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錢愛書出生那天,正好是六豆接替他爸成為錢家坳村長的日子。
當六豆在狗蛋的追隨中回到家的時候,錢老爹正好在他家。看到六豆進門,他的臉上刀刻般的皺紋瞬間揉成了一團花,「村長,春喜生了,是個帶把的。」
「這麼快?有8個月?」
「7個半月,早產。」
「哦?」
「滿月的時候,你和老村長一定都要來啊。」
六豆和他爸都滿口應承著。心裡為這個蒼老的男人高興。在錢老爹看來,這個帶把的不僅是他的外孫或者兒子,更是他們錢家的希望。
滿月酒當天,由六豆爸做主,錢春喜生的兒子,正式過繼到錢家。
錢老爹拉著六豆爸的手,雙眼紅紅的,「老村長,給孩子個名字吧?」
六豆爸看著六豆。六豆從錢大媽懷中抱過孩子。他眯著眼睛看著六豆,微笑著。看得六豆內心一顫,感覺自己離這個孩子那麼近又那麼遠。他微笑地看著他,天真無邪的笑臉,像一面照妖鏡。
六豆沒法再看著孩子,他對錢老爹說,我們錢家坳到現在還沒有出過一個讀書人,希望這孩子能夠光宗耀祖吧,我就給他取名愛書。
錢愛書從小就很聰明,每次六豆從錢老爹家門口經過,看到他,他總會親熱地跑過來,甜甜地叫聲村長大哥。所以每次六豆總要裝幾顆花生糖在衣兜里,錢愛書叫他的時候,他就把他抱起來,剝顆糖塞進他嘴裡。
錢愛書8歲的時候,是個小光頭。夏天,他熱愛光著上身,只穿一根小褲衩,在荒野田間追逐野雀以至野鼠之流。烈日的暴晒使他看起來更象生長在南非。晚上洗澡的時候,錢愛書褪掉小褲衩,總感覺白天被小褲衩遮住的那塊白皙的肉,白白的耀眼。多年以後,錢愛書的膚色已經不復當年神韻,當初小褲衩里那塊白皙的肉卻越長越黑,而外頭的好像被它吸幹了、榨盡了,漸漸的變得蒼白。尤其是他那張臉,它蒼白著,白得嚇人。
對於童年的嬉鬧,錢愛書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在田裡抓田鼠。狡兔三窟,田鼠的賊窩更是門戶眾多,令人堵不勝堵,可是再狡猾的田鼠也敵不過錢愛書他們這些狠角色。一看到有田鼠他們馬上就窮追不捨,田鼠通常會找它賊窩的最近入口鑽進去,緊接著錢愛書他們就會找些稍微有點濕的柴火,在田鼠剛剛進入的那洞口旁邊點燃起來,並將濃煙往洞裡面扇,濃煙肆無忌憚的往鼠洞里鑽,這樣,不管鼠洞有多少個出口,不管那出口是隱蔽在野草堆里還是灌木叢中,冒出的青煙都將它們暴露無遺。很快地這些「野小子」們就會在各個有青煙冒出來的洞口緊挨著燒上一大堆篝火。
濃煙使勁地往洞里鑽,毫不留情地熏著田鼠,大約一刻鐘的光景,田鼠們受不住了,顧不得危險,死命的往各個出口沖,勇敢地衝進了洞口的火堆中。沖得慢的就活活地被燒死在火堆中,沖得快的,雖然衝出了火堆,篝火也會一個不漏地將它們相對首當其衝的四肢燒成木炭,同樣不能倖免於被活捉的厄運。
那些被活捉的田鼠,等著它們的將是更為殘酷的虐待。有五馬分屍、開腸剖肚、絞刑、腰斬,甚至於宮刑,這些都是古老的方法。有一次,一個叫李明良的從他當赤腳醫生的哥哥那偷來了一個注射針筒往田鼠體內住水。這注水也分慢性和急性兩種,所謂慢性注水就是將針筒上的針頭拿掉然後從田鼠的豁嘴或是屁眼處往田鼠體內注水,利用的是田鼠體內的天然水利工程。
這樣,田鼠不會很快死去,一般會過幾天後腹脹而死,是為慢性。而急性注水,猜得出來就是拿針筒直接往田鼠的皮層或血管里注水,這樣,不出十分鐘,田鼠就會兩腿一伸立馬去見「鼠克思」。
錢愛書很鍾情於為田鼠進行急性注水,說這是「安樂死」比較「鼠道主義」。一時間這種冠名於「安樂死」比較「鼠道主義」的急性注水在錢家坳的孩子幫中頗為流傳,廣為採用。
除了滅鼠,錢愛書最愛玩的還有「過門」。而且每次玩,他都必須做新郎。他和新娘騎在牛背上,前後都是歡呼的夥伴,他懷抱著新娘,臉上洋溢著得意和,滿足。
六豆每次從地頭歸來,牽著大水牛,從錢愛書他們身邊走過,他總會停下來,在路邊坐下來,慢慢地抽一袋煙,忘卻了滿身的疲憊。在錢愛書身上,六豆能看到他小時候的影子,他覺得錢愛書的一舉一動像極了他。
六豆小時候也熱衷於玩「過門」,而且每次玩,春喜都是作六豆老婆,可是有一次因為前天她躲在槐樹後面尿尿的時候,六豆帶著狗蛋他們一夥偷看被她發現了,她不高興了,就不願意再作六豆老婆。不作就不作,狗蛋就說,六豆哥,我跟春喜換衣服,我作你老婆吧。
可是春喜死活不肯跟狗蛋換衣服。六豆和狗蛋硬是要把她的衣服全脫下來,她就哇地一聲哭起來。六豆一看急了,嚇唬她說,你不脫我就把你殺了。沒想到這話不僅沒止住她的哭聲,她反而張大了嘴,號啕大哭,連眼淚都流出來了。
衛華在一旁就看不過去了,他過來推了六豆一把,說,「六豆,你過分了啊!」
六豆一直以來就看不起衛華:這小子長得瘦瘦小小的,麵皮卻白得象冬瓜一樣,從來就不會罵娘,說話聲音小得象蚊子叫。六豆一點也沒把衛華放在眼裡。六豆反推了衛華一把,衛華踉蹌著往後退,跌倒在地上了,跌了個四腳朝天,像只曬焦了的癩蛤蟆。六豆鄙視地瞥了他一眼,然後繼續去逼春喜脫衣服,根本不再去理會跌倒在地的衛華。春喜雙手抱緊,蹲在地上大聲地哭。六豆和狗蛋哈哈大笑。
突然,六豆感覺後腦勺一陣劇痛。他摸摸後腦勺,覺得濕濕的一片。一看手上,紅紅的全是血。他轉過頭去,看到衛華瞪著牛一般的眼睛看著他。這眼神讓他心裡一陣咯噔。
不過瞬間,六豆也瞪著牛一般的眼睛朝衛華吼:「你娘個銃!你敢打你老子!」衛華的眼神頓時疲了下來,手上的棍子當地掉落在地。「六豆,你流血了。」他傻乎乎地說。
「你娘的,你讓我打一下,看流血不!」六豆一把抓住衛華的胸口,「狗蛋,去給我拿把鐮刀來,我要……」
六豆的話還沒說完,春喜就衝過來,頭重重地撞在他后腰上。這次腰痛得比頭更加厲害。六豆站立不穩了,狗蛋過來扶住他,他推開狗蛋。
春喜拉著衛華的手,兩人拉扯著跑了,六豆搖搖晃晃地追出去。沒跑幾步,實在痛得不行,就蹲在那,破開大罵,「衛華,我日你八輩子先人,娘的,我的老婆你也敢拐!」……
下午的時候,狗蛋來找六豆,小聲地對他說:「六豆哥,我給你報仇了。」六豆一聽奇了,「你打衛華了?你敢打他?」
「不是不是,我在春喜家的南瓜地里拉了一砣屎。」
「你是豬頭啊,那不正好肥了她家的地?」
「你聽我說。」狗蛋搖晃著他那顆大大的頭顱得意洋洋地說,「我在她家最大的那顆南瓜上挖了個洞,然後拉了屎再蓋回去,過幾天等南瓜長回去就什麼也看不出來了。嘻嘻……」
「你娘的,你怎麼這麼陰險,誰叫你對付春喜了,她好歹也是你嫂子!」六豆狠狠地在狗蛋頭上打了一巴掌,啪地打得狗蛋直娘啊娘啊地叫,「還用這麼不入流的方法,你丟我臉啊?」
「我去把南瓜摘走了還不行嗎?」狗蛋哭喪著臉,還不忘給六豆賠不是,「六豆哥,你別惱了。」
六豆沒辦法再惱了。但是走之前還是踢了狗蛋一腳,狗蛋痛得叫了一聲,跟在他屁股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