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同道合
霽月看到眼前飛閣流丹、氣勢磅礴的樓宇,再看到那琉璃瓦的重檐屋頂,白玉鋪造的台基,霽月不禁感嘆,果真是如宮殿一般。
此時已有許多馬車停在外面,前往琳琅閣的人絡繹不絕。
季千風和澄瀾走在最前面,季千風前腳剛踏入玲琅閣,便有一位穿著青色紗裙的姑娘來到他面前,姑娘對季千風他們側身作揖道:「千風大人,澄瀾公子。」然後又對霽月紅蓮點頭行禮。
季千風急匆匆的朝大廳走去,邊走邊問:「花月宴開始了沒?」
姑娘不徐不慢的說道:「回閣主,花月宴還未開始。」
「那就好。」聽到女子的回答后,季千風才放慢了步調,直到與其他三人并行。
紅蓮在季千風走到自己身旁時突然開口問道:「你還是過著這樣的生活?」
季千風笑著搖了搖他的摺扇說道:「日日繁花似錦,夜夜笙歌如夢,這樣的生活,有何不可?」
紅蓮笑了笑,說道:「你還真是個紈絝子弟」。
季千風聽后不僅沒有生氣,反而驕傲的昂起了頭顱,這般得意的模樣引得霽月一下子笑出了聲。
花月宴設在琳琅閣頂樓,四人在樓梯上走著的時候,澄瀾突然問霽月是否知道花月宴,霽月搖搖頭,澄瀾便解釋道:「花月宴是玲琅閣為望舒節特地設置的宴會。望舒節是專屬於洛城的節日,意為思念親人,每值望舒節,洛城的人們便會在街上掛滿寫有自己思念之情的燈籠。望舒節持續三天,花月宴唯有中間那一天才有,因為只有這一天,天下月色,此間最好。」
紅蓮聽後補充道:「雖說是為望舒節設立的宴會,也與往常沒什麼不同罷了,只是人們總是喜歡找個由頭去理所應該的喝酒玩樂。」
季千風反駁道:「此言差矣,過的越是開心熱鬧,才是對已故之人最好的緬懷。」
說著說著,他們就走到了頂樓,一直隨行在身邊的姑娘掀開門口遮擋的珠簾薄紗,入眼便是一片觥籌交錯的情景。
最中央舞台上有珠紗遮面的女子散香於舞,旁邊人歌聲數珠,猶抱琵琶,琴弦聲聲。
四周皆是一桌桌客人,大多都是錦衣玉帶俊美少年和衣香鬢影的窈窕淑女,他們坐在柔軟毛團上推杯換盞、划拳行令,有的甚至已酒至半酣,臉頰泛紅伏在桌上雙眼迷離,在周圍篝火燈光的映照下顯得極其曖昧。
最外圍有著許多高約十來尺的桃樹,將整個頂樓包裹,唯有最中央留有一片天空,能從那裡看到天上明月,清暉灑在花瓣上,一同落在這酒池肉林。
青衣姑娘領著四人朝中間走去,而他們一行人的出現,無疑吸引了本就意亂情迷的人們的目光,霽月與紅蓮一個白衣青絲,仙氣飄飄,一個紅衣張揚,妖冶勾人。場內內白霧繚繞,檀香撲鼻,更是襯的兩人如仙女下凡。
季千風和澄瀾長相俊朗,氣度不凡,姑娘們雖然比男子矜持,卻也忍不住悄悄看著他們,若是目光對視,他們二人皆笑著回應,引得姑娘們都羞紅了臉。
來此皆權貴,誰也不敢輕佻放肆,大多只是驚艷一下便回頭繼續放歌縱酒。
一路上都有許多人朝季千風打招呼,季千風一一笑著回應,霽月在他身後見他與那些飲酒作樂的人都有說有笑的樣子,卻不認為他同那些紈絝子弟一樣,只覺得,意氣風發。
在眾人的目光中,四人走到了最中間的位置,四周都已座無虛席,唯有這裡是空著的,
桌上已經擺滿了各式各樣的酒壺和水果小食,一看便知這是季千風的專屬位置。
待四人入座,青衣姑娘將酒斟好便獨自離開了。
正好此時宴會開始了,中間的姑娘們齊舞奏樂,樂聲變得更加複雜急促,一時間便將整個宴會的氣氛拉了上來。
霽月抬頭,透過那一方天空發現月亮確實比以往看到的還要大。
上了酒桌的季千風變得更加活躍,才剛坐下就直接端起酒杯招呼著她們喝酒,喝完一杯后,季千風又為大家倒滿酒說道:「這一杯,慶祝我們舊友重逢。」
澄瀾拿起酒杯笑著看向紅蓮,「是啊,好久沒見過了。」
紅蓮笑了笑,端起酒杯與他們碰杯。
霽月剛把杯子放下,就看到有一隻手端著酒壺又給自己的杯子倒滿了酒,霽月隨著手望去,看到季千風已經拿起了酒杯笑著對自己說道:「這一杯,慶祝我們認識了新朋友。」
霽月非常自然的端起酒杯正欲碰杯,卻聽見紅蓮在自己身邊說道:「我們喝酒比較急,你如果不能喝了話就不用喝了。」
霽月將酒一飲而盡后笑嘻嘻的說道:「我覺得我酒量應該還行,畢竟我娘特愛喝酒。」
季千風笑道:「紅蓮,我感覺霽月應該比你還能喝呢。」
紅蓮挑了挑眉,舉起酒杯看著季千風說道,「也許吧。」
季千風瞭然,和紅蓮隔空碰了一下,然後兩人就又喝完一杯。
霽月初次喝酒,季千風他們教會了自己很多在酒桌上的遊戲,也不知道是紅蓮運氣不好還是什麼,一直在輸,酒也是一杯接一杯。
如紅蓮說的一樣,他們幾個喝酒很急,很快紅蓮臉頰就開始泛紅,話也變得多了起來。
霽月第一次看到紅蓮在酒桌上的樣子,突然覺得,原來她那樣清冷似謫仙的人也有這般煙火的一面。
見紅蓮已有醉意,季千風開始轉向灌澄瀾喝酒,季千風不愧酒場老手,玩什麼遊戲都極少輸,很快澄瀾也敗下陣來。
澄瀾說自己要去醒醒酒便起身準備離開,紅蓮也因為之前喝的太急,現在酒勁上頭,已經靠在墊子上放空自己。
季千風一臉嫌棄的看著他們說道:「怎麼回事啊?我都口渴了啊。」
也許是因為還不熟,他們玩遊戲的時候都比較照顧霽月,所以霽月直到現在都沒有喝幾杯,見其他兩人都有了醉意,霽月自告奮勇的對季千風說道:「咱倆玩?」
季千風立馬拿起骰盅笑眯眯的說:「哈哈哈哈,就等你這句話了。」
澄瀾見狀,離開之前還貼心的囑咐霽月喝不下就不喝了,不用理季千風,他就是個酒蒙子,霽月笑著應了下來。
或許霽月真的繼承了她娘親的酒量,霽月和季千風玩遊戲居然難分上下,兩人都喝了不少酒。
喝的酒越多,季千風笑的越開心,到最後他甚至拍了拍霽月的背一臉燦爛笑容的說道:「你這兄弟,我交定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霽月瞧見他這模樣就知道,他也喝醉了,至少不清醒,不然怎會對今天才認識的姑娘說這種話。
不過,霽月並不反感。
她很開心,開心能交到新的朋友。
現在應該是中場休息時間,澄瀾也坐了回來,季千風攤靠在澄瀾肩上,外衣不知何時滑落了下來,他卻絲毫沒有想將衣服拉起來的意圖,只是不停的對澄瀾絮絮叨叨的說著話,因為四周太過嘈雜,霽月聽不清他在說什麼,但感覺他說的都是胡話,因為澄瀾時不時會露出無奈的笑容附和著他。
而紅蓮也因為酒意越來越強,抱著柔軟的靠墊倒在座椅上,像是睡了過去。
霽月看著月光灑在酒杯里,在這喧鬧的環境里,不知道為何自己內心顯得極為平靜。原來和朋友一起喝酒是一件這麼快樂的事,霽月突然覺得有些遺憾,遺憾自己沒早些交朋友,沒能早些體會到這種快樂。
季千風說著說著,突然坐了起來,一本正經的看著霽月,說道:「霽月,你和紅蓮認識多久了?」
「半年吧,怎麼了?」
季千風說道:「你別看紅蓮長得凶,但是她是個好人,老好人。」
霽月原本見季千風那麼嚴肅,以為要說什麼大事,結果是這個,這讓霽月有點哭笑不得,她笑著說道:「我知道,她是個很溫柔的人。」
霽月想了想,又補充道:「而且她長得不凶。」
長得不凶,很好看,就是不怎麼笑,至少不怎麼對自己笑。霽月看向醉倒的紅蓮這樣想道。
雖然紅蓮不怎麼對自己笑,但是霽月並不在意,因為她知道紅蓮對自己很好,不然怎麼會讓自己賴在她身邊那麼久。
「說起來剛見面的時候你說和紅蓮是酒友,你們是怎麼認識的呢?」霽月問道。
季千風突然哈哈哈大笑,一旁的澄瀾也忍不住笑意,霽月不解的看向二人,季千風解釋道:「正如我說的啊,酒場認識的。」
「你可不知道,最開始見到紅蓮的時候,她可真是一代豪傑,我們每次喝酒都能見到她,時間久了,一來二去,大家也就認識了。」
「然後天天一起喝酒。」澄瀾笑著補充道。
「那可真是一段快樂的時光啊。」季千風躺在座椅上望著天空說道,「不過後來她就沒怎麼喝酒了,我們也因為有事離開了那個地方,大家聯繫就少了。」
「你們不會真的只是酒肉朋友吧?」霽月開玩笑的說道。
「當然不是。」季千風躺在座椅上,向著明月舉起一杯酒,「你不要小看酒這東西,它能讓人敞開心扉,我們幾個可是推心置腹的好兄弟。」
「酒能放大情緒,也能讓人忘卻煩惱。」
「她喝醉的時候,笑的是最開心的。」
「她說只有不開心的人才會喝酒,所以後來她不喝酒了,也是一件好事吧。」
季千風有一句沒一句的說著,霽月認真的聽著,漸漸的,季千風的話越說越偏。
「為什麼大哥跑了啊,大哥跑了為什麼要讓我來管這破樓啊!」
「我失去自由了啊……澄瀾,你告訴我,為什麼會這樣啊……」
「啊……澄瀾,我不想當族長啊!!你替我當吧!求你了!」
季千風抓著澄瀾的袖口嘶吼著,都快把澄瀾的外衣扯掉了,澄瀾一邊用手拉住自己的衣物維持其原本的位置,一邊掛著著溫和的笑容保持體面,只是那目光感覺要刮掉季千風一層皮一般。
季千風嚎了很久,終於在最後體力不支安靜了下來,澄瀾和霽月見兩人都睡了過去,澄瀾告訴霽月樓下就是兩人的房間,琳琅閣是有紅蓮的專屬房間的,就在季千風的房間旁邊,他們便將二人各自扶回房間。
霽月扶紅蓮躺下后,剛坐下為自己倒了一杯水,聽見有人敲門,開門一看發現是澄瀾,澄瀾問道:「霽月姑娘,有空去轉轉嗎?」
霽月點點頭,走出房門輕輕關上了門。
霽月隨著澄瀾穿過迴廊,迴廊外是一個巨大的庭院,裡面楊柳堆煙,簾幕無重,兩人走進庭院,腳下是青石阪路,旁邊是山石景緻,泉水叮咚,明明已是寅時,卻有不知何處傳來的輕輕撥弄瑤琴的聲音,霽月忍不住駐足聆聽,澄瀾指著遠方一處山坡說道:「那是兕在彈琴。」
「兕?」霽月隨澄瀾指的地方看去,在那個山坡上確實有一個模模糊糊的人影似在彈琴,「這裡可聽泉水松風,倒確實也是兕喜歡的地方。」
霽月看著那彈琴的身影,眼底忽然多了幾分落寞,「可惜了通天犀一脈。」
澄瀾看到霽月的神情,微微笑道:「其實世上存有通天犀血脈的。」
霽月聽到這句話后,欣喜的看向澄瀾問道:「真的?」
澄瀾笑著點了點頭,說道:「上一任九方曾救下過一隻幼年通天犀,雖不知它如今身處何處,不過它一定還在山海的某個地方平靜的生活著。」
「在這琳琅閣工作的幾乎都是弱小的異獸們,它們失去了容身之處,九方收留了它們,給予他們工作生存的地方。」
「每一任九方,一定是最為善良正義的,千風他是下一任九方,所以……」
霽月勾起嘴角看著澄瀾說著這些似乎無關痛癢的話,見他最後有些猶豫的樣子,霽月開口道:「所以希望我當作沒聽到他今天說的話?」
澄瀾看向霽月,只見霽月掛著意味不明的笑容,他猜不到霽月此時在想什麼,但還是點了點頭。
霽月背過身,望向遠處,說道:「這世界全是謊言嗎?」
「澄瀾,你對這句話怎麼想?」
澄瀾輕輕嘆了口氣,說道:「實不相瞞,在下也是這樣認為的。」
沉默。
兩人都沒有再說話,過了許久,霽月才出聲道:「其實,我也有這種感覺。」
霽月轉過來看著澄瀾的眼睛,認真的說道:「我從小就會夢見一些不存於自己記憶里的場境。」
雖然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澄瀾表情沒有變化,不過霽月還是捕捉到了澄瀾眼底閃過的一絲詫異。
「很奇怪我會對你說這個吧?」霽月笑著說道,「我一直知道自己有些特別,我想知道緣由,所以我拚命的看書,可是在書里,我找不到想要的答案,我想,你們白澤一族應該也是吧。」
「是的,都說白澤一族知曉天下事,因為白澤一族對於知識的渴求最為強烈,到後來,尋求真理便成了我們終生的信念。然而對我們來說,有一處是空白的,書籍里對此的記載只有潦潦幾筆。」澄瀾頓了頓,「那就是百年浩劫。」
澄瀾說這句話時候,目光是如此堅定,霽月暗自鬆了一口氣,看來自己賭對了。
這一切都不是偶然,為何自己會夢見不曾見過的場景,又偏對上古時期如此感興趣,為何自己會對紅蓮沒來由的親近,為何偏偏紅蓮一族裡又有上古時期就存在的長輩,為何她們會見到上古時期的凶神綵衣,為何自己會恰好與對百年浩劫有執念的澄瀾相遇,為何季千風會說出那句話。
這一切,並不是偶然,這如同宿命般的相遇,像是一雙無形的手在推動著。
而這一切都指向上古時期,指向百年浩劫。
想到這裡,霽月突然笑了,她勾起嘴角對澄瀾說道:
「我們幾個的命運,好像交織了。」
無須再多言,一場註定結伴而行的旅程,開始了。
藏在山石后的紅色身影,隱於柳樹下的黑色身影,和正面對面的兩個人,都不約而同的,揚起了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