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奶油
烤鹿……
不對,麋鹿的下場很是令人惋惜,它的使命結束在了半生不熟的階段,就連雪言的竭力搶救也沒能拯救它的命運。
暴雨來得甚是突然,幾乎打滅了麋鹿身上大部分的火焰,當時它身上的原力還未消除完全,正化作黃白色類似乳酪般的浮泡,離散於皮膚的表面,卻被雨勢一舉打回麋鹿的體內。
雪言自然用她的原力儘力催生火焰使其助燃了,但這又怎麼抵抗得了暴雨的侵襲,結果自然是無功而返了。
未曾完全消除原力的野獸並非很好的肉源,在市場中被歸類為次等貨,其原因在於其殘存於體內的原力被吸收於人體之後,很可能致使食用者發生排斥現象,畢竟外來者的力量是相對難以消化的。
但對於雪言來說,更令她感到惋惜的是,這樣的肉相比與那些燃燒完全的肉,是要更難吃一些的。
夏桓曾經試過一次,入口時有股生澀的氣味,其味如嚼蠟,且滿腔都被膩人的油脂給充滿了,更別提肉中那股泛著血腥的臭味。
「啊啊啊——」止不住悲哀如同水銀瀉地,從雪言的哀嚎之中滲入人心,「我的肉啊——烤鹿,我的烤鹿!」
老實說這沒什麼大不了的。
夏桓剛才檢查了儲備情況,由於兩女孩上山之前在村裡撈了不少食物,他們完全沒有餓肚子的可能。
考慮到他們即將離開,即使擁有再多的食物也無濟於事,畢竟隊伍的負重是有限的,期間還必須攜帶其他大量的資源……
但夏桓仍舊不發一言,任憑雪言在那裡鬼哭狼嚎,他早已學會了不要在雪言生氣的時候說話,尤其是關乎食物的事情,不然她會要他賠一份給她。
儘管麋鹿是自己打的。
「哇啊啊啊——烤鹿……」
夏桓沒有理她,徑自走到雄鹿的身邊查看。
任何生物體內都有一定的原力,其原力的多寡也是定級野獸強弱的通用標準之一,通常原力越富足,其實力就會越強,存在也更加稀缺。
在正常的情況下,消除生物的原力並不非得使用火焰,原力本就可以自然消散於大自然之中,但燃燒確實能加速這個過程。
問題在於,麋鹿在經過燃燒后又遭到暴雨的迅速降溫,導致其體表的原力消散速率遠慢於體內流動的速率,因而產生了完全相反的過程:原力在麋鹿已經死亡的情況下被動的被吸納入身體之中。
那層附在其身上,宛若油脂卻無論如何都無法被雨水沖刷掉的黃色浮泡便是證據,它們像黃色的鼻涕蟲一樣蠕動,被屍體緩慢吸收著,這場面確實有些惱人,也有點噁心。
除此以外,夏桓還在雄麋鹿的身旁發現兩頭倒地的幼崽,顯然是那發攻擊的連帶受害者,它們似乎被強烈的衝擊波波及而失去了意識,身軀正自一起一伏地鼓動著,卻只是暈了過去。
在近距離的觀察下,他再次感到深深地自豪,這頭雄鹿是他自打獵以來體型最大的獵物,單是前肢就有他的身高那麼長,鹿茸同樣長到了驚人的體量,看著上面濃密纖細、色澤光華的絨毛,讓他生出了無與倫比的驕傲。
雄鹿整幅軀體已然焦黑,雨中依稀散發著燒烤的肉味,確實已經死得不能再死了。
除了那層依附在上面如同油水一般的原力殘渣,它的心口處還隱隱泛著一層藍光,隨著夏桓的呼吸而閃閃發亮。
原力消散於天地之間、軀體回歸大自然、而靈力則是歸於獵殺者的贈物,
任何種族、野獸、乃至原妖都符合這個法則,這是大自然定下的遊獵規則。
靈力就是那團藍光,乃是畢集生物一生修鍊的精華,此刻凝聚在死去的麋鹿心口,像寶石一般地發光,隨時提醒著他。
夏桓用手碰了碰那團藍光,心頭忽然有種舔舐甜奶油的錯覺,香誘、溫潤、甜蜜、且令人上癮。
就是這種感覺!
靈力如溪水一般緩慢流動,在夏桓手指的觸碰下開始彙集,然後化成一道流光被吸納其中。
那是一種在感受過極度飢餓之後,又被充充滿滿地填飽了的感覺,靈力像甜咸適中的油脂一樣充滿著他的味蕾,又如同稍熱的溫水一般包裹著心頭。這是一種難以言喻的舒適感,輕微、緩慢,卻真實得令人著迷,彷彿有人從上方拉扯著自己,把他從溫熱鬱悶的熔爐解脫了一樣。
夏桓有種長期潮濕的內褲忽然變得乾燥了的錯覺,他的體驗是如此地美好,以至於當下也顧不得合適不合適,直勾勾地沖著雪言發愣傻笑。
「喂,別做出那種表情。」雪言立即表達了不滿,但他究竟是做出了什麼樣表情,那就不得而知了。
「這勁兒真強。」夏桓如電擊般地打了個劇烈的哆嗦,把自己從快感中剝離開來。
他用力地握了握拳頭,心底處有種煥發新生的感覺,實力似乎因此增進了不少,不由得開心地贊道,「這絕對是個入了品級的靈獸,真是撿到寶了,在尋常情況下單挑這傢伙,我是絕對不能得手的。」
「那是什麼味道?」
「甜的,微微有點鹹味。」
雪言總是用味道來判定靈力的優劣,聞言立刻流露出了羨慕的目光,只可惜這東西可沒法兒分享,一般情況來說靈力只能由獵殺者吸收,除非其他人在獵殺過程中也有著非凡的貢獻。
她過了一會兒才指著地上道,「這裡還有兩頭小的,你說怎麼辦?」
「宰了吧,看起來像是受了重傷,醒了可能也活不了,這樣咱們出發之前好歹能吃一頓鹿肉。」
雪言點點頭,也不廢話,用小指牽住匕首尾端的倒勾上,從腰間抽出,迅速在空中劃出兩朵刀花。
林里仍舊下著斗大的雨滴,夏桓看得不很真切,卻依然感受到了它鋒利的華光,不由得贊道,「好刀!」
女孩朝他粲然一笑,低聲說了句『不錯吧』,俯下身子熟練地往幼鹿們的喉嚨上來了兩刀,就像是用熱刀劃開奶油一般輕鬆,頃刻間把它們送了性命。
幼鹿的體內自然也有原力,儘管少得可憐,雪言對此並不上心。他們只消等上些許時刻,那些原力便會像雨滴滲入土壤一樣,消散於大自然之中。
關鍵在於靈力,它們的心口處同樣浮現了兩朵孱弱的藍光,像虛弱的星星一般閃耀不休,但卻與雄鹿的那團藍光有著明顯的區別:這兩朵藍光因著某些緣故,居然同時分離成了兩份!
沒錯,這也是大自然的法則使然。
從狩獵的過程上來說,雖然獵物是由雪言補了尾刀,但小鹿們在夏桓先前的攻擊就遭到重創了,因此他在成果分配上同樣佔據著莫大的份額。
按照彼此的貢獻,分別出隸屬於各人的功勞。
這是極其公平的自然規則,更彷彿便是為了遊獵而存在的。
事實上,狩獵成果分配不勻的情況時有發生,這是大多數的遊獵隊伍必然經歷過的問題,而靈力分配的多寡在一定程度上解決了獵人們的紛爭,畢竟這是大自然的抉擇,想當然地不會偏袒任何一方。
得到靈力多者,貢獻必然更大,也就致使該者能得到的分賞更多,這便是如鐵一般可靠的規則。
當然夏桓他們仨倒是沒有經歷過這些問題,他們從不計較成果得失,向來以效率為主。
雪言當下不發一言,用手指吸收了屬於她的那份靈力,夏桓自然也跟著這麼做了。
若是先前沒有品嘗過雄鹿的滋味,他當會覺得幼鹿靈力的飽足感足以填滿任何形式的空虛,儘管沒有想著比較,但畢竟吸收雄鹿的靈力只是剛才的事情,此刻他似乎有種盛宴之後,佐以小道甜品的清新感覺。
雪言倒是不這麼想,她眯上了眼睛,兩片櫻唇緊緊地抿著,眉目之間流光華閃,臉上全是此生足矣的滿意表情,看得夏桓一樂。
「從哪兒來的刀?」
他問道,蹲下來與雪言一同為幼鹿剝皮,她只消用匕首往皮下脂肪的間隙輕輕一劃,皮肉立時分離,效率可比夏桓捲毛皮的速度快得多。
「我們上次進山採回來的草藥都給賣出去了,運氣不錯,近來鎮子對草藥的需求不減反增,我們算是看對了眼。我用那筆錢從鑄器坊搞了把品相不錯的反手刃,」
雪言拍了拍她腰間的刀鞘,又道,「是把稀缺的好貨,會用的人不多,讓我撿了個便宜。舒河從某個窮女巫那裡整了一顆祛影洺珠,是真貨,真是賺翻了,單是得到那顆珠子,你這次受的傷就沒虧。還有就是這次路程的伙食和備用金,我準備了兩倍的用量,保准萬無一失。」
「幹得好。」
「這次的收穫不小,我們算是撈著了不少好處,只是鎮子的情況有些詭異,我倆一直琢磨不透,便急著回來找你商量。」
「鎮子怎麼了?」
「先前不是說官家的衛隊們都被派遣出去了嗎?」雪言的背上幾乎都給淋濕了,手上動作不由得加快許多,「事實上,包括獵人工會在內的所有獵手、以及一些野路子獵人、和兩大黑幫的雇傭俠客們都出動了,可以說,鎮子里但凡有著半份本事的傢伙全走得一個不剩,留下來的全是渣渣。」
「難道這頭原妖有什麼來頭,居然能惹得起整個鎮子的關注?」
「不知道。」她聳聳肩,割開最後一絲連在血肉上的皮毛,遞給正在剝離它們的夏桓,然後著手整治另外一隻,「唯有這件事情,我倆一直沒能打聽到什麼。不過舒河懷疑大部分的傢伙其實都不知道自己要去幹嘛,他們只是跟著大部隊走罷了。」
「那也很有可能,畢竟事情似乎來頭不小,見者有份嘛,是誰都想著要分一杯羹。」夏桓問道,「那你們有沒有打探到他們行動的目的地?」
雪言抬手指著山後,那團散發著妖霧的烏雲底下,「就在那裡。」
是時滿山皆是白茫茫的雨霧,搭配著無處不在黑粉迷霧,讓山間忽然有種不可名狀的距離感,彷彿盡頭底下是一頭未曾蒙面的猛獸,正自磨礪著埋藏在暗處的獠牙,怒目注視每個企圖撥開懸疑離紗的好事者。
夏桓有種被吸引的錯覺,心靈似乎幻化成了一棵樹苗,正擺動著它的枝葉,朝著妖霧的方向做出了個『仙人指路』的姿勢,為他導路。
他心中所思,臉上立即表現了出來。
雪言是他的知己,馬上便明白了那表情的意思,問道,「你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