六斤身前,「我並沒有質疑師傅,我只是想問問前輩而已。」

錢六斤看著神色稍顯激動的曹都,他突然看向一旁的宋牧,「小鬼,你來告訴他。」

聽到此話的宋牧愣了愣,其實不光是他,就連東秀和曹都以及身後那張酒桌的無名都愣了愣。

宋牧看向錢六斤,伸手指向自己,嚅喏道:「我……我知道?」

錢六斤一副理所應當的模樣,「你當然知道,老子告訴過你。」

宋牧眉頭緊皺,細細回想起來。

站在那裡的曹都也沒有出聲打擾。

身後的無名咧嘴一笑,拿起了放在酒桌上的酒壺。

傅華庭在這時走了過來,看樣子應當是沒有找到許願牌,他站在酒肆外,向著東秀揮了揮手,東秀走過去后,師徒二人說了幾句,然後一同向著售賣許願牌的商鋪走去。

沒過多久,宋牧從長凳上站起了身,他先是對著曹都抱拳施禮,然後緩緩開口說道:「武道一途忌諱爭強好勝,忌諱貪功冒進,忌諱心境受損。」

宋牧看了看錢六斤,錢六斤對他點了點頭。

宋牧接著說道:「所以順其自然並沒有錯。」

青年皺著眉頭,黯然離去。

錢六斤突然抬頭看向前方,剛剛落座的宋牧也跟著看了過去。

視線中一名白衣男子腳踏飛劍停留在提壺山邊緣,他雙手負后,看向酒肆。

錢六斤笑了笑,白衣男子同樣笑了笑,宋牧則是滿眼放光。

同樣作為一名劍客,他對可以凝出武神法相的錢六斤固然充滿震驚,但他更嚮往眼前這位可以御劍飛行的白衣男子。

無名轉過頭看了一眼,對著白衣男子提了提手中酒壺,咧嘴一笑,等他喝了一口酒再次看去時,白衣男子已經不見了身影,「今日的提壺山還真是熱鬧啊!」

「宋牧,你的傷沒事吧?」錢六斤收回視線問道。

宋牧顯然沒有想到錢六斤會問這個,畢竟以往宋牧受傷,錢六斤看過之後知道死不了就行。

宋牧笑道:「沒事,錢大哥,這點傷還死不了。」

錢六斤輕輕「嗯」了一聲。

興許是覺得無聊,無名拿起酒壺來到錢六斤這張酒桌,大大咧咧的直接坐下,他看向錢六斤身前空著的酒碗,提起酒壺給錢六斤倒了半碗酒,對此錢六斤也沒有出聲拒絕。

「唉,你打算什麼時候下山?」無名看向錢六斤問道。

「一個月以後吧,等他突破進入一品就下山,」錢六斤如實答道。

「錢……陸大哥,我們要在這提壺山呆一個月嗎?」

錢六斤點點頭,「這裡高手眾多,對於你來說是最佳的修行之地,一個月的時間,也差不多可以進入一品了。」

無名笑道:「你叫宋牧對吧,我知道他是誰,所以你不用刻意對我隱藏他的身份。」

宋牧看向錢六斤,從錢六斤的淡然神色中看出無名所言為真,他輕輕「哦」了一聲,問道:「無名前輩,你也是大宗師嗎?」

無名腦袋微微揚起,視線在酒肆木樑上左右游曳,收回視線后看向宋牧,挑眉道:「你猜。」

宋牧有些無言以對,難道說大宗師都是這般不正經的模樣?錢六斤是如此還說的過去,畢竟兩人已經相識這麼久,也共同經歷過許多事,可眼前的無名才剛剛認識啊。

「不用理會這個王八蛋,他不是什麼正經人,你越想知道的東西,他就越不告訴你,想從他口中聽到一句實話要比登天還難,」錢六斤在一邊正色說道。

無名有些不樂意了,「唉,錢兄,你這麼說就不對了,我怎麼就不是什麼正經人了?我一不偷雞摸狗,二不調戲美人,為人更是風趣洒脫,另外還長著一張讓美人思慕的臉龐,」無名腦袋前傾,看向宋牧說道:「相信這位小兄弟應該能看出來吧?」

「看……看的出來。」

「嗯~,孺子可教,怪不得他會帶你上山,」無名意味深長的說道。

錢六斤突然冷聲道:「你是不是想問些什麼?」

無名搖搖頭,「我並不想問什麼。」

「那你這個王八蛋就滾回你的酒桌,別在這裡影響老子喝酒。」

無名輕「咦」一聲,「你難道就不想知道我為什麼在這提壺山嗎?」

錢六斤乾脆不去看無名,將臉轉向一旁,看著平台上兩名宗師的切磋。

「宋牧,你想不想知道我為什麼在這提壺山?」無名白了錢六斤一眼,對著宋牧問道。

「無名前輩,那你為什麼在提壺山呢?」宋牧出於禮數問道。

沒想到無名又是那副不正經的模樣,嬉笑道:「你猜。」

宋牧也學著錢六斤的模樣,將腦袋轉向一旁。

「唉,你猜猜看嘛,說不定就猜對了呢。」

「年輕人不是都有好奇心嗎?你怎麼跟他一樣?」

「孺子不可教也!」

「……」

許蜂在此時來到錢六斤面前,神色虔誠道:「前輩,我……」

許蜂話還沒講完,就被起身的無名打斷,他來到許蜂身旁,伸手拍了拍許蜂的肩膀,「一品劍客,也不錯,我作為前輩與你有緣,必須要在你的劍道一途指點一番,走,我們邊喝邊聊。」

許蜂呆了一下,被無名拉到一旁的酒桌,激動神色溢於言表,「前輩,我……我……」

「唉,別站著啊,快坐下,我告訴你劍道一途如何精進最快。」

許蜂十分聽話的坐在長凳上,正襟危坐的他有些手足無措。

練劍十餘年,終於得到了前輩高人的認可,終於有人為他指點劍道一途。

「你覺得我是什麼境界?」

這是許蜂落座后聽到的第一句話,他很認真的想了想,不確定的說道:「大……大宗師?」

無名神色平淡道:「你確定我是大宗師?」

許蜂輕輕點頭,隨後又快速搖了搖頭,「難道前輩是宗師境?」

無名拿起酒碗,「你猜,猜對了,確定了,我再指點你的劍術。」

許蜂一時間有些犯難,他扭頭看了一眼宋牧,又看了一眼錢六斤,發現兩人的視線都看向平台,許蜂收回視線,「前輩,我能不能……不猜?」

「不猜這個也行,你猜猜看,我為什麼來到提壺山,猜對了同樣為你指點劍術,」無名放下酒碗說道。

「前輩是為了比武?或者是為了提升武道境界?」

無名伸出一根手指左右晃了晃。

「前輩是為了許願?」

無名再次晃動手指。

「前輩是為了赴約?」

無名搖了搖頭。

許蜂突然起身,冷哼一聲,頭也不回的離開了酒肆。

「唉……唉……你還沒猜對呢。」

無名伸出手試圖讓許蜂轉身回頭,但態度堅決的許蜂還是沒有去他所願,消失在人海中。

「沒禮貌的傢伙!」

無名端起酒碗放在嘴邊,翻了一個白眼。

錢六斤和宋牧不約而同露出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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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朽劍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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