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事在人為
上官如此,三個屬吏並二十匠人更是爭先恐後,生怕慢上一步。
如今正是各種人才都缺的時候,這些人誠心投靠,耿成自然不會拒絕,答應儘快替他們將家人接來。
轉了一圏,看各處都無差錯,耿成就回了塞城。
將將天亮,耿義就差人來報,說是出鐵了。
耿成到了北城,耿義早已打開了出鐵口。腥紅的鐵漿就如半凝的肉湯,正源源不斷的從孔洞中流出,落入下方的磚池。
七八個壯漢穿著厚厚的麻服站在石攔外,手中握著長長的鐵釺,另一頭呈「十」字型,插在鐵漿之中。隨著壯漢攪動,粘稠的鐵漿不停翻滾,冒出陣陣藍煙。
這是西漢就有的炒鋼法,理論上只需一炒到底,就能炒出熟鐵。若能把控火候,或是在炒的過程中加入鐵礦粉,則會炒成生鐵。
當然,也有可能直接炒出低炭鋼,不過只能靠運氣,機率很低很低。
原因就在於加入的鐵礦粉未脫硫,所以足有一半以上的概率炒出來的還是烽窩狀的海綿鐵,等於無用功。
但耿成卻可以試一試。
畢竟焦炭的溫度比木炭的高很多,可以將鐵燒成液態。而溶點比鐵低的雜質自然也就氧化的更快,更徹底。
而且他還多加了好幾種還原劑和催化劑,鐵礦石中的磷和硫,鉀、鈉、硅等進一步脫除,質量自然就更高。
接下來無非就是反覆試驗,掌握脫炭或滲炭的火候,遲早都能達到「開爐就是鋼水」的程度。
再退一萬步,即便只能煉出生鐵或熟鐵,他所用方法也具有劃時代的優勢。
不提質量,只說速度。
木炭的溫度大都時候只能達到900度,最高一千度,只能將摻了灰石的鐵燒到半溶的程度,而且需要四五晝夜不停的鼓風燒煉。
但焦炭的溫度足有1500度,輕輕鬆鬆就能將鐵礦粉徹底燒化。
看似只高了五六百度,但燒練的時間卻足足快了六七倍。不看耿義從投料到出鐵,將將也就用了一夜的時間。
要不是考慮到鮮卑隨時都會進犯,將高爐修在山下不怎麼安全。不然耿成還可以建水排用來鼓風,時間會更短……
……
兩口凝鐵池,一口在不停的攪動,另一口則有民壯手持錘鑿,趁著鐵汁將凝未凝,迅速切割成易於錘鍛的形狀。
另一邊的幾座砧台上,一群鐵匠正在錘鍛。只聽叮叮咣咣,好不熱鬧。
陳盛站在一邊,緊緊的盯著砧台,雙眼赤紅,鐵星子蹦到臉上都捨不得眨一下眼睛。
三個屬吏不停的掄錘,來回輪換。隨著顏色越來越淡,鐵片也越來越薄。看火色已然褪盡,持鉗的屬吏將鐵片投入水中。
「刺啦」一聲之後,冒出一團白霧,陳盛手一伸,就將近三尺長的鐵片搶了過來。
他先是往下一掄,在砧台上劈了兩下,鐵片卻沒有斷,
而後又來回鋸割,薄刃處竟也沒有內卷的跡像。陳盛不死心,又夾在砧鐵的縫隙中用力的掰了一下。
鐵條沒斷,只了彎了彎。等他鬆開手,便震顫不止,發出「嗡嗡」的聲音。
一個鐵官嗇夫,三個鐵官吏,就如看到了神跡,滿臉都是不可思議。
耿成走了過去,看了看稍有些彎的鐵條,欣慰的點了點頭。
有些軟,說明炭含量有些低,還達不到低碳鋼的程度。但已近無比接近,不然就會彎成九十度,更或是彎成一個圈。
只要加生鐵粉回爐三五次,就能煉成鋼。或是用團鋼法,直接就能鍛出內韌外堅的宿鐵刀。
「煉了幾煉?」
看到耿成,鐵官吏打了個激靈,舌頭都似捋不直了:「五……五煉……但看鐵質,堪比十煉鐵……」
「不……不止!」
陳盛的嘴皮子直打哆嗦,「之所以軟,是因屬下等經驗不足,當是尋常鐵料多煉了幾次,煉過火了。如果少煉兩次,此鐵堪比卅鍊鋼……」
一煉就是將鐵胚反覆燒煉,摺疊錘打,由團成片再由片成團的整個過程。
卅煉就是需要重複三十次這樣的過程,而大漢軍官只有屯率(中層軍官,秩比兩百石)才有資格佩帶卅鍊鋼刀。在民間的售價,一把最少三四千錢。
耿成雙眼又大又亮:豈不是說,這一爐一出來就是低碳鋼?
雖說不可能次次都有這樣的運氣,但至少是個好兆頭。
他又讓鐵官吏重新尋來一塊鐵料錘鍛。果然如陳盛所言,鋼水極足,完全可以用來鍛刀。鍛槍頭更是事半功倍,根本無需過多回爐。
不過只有百來斤。
第一爐鐵就煉的如此成功,幾乎能直接錘鍛成刀,陳盛以為以後只會成為常態,所以信心不是一般的足。
他豪言,十日就能錘制六百兵卒所用的矛頭,至多兩月,就能鍛夠六百把卅煉刀。
還有甲,只要編竄甲葉的人手足夠,一月打個二三十具也不是不可能。
耿成朗聲大笑,不住誇讚,但心中卻遺憾不已。
即便每次運氣都這麼好,一開爐就是鋼水,一月也才能制二三十副札甲?
一年不過三百具。保證現有的六百兵卒人手一具,竟然要兩年?
說來說去,還是錢不夠,買不來足夠的鐵料。人也極缺,專業的人手更缺。
但這事光急沒用。
說實話,即便是去搶,也不可能比得上強陰現在賺錢的速度。
人倒是可以想想辦法。
如今冀州的黑山賊鬧的正凶,但凡東部都尉府和平城障能將郡境稍稍放開個口子,再招千八百丁壯就跟玩兒似的。
可惜,自己和閻豐已成了死仇……
……
「咣啷……」
耿成手一揚,將一根用麻布包裹,形如棍狀的器物拋給了郭景。郭景順手接住,裡面發出金鐵相擊的聲響。
他順手解開,露出兩柄長約四尺,正反射著幽光的直刀。
刀身烏黑,刃口卻磨的鋥亮,應該是剛開鋒不久。而且也無刀柄,一看就知道是剛剛錘鍛出來的。
郭景新奇的問道:「南城中鍛的?」
「對,天亮時鐵水才出爐,陳盛並二十個鐵鐵耗時半日,錘鍛了兩把,你試一試!」
「半日時間,能鍛出什麼好刀?」
郭景小聲嘀咕,用麻布纏著刀柄,又往左右看了看。提著刀走向一支草靶。
草靶形似假人,上身綁著木甲,已被兵卒用木槍刺的坑坑凹凹。郭景站定,將刀高高掄起,用力的劈了下去。
只聽「嚓」的一聲,草人的腦袋飛上了天。
木甲應聲垂落,草葉四處飄飛,只留下一根光突突的木樁。
木樁足有手腕粗細,但頂端的茬口極為平整。
「咦?」
郭景低聲驚呼,將刀舉到了眼前。
他以為這一刀下去,要麼刀身斷成好幾截,要麼刀刃卷的像鋸齒一般。但驚奇的是,刃口鋒利依舊,莫說卷口,連根頭髮絲那麼細的豁口都看不到。
郭景似是不敢置信,又看了看木樁,再看看刀刃,目光最後定格在耿成臉上。
「果真是半日所鍛?敢問塞尉,這刀陳盛煉了幾十煉?」
半日幾十煉,陳盛就是渾身長滿手也沒這個本事。
他讓鐵匠截了一根剛出爐的鐵料,趁著還軟乎,一頓鐵鎚猛砸,就鍛成了刀的形狀,而後粹火、開鋒,前後也就半個小時。
耿成懷疑,裡面的氣泡估計都沒擠完。
不過考慮到太過駭人,他才說「煉了半日」……
「八九一十煉吧?」
耿成裝做思索的模樣,「我也沒仔細數過!」
郭景「嘶」的倒吸涼氣,「數月不見,陳盛的技藝竟精進至此?這刀已堪比卅煉刀了……」
「也可能是白炭的緣故!」
耿成敷衍了一句,又指了指刀,「我讓陳盛先鍛了二十柄,至多明後日就能送到營中。到時屯率、隊主人手一柄,應是夠分了……還有槍頭,至多七八日就能鍛夠,到時就可將長矛配齊。」
郭景喜不自勝,「前幾日還與德正(高順),文遠(張遼)說起,如今雖然有槍有甲亦有盾,已能捉對廝練,但假的畢竟是假的,少了幾分氣勢。不想塞尉今日就帶來了喜訊?」
耿成好不驚訝:「這麼快?」
這半月他忙著煉焦、鍊鋼,還抽空去了一趟障城,向於洪彙報了一下這幾個月的成果,所以沒來軍營。不想郭景都已開始實戰演練了?
「已經很慢了!」
郭景了解釋道,「郡府備戰征丁,至多也就操訓兩月。若是戰事緊急,怕是一月都練不足就要赴戰。如今這一曲丁壯日夜不綴,勤練近三月,按理早該守烽戍邊。不過因兵甲不足,射術不精,才耽擱至今……」
一提兵甲,耿成就陣陣無奈。
別說刀甲、弓弩,如今兵卒拿的竟然還是木槍?
郭景沒有天天組織兵卒練摔跤就不錯了……
「那就先練著吧!我已拜託彭方從太原買些獵弓回來,想必快到了。到時配發下去,先讓兵卒練練手……等過些時日我去趟郡城,看能不能央求使君和郡尉,先從武備庫借調一批弓弩出來……」
怕是閻豐不會答應……
話到了嘴邊,又被郭景咽了回去。
不能明著借,還不能偷著借么?
事在人為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