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時代的線索
梔子花圍繞的石築亭榭,帷幕飄搖,隱約間能看到一個紅衣女子倚於貴妃榻,手執白絹地綉團扇放在身上,眼眸輕閉,似在享受四周的寧靜。
再走近些,能瞧見那女子白髮披散,膚若凝脂,紅色紗裙逶迤拖地,衣下露出玉臂清暉,頸上瓜子臉小巧精緻。
似是察覺到身旁有動靜,女子慢慢睜開雙眼,那細長桃花眼裡是一汪紫色星河,眼線上挑顯得風情萬種,額間細長紅色花紋與紅唇相映,美的極具攻擊性,僅一眼,便叫人無法挪開雙眼。
只是那美麗的眼眸雖然深邃,卻沒有光芒。
清冷,這是霽月對她的第一感覺。
不知為何,霽月在昨夜與澄瀾達成共識后,睡覺時卻突然夢見與紅蓮初遇的場景。
此刻坐在自己身旁的那人已不再如初見時的陌生,可是昨夜的夢卻讓自己沒來由的心悸。
霽月一直覺得世間萬物都由一根線牽動著,一個地方出現了異常,那麼一定是另外一個地方發生了改變。
那個夢像是某種預兆,宣告著自己與紅蓮的關係似乎會出現改變,霽月不知這個改變是好是壞,只是總覺得在兩人已經熟悉之後突然夢見初見時的場景,更像是暗示分離。
尤其是在這種情況下——
紅蓮、霽月、季千風和澄瀾四人此時正圍坐在一張桌子旁,誰都沒有開口,在霽月看來,就好像各自「心懷鬼胎」。
至少自己是。
霽月有點緊張,她不知道自己昨夜做出的反應和說的話到底對不對,她不知道澄瀾此時的看法和態度是否已經發生改變。
他是否以為自己當時對他說的話是酒後胡言,他當時對自己說的話又是否是真情實意的,直到現在大家坐在一起,霽月才開始想這些問題。
畢竟昨夜大家實在算不上清醒。
「怎麼都這麼嚴肅?紅蓮你叫我們過來不會就想大家這麼乾瞪眼吧?」
率先打破沉默的依舊是季千風,他似乎總是不受外界影響,想說什麼就會直接說出來,這一點讓霽月頗為欣賞。
紅蓮今天中午醒來后潦草的和自己吃了飯就派人叫來了季千風和澄瀾,此刻被季千風點名提及,紅蓮不得不開口:「昨天晚上你們談話的時候,知道我們也在場吧。」說完,紅蓮看了一眼澄瀾,澄瀾點了一下頭,而後紅蓮繼續說道:「既然都覺得這不是偶然,那我們討論一下各自的看法吧。」
季千風和澄瀾都微微點頭表示贊同,只有霽月還沒反應過來,她半眯著眼睛納悶道:「什麼昨晚你們在場?我怎麼不知道?你們不是都睡了嗎?澄瀾你知道他們當時也在?」
澄瀾「嗯」了一聲便不再言語,倒是季千風見霽月這迷糊的樣子,饒有興趣對霽月笑道:「你不會真不知道吧?你再怎麼說也是個序列上神哦~」
霽月擠出一個燦爛的笑容,眨巴著大眼睛,一臉無辜的說道:「挺不好意思的,說來慚愧,我在過去的兩百年裡確實沒怎麼修鍊過,所以……你懂我意思吧!」霽月朝季千風挑了挑眉,眼神堅定,絲毫沒有她所說的「不好意思」。
季千風看著霽月的反應,著實覺得好笑,他朝著霽月重重的點了下頭:「嗯呢!」
澄瀾被這兩人逗樂,揚起了嘴角。
「那看來,我們可以做一下自我介紹,畢竟我與你們也分開了一段時間。」紅蓮對他們的反應不感興趣,只是依舊面無表情的說道。
季千風接嘴道:「怎麼自我介紹?大家好,
我叫季千風,我來自獬豸一族,是下一任九方,愛好喝酒,這樣?」
不出所料的,季千風換來了紅蓮的一個白眼,季千風回了她一個大大的笑容,說道:「不如直奔主題?誒,紅蓮,你的意思是不是表示我們要結成同盟,然後一同探索萬年前上古時代的秘密?想想都覺得有意思。」
季千風說完,澄瀾默不作聲的看向了紅蓮。
霽月發現季千風一直都沒有正面回應過紅蓮,包括澄瀾也是,從頭到尾都沒說話,霽月猜想他們都是想看紅蓮的態度,畢竟即便是朋友,也不需要事事交代清楚。
想到這裡,霽月也看向紅蓮,等待她的回答。
面對三人的目光,紅蓮淡然的開口道:「是。我們需要結成同盟。」
「為什麼?」澄瀾第一次出聲問道。
紅蓮沒有絲毫猶豫的說道:「這個山海有問題,我們可以改變這個世界。」
「然後呢?」季千風問道。
紅蓮沉默了一下,然後輕聲說道:「我還想再見那人一次……」
「那管我們什麼事?」季千風毫不客氣的說道,「你質疑秩序,你想逆天而行,所以你要拖我們下水?」
霽月看向季千風,只見那人一臉無所謂,嘴角掛著意味不明的笑意,眼中竟帶著几絲挑釁般看著紅蓮。
霽月突然覺得氣氛變得怪異,明明幾個時辰之前還一起把酒言歡的人,此刻卻顯得針鋒相對;明明是朋友,說話卻感覺不留情面。
面對這個場面,霽月是真的有些手足無措,只敢在一旁靜靜呆著。
人與人之間相處,真是複雜啊。
紅蓮遲遲沒有說話,周圍安靜的可怕,霽月盯著桌面默默握緊了雙手,心裡覺得難道大家就要這樣分開了嗎,卻突然聽見紅蓮開口說道:
「給你臉了是吧?」
霽月抬頭看向紅蓮,卻見到她一臉笑意。
笑的是那麼溫柔,那麼開心。
另一旁也傳來季千風爽朗的笑聲,他說道:「哈哈哈哈哈,難得有機會見你露出軟弱的一面,還不讓我裝一下嗎?」
「我哪有?」紅蓮反駁道。
「還沒有呢,不然你問澄瀾。」季千風笑盈盈的指了指澄瀾,「你知不知道剛才你說那句話的時候,表情是那麼認真,那麼堅定。」
澄瀾沒有搭腔。
紅蓮反問:「就是軟弱了?」
「這對你來說還不算嗎?你就像戴著面具一樣,平日幾乎不會流露出其他表情,好像這世間萬物沒有什麼可以影響你的情緒,」季千風頓了頓,「除了在喝醉的時候……」
紅蓮打斷他:「我不是戴著面具,只是沒有誰能帶給我巨大的快樂和悲傷。」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語氣平緩沒有起伏,但是霽月看到她微垂了一下眼睛。
見狀,季千風便沒有繼續這個話題,把身子靠向椅背,然後說道:「算了,沒意思。」
待季千風說完,澄瀾終於開口了:「不過紅蓮,你為什麼覺得可以改變這個世界?」
想必他也看見了紅蓮一閃而過的落寞,所以沒有提起紅蓮說的再見那人一面這件事。
「因為……這個世界很奇怪。」紅蓮看向澄瀾,「你知道嗎,在萬年以前,不同種族是可以相愛的。」
紅蓮這句話說完,澄瀾的表情一下子就變了,雖然很快他就變回了之前的表情,但是他的語速明顯快了幾分:「什麼意思?」
霽月看到澄瀾的表情變化,忍不住挑了下眉,有故事?
紅蓮不緊不慢的繼續說道:「至高神最初定下的秩序應當一直沒有變過,山海所有的一切都遵循著最基本的秩序發展著,但為何上古時期有的事,現在卻無法實現?」
「你對百年浩劫到底知道多少?」澄瀾問道。
紅蓮輕輕的嘆了口氣,「我知道的也只比你們多一些,在我小時候,我無意進入到族內秘境,見到了一位長輩,也就是之前千風所說的,百年浩劫遺留下來的怪物。」
「其實他真的已經算是怪物了,他雖還活著,卻同死去沒什麼兩樣,他以真身的形態沉睡著,身上有一層幾近透明的火焰,我猜那個火焰應該就是能讓他一直存活至今的原因。」
「其實他並沒有同我說過話,很多事是我看到他刻在石壁上的文字,結合我翻閱的古籍猜測出來的。」
「古籍上記載,百年浩劫是以魔族夏侯、神族綵衣、人族司寇以及七凶星為首發動的戰爭,后被神龍一族,梧桐一族以及其餘幾族攜手擊敗,其中就有我們九尾狐一族和千風他們獬豸一族。」
「大戰結束的那一天,下著雪,拯救天下的英雄們竟無一人面帶笑顏,並肩作戰生死相依的夥伴最後卻落得分道揚鑣的結局,長輩覺得奇怪,但是對於那一天,他記憶非常模糊。」
「這種強烈的違和感讓長輩認為浩劫並沒有真正結束,可他的時間與記憶彷彿都停留在了那一天,甚至後來他連以前的事都開始忘記,他意識到也許他們的時代落幕了,於是他用剩餘的修為在秘境中烙下殘留的記憶,希望後來有人能替他找尋他們無法窺探到的一切的真相,替他們守護這山海。」
紅蓮如同刺繡般一針一線為三人綉出一幅未知的山海繪卷。
屋內此刻可以清楚的聽見庭院潺潺流水淌過的聲音,紅蓮覺得有些口乾,正拿起水杯準備潤潤嗓子時聽見澄瀾問道:「你是如何知曉,上古時期,不同種族可以相愛的。」
紅蓮放下杯子,「因為他深愛的人,是一個胭脂盒。」
「這並不能證明那時候,不同種族是可以相愛的。」澄瀾冷靜的說道。
「那神族愛著魔族呢?神與魔、獸與物、物與人。」紅蓮說最後幾個字的時候,看了霽月一眼。
霽月對她這一瞥先是感到茫然,然後突然又想起什麼似的,驚訝的望向紅蓮,「那把琴!」
「對。」紅蓮喝了水,淡淡的答道。
霽月對澄瀾說道:「之前我與紅蓮曾在洛城旁邊的山上見到一把古琴,它等了司寇上萬年,那時我並沒有多想,但現在聽來,這種事在他們所處的時代不過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霽月將手托住下巴,陷入了思考:「而且,感覺在上古時代,死物修鍊出靈識好像也很稀疏平常。」
「有意思,」一直在旁邊聽他們交談但一言不發的季千風終於開口說道,「萬年前的山河到底是怎樣的一番光景,我也有一些好奇了。」
霽月一邊梳理著自己的思路一邊說道:「被隱藏的歷史,被抹去的記憶,被改變的世界,能做到這一切的……」
風,漸起,柳枝在窗戶上投下纖長的陰影,柳葉飄落在青苔遍布的石板上。
答案呼之欲出,四人相視一笑。
「不可說。」
庭院恢復平靜,唯有流水泠泠。
「不過……」霽月忽然想起其他事,「雖然我一直覺得我所夢見的場景來自上古時代,那是誰的記憶?為什麼是我?還有為什麼昨天我們會看到凶神綵衣?為什麼是你我,為什麼只有你我?」
霽月看向紅蓮,希望能從她嘴裡得到些許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