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練兵
日上三桿,明媚的陽光透過白紗,照在窗邊的几案上。一摞金鋌碼的整整齊齊,散發著令人迷醉的光芒,又在屋頂投射出一圈一圈的光暈。
雖然已經渡過了最為艱難的階段,但耿成依舊捨不得挪眼,盯著金鋌痴痴發獃。
這是真金,真正的黃金,眼前卻足有整整五十斤!
兩世為人,耿成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多。
金條是長社公主讓耿立帶來的,說要是不夠,耿成只要派人傳信到河東,最多八九日就能送來。別說五十斤,就是五百斤也有。
黃金的旁邊擺著兩張信紙,是河東太守耿援的親筆手書。耿援稱,他已派郡丞、計曹掾押著三萬石糧趕赴雁門,與郭縕商談。
只要郭縕鬆口,就是征十倍的重稅,那精鹽和白炭他也非賣不可。讓耿援不用再為錢糧操心,以後他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原有的記憶早已消失殆盡,耿成甚至不記得父親、母親長什麼模樣,只能從耿堅等親近扈從的口中聽到一些。
但無一例外,說的都是耿援與長社公主對他如何的關愛,如何驕縱,如何有求必應,對他甚至比長子耿安都要好。
耿成無法理解,在這樣的環境中,原身為何會養成孤僻、木訥,甚至呆板的性格?
思索半晌,殊無頭緒,耿成輕輕一嘆:「父親與母親可安好?」
「一切皆好……阿郎每頓依舊能飲酒三斗,吃半隻肥羊。公主也無大恙,只是上月染了風寒,但看過二郎家書後,竟就大好了……」
有沒有這麼神奇?
耿成稍稍一怔,又恢復了自然:「你與程郡丞一道歸來,可知他與郭太守商談的如何?」
「阿郎與公主令我不得耽擱,儘快將家書呈予二郎,故而仆只在郡城留宿一夜,是以不知。」
也就是說,程瓊前日臨近黃昏才到郡城,運氣好一兩日就能見到郭縕。郭使君肯定要和佐貳商議,可能又要一兩日。所以最快也要三五天以後才能知道準確消息。
要不要去一趟陰館?
剛浮出一絲念頭,耿成又搖了搖頭。
這是官方層面的行為,做為既得利益者,他還是盡量少插手的好。
耿成合上書信,又對耿立說道:「來回奔波兩月有餘,可見有多勞累。且先去歇上幾日,我再予你安排……」
耿立惶恐起身,拱手拜道:「郎君言重,只是份內之事,仆不敢居功。若有差遣,儘管吩咐就是!」
「也罷,如今正是用人之際,我就不和你客氣了:你先歇一日,明日一早就去南城,助陳盛鍛兵煉甲。切記,少說多看!」
耿立忙一正色,恭恭敬敬的回道:「仆記住了!」
「去吧!」
耿立退下,一個二十齣頭的青年站在門外,輕輕的喚了一聲:「塞尉,郭都伯、陳嗇夫等已在營中等候多時!」
這是郭振,郭景的族弟。原是五十郭氏部曲的隊率。因耿義被派去煉鐵,耿成手邊無人可用,被臨時調來支應幾日。
沒有耿義那般機靈,但勝在穩徤。
耿成點點頭:「嗯,走吧!」
……
已近午時,六百兵卒正在校場中分隊操練,鼓令、呼喝不絕於耳,略顯嘈雜。
耿成放慢馬速,從陣前緩緩走過。
郭景等人知道他要順道檢閱,便沒有上前問禮,更沒有中斷操訓,反倒練的更認真了。
離的最近的是高順的丙屯,
兩百兵卒各分兩陣,排成豎十橫十的方陣,臂膀和頭頂綁著用以區分敵我的黑布和白布,似是要對陣衝殺。
隨著高順手臂一揮,陣間響起鼓令。兩陣兵卒齊齊邁動腳步,向對方進擊。
這是小鼓,鼓令兵就跟在隊卒身後。他每敲一下,兵卒就齊齊的往前進一步,就如後世軍訓時的「一二一」。
當雙方至多還有五十步時,高順又命人敲響了陣外的大鼓。隨著一聲重響,小鼓驟然一急,速度加劇了好幾倍。但節奏依然整齊。
一時間,校場內到處可聞「歘歘歘歘」的腳步聲,極具節奏感。
隊形也猝然一緊,就像分開的五指猛然攥成了拳頭。與此同時,前三排兵卒舉起木盾,端平了木槍。
當距離還有二十步時,兩百兵兵齊齊的大吼:「殺!」
耿成的耳膜被震的發癢,但雙眼一眨不眨,緊緊的盯著既將撞到一起的兩座軍陣。
「轟……」
像是兩隻鐵鎚碰到了一起,沒有火花四射,只有塵土飛揚。
耳中聽不到嘶喊嚎叫,只有木槍撞擊木甲,木刀砍向木盔的「噹噹」聲。
很是詭異,卻又極具震憾。就似兩百個大漢互毆,只聽拳拳到肉,卻聽不到有人喊痛……
敵我短兵相接,卻又涇渭分明。前排的兵卒用木盾死死的抵住對方的木矛,另一隻手不停的抽刺著木槍,期望破開對方的盾陣。
四、五、六排的兵卒則舉著明顯要長好大一截的木棍,劈頭蓋臉的劈向對面的敵軍。好在無論敵我都帶著木盔,至多也就是敲暈幾個。
一時間「噹噹哐哐」聲不絕,但誰都奈何不了誰。
正當僵侍不下,突然有兵卒從槍兵的縫隙中擠出軍陣,匍匐著朝對方爬去。
這時前排槍兵正忙著抵擋對方的攻勢,一時騰不出手來。只能任由敵方的刀盾兵摸到腳下。
還好,都是一個師父教的,你有的招數我也有,你有滾刀手,我有跳蕩兵。
另一隊中,突然有兵卒從前排槍兵的頭頂躍起,踩著密如壁板一樣的矛柄向對面殺去。
敵方大驚,長刀手(第四五六排)急揮長棍,狠砍猛劈。但跳蕩兵披的木甲竟然頗厚,一時竟劈不開。
稍傾,兩隊的前陣同時告破,隨即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奮力廝殺起來。
許多兵卒的木盔都已被抽碎,頭上更是見了血,但誰都沒有要喊停的意思。
耿成說了,既然是實戰操演,那就當作真正的實戰來對待。沒有點到為止,只有站著,或是躺倒。
贏了的好酒好肉,俸米翻倍,輸了的月錢減半,窩窩頭配野菜不說,還得連挖十天的茅廁。
這已然不是尊嚴不尊嚴,榮譽不榮譽的問題,而是一旦輸了,只能餓著肚子聞著屎味,看對方喝酒吃肉。
但凡有點血性,就絕對忍不了……
效果顯而易見:雖然每營只是各操演了三次,但戰意與士氣直線上升。贏了的不敢驕傲,生怕下次被對手翻了盤,輸了的忍輸負重,發誓下次一定要贏回來。
但也並非只有好處:雖然是齊頭矛,齊刃刀,但若是劈實了,依舊會受傷。這三次演練,傷卒合計已有百餘。特別是第一次,因準備不足,有幾個被發現時已經踩斷了氣……
直到此時郭景等人才驚覺,與耿成相比,高順只能算是小兒科……
陳盛等人何時見過這樣的陣仗,看的渾身急顫。就連田章、張汛和許良也是目瞪口呆,震憾不已。
驚愕許久,許良才顫聲問道:「此陣何人所創?」
郭景看了看張遼,二人相互換了個眼神才說道:「此陣軍中向來就有,不過是我等稍做了改進!」
放屁,當我許良是陳盛這樣的文官,從未經過陣仗?
老夫雖然是倉曹掾,鮮卑人但來進犯,照樣得披甲殺敵。平日里兵書更是沒少讀,怎就不記得有這樣的戰法?
他雙眼一眯,指了指正殺做一團兵卒:「諸位既然敢這般練,必然有所憑仗,不然豈不是浪費時間,多造死傷?
以某觀之,無論敵我,前陣兵卒必披重甲,不然無法阻擋敵方急沖而來的利矛;
以斑窺貌,中陣急揮長棍往下劈砍的兵卒,所用兵器絕非長矛,而是重刀,不然就破不開敵方前陣;
觸類旁通,那矮身從槍下攻敵的刀盾手也罷,還是躍上槍陣的長刀手也罷,定然是身披全甲,不然與送死何異?」
又是重甲,又是重刀,又是全甲……
不是許良小看他們,就算郭景等人有這種想法,也絕不敢這樣練。因為沒有相配備的兵甲,不但是練了白練。陣仗上真要敢用這種戰法,完全等於讓兵卒送死。
張遼和高順不好說,但郭景多年領軍,不可能連這麼點見識都沒有。但他依然這麼練,說明相應的兵甲遲早都要配齊。
六百重甲……舉強陰上下敢這麼豪橫,敢有這種念頭的,舍耿塞尉其誰?
除了陳盛和幾個鐵匠,都對軍陣行伍不陌生,震驚之餘,臉色漸漸凝重,眼中卻又射出興奮的光芒。
若是將兵甲配齊,再將這陣法練熟,就是來十倍的胡敵也不足為俱……
見一群人全虎視眈眈的盯著他,且都是一副懷疑的模樣,郭景尷尬的笑了笑。
改口是不可能改口的,耿成交待的很清楚,就是天王老子來問也要一口咬死,是他們三人靈機一動創出的陷陣營,跳蕩兵,和他耿成沒一根毛的關係。
木秀於林,風必催之。
精鹽和白炭也就罷了,畢竟是商賈之道,賺的錢再多,至多也就是讓人酸上幾句,眼紅一陣。
但不管是煉鐵鍛甲,還是練陣強兵,能藏多嚴就要藏多嚴。
既有經世之才,又有陣戰之能,卻甘心偏安於一隅?
你耿成是幾個意思?
……
兩軍陣后都有穿常服的兵卒,既是督戰隊,也是救援營。但見陣中有兵卒倒地,既代表戰死。必須儘快使其脫離戰陣,以免踩死踩傷。
若是被踩的起不了身,伍、什長又無瑕顧及,救援隊就會幹預,擠開軍陣將傷兵拖出來。
要是有殺紅了眼輸不起的,救援隊就會化身為督戰隊,用染過色的平頭箭射擊提醒。同時告之其隊率,你陣中有一卒倒地後起身,但拒不離陣,又復而參戰,是以叛你軍戰死十人。
事後,這十人可是要計入戰損,影響勝負的。若是撤離不及時出現重傷或是死亡,傷兵所在的屯、隊不但會被直接叛負,屯率以下皆會被問責。
所以大多時候都不用督戰隊提醒,隊率、什伍長個個雙眼瞪的就如核桃,但見兵卒倒地就會攆出陣去……
「戰死」的兵卒越來越多,戰況卻越來越激烈。長槍已然沒了用處,許多兵卒棄槍抽棍,短兵相接。
當看到其中一方死傷已達七成,高順終於敲響了金鉦。就如中間被切了一刀,方才還殺做一團,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兵卒瞬間分開,各回本陣。
耿成跳下馬,走到兩軍陣前,從督戰官手中要過計功冊。
敗的一方戰損已近八成,既便是勝的一方也超過了六成。當然,這種戰比在實戰中極為罕見,但不妨礙耿成朝著這個方向努力。
近有一半的兵卒掛了彩,有七個斷了胳膊,有一個甚至斷了腿。
但在耿成看來,這完全是值得的。總比意志不堅,與敵甫一接戰就潰不成軍,而後挨個被點名射殺的好。
「但凡傷兵,每日葯湯、好肉管夠,另外每人再賞千錢。斷手斷腿的兵卒儘快接骨,若留下殘疾,就報予田章遷入民營舉為頭目……」
高順恭身聽令:「喏!」
此時,郭景、許良、田章等人也圍攏了過來,臉上都帶著激動的神色。但耿成暫未理會,而是走近兵陣,打量著士卒武備。
甲胄皆為木製,也就是將松、柏等質地較為堅硬的木板刨成巴掌大的小塊,再用串連鐵甲的方式縫在一起。而後外罩麻布。
木板足厚兩寸,相互間幾乎沒有縫隙,雖防不住鐵槍,但用來操練完全夠了。
盔帽也是木製,乍一看就像前面被鋸掉了一塊的水桶。為了防震,裡外都襯了羊毛,外面還縫了一層馬皮。
長矛都是圓頭,其實就是棍,不過要比漢軍中普遍配備的一丈矛(230厘米)長許多,大致有一丈四尺左右。其後的長刀兵手中的「刀」更長,足有一丈八尺。
再然後就是木刀,藤盾。
木刀自不必說,為防劈兩下就折,竟足有五寸厚,完全可以稱之為「椽(直徑十公分以上的木棒)」。
藤盾相對要薄一些,大至三寸厚,但更結實。製作流程相對也要複雜一些:紅柳編成盾形后陰乾,然後用麻油和油脂混合浸泡半月,再次晾乾就是藤盾。
這種藤盾比漢軍普遍配備的木盾要結實許多,硬度與胡人用生牛皮錘制的皮盾相當。
紅柳隨處可見,但胡人制一隻皮盾卻需要兩頭徤牛的皮……
這些兵器全是田章組織婦人老弱,按照耿成所說的方法製作出來的。
既便郭景已被震驚的有些麻木,依舊驚為天人。說只要將木棍上鑲上槍頭,這六百隨時都能拉上戰場,與胡賊一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