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大人虎變(上)

第11章 大人虎變(上)

高陽彥帶著閻真等幾個王府高手正在遴選募兵,挑的都是身體矯健、長相也還說得過去的良家子,來日還要給這些募來的兵配備戰馬甲胄,就算不如郡中騎士材官那樣一經招募即可形成戰力,至少也可以在朝廷新軍中為北海王府裝點一下門面。

與衛昂不同,那些被選中的人無需進入王府留候,都領到了名牌,明日便可到城外軍營中集結,一經被朝廷選用,王府會將物資分發到這些募兵的手中。

忽然聽到街上傳來鼓聲陣陣,百餘個全副披掛的騎兵分為兩列并行而來,為首之人兩鬢斑白,頭戴金冠,內穿明光銀鎧,外披錦緞長袍。身後護衛手持華蓋、旌旗、節杖,百餘個騎兵都身穿朱漆大鎧,盔上戴著長羽白翎。夾道路人都紛紛歡呼讚歎,前來報名參軍的那些人更加激動雀躍起來。

王府眾人聽了響動,也都從巷中探過頭來看。高陽彥正在差遣僕人清掃王府東西廊廡,一聽到聲響,趕緊奔跑出府門迎接。

「父親!」高陽彥大喊了一聲,跑到馬前行了個禮,便為父親高陽瞻牽馬,又命僕從準備酒菜為父親接風洗塵。

高陽瞻風塵僕僕的,坐下馬匹粗氣直喘,他卻洋溢著一臉慈愛,見到王府邊有許多青壯男子排著長隊,就問:「怎麼這麼多人來咱們王府?」

「父親先回府內歇息,容我娓娓道來。」高陽彥開心得不得了,親自搬來了下馬凳,扶父親下馬。

「嗨呀!」高陽瞻把馬鞭遞給閻真,自己摘下手套,一邊不停地搓手腕,一邊往東西張望,說道,「二十年沒來崇京,一切都不太一樣了吶!跟先帝那會兒比起來,崇京更像咱們浩庭了,有煙火氣。現在的崇京是百姓住的地方,以前只像個皇城,街上的草木比百姓多。」

「父親比預想得早到了兩天,路上奔波勞頓,快回府上歇息吧。」

高陽瞻在王府門口駐足片刻,見那門匾有些舊了,大門上的朱漆也有裂紋,邊角上有脫落的地方。依照禮制,朱漆大門是皇權象徵,臣子只有位加九賜者可以用朱漆塗門,因此崇京之內除了宮城,也只有北海王府和安西王府的大門是硃紅色。「你看這大門上的漆都剝落了,十幾年不來看,連物件兒都老了呀。」高陽瞻嘆道。

高陽彥有些不解其意,答道:「元日之前就可以將漆面重做一遍,前幾日我已經吩咐過下人了。」

「不妨事,以後就用青漆吧。九賜是先帝加封給你祖父的殊禮,你我在崇京身為人臣,衣食用度也應當與卿大夫等同。」高陽瞻說著,拍了拍兒子的肩膀。高陽瞻身材高大,足有八尺五寸,而高陽彥年僅十五歲本來就瘦小,站在身邊就如同孩童一樣。

父子二人在堂內坐定,內院僕從們紛紛將酒、菜端上來。

高陽彥給父親講了這兩年發生的事情,講到在廣川苑狩獵時,高陽彥就站在堂前用手比量那頭豬的個頭。「足足有這麼大個!就是難吃,白費我一番力氣。」高陽彥眉飛色舞地講到。父親聽了開心,捋著鬍子哈哈大笑。講到在林中遇到那幾個枉死的佃戶的時候,父子二人眉頭都皺得緊了,各自桌上的飯菜也都少了些滋味。

「這也正是我所憂慮的事啊。」高陽瞻嘆道,「仕族越是做大,地方豪門強取豪奪,百姓生活就越苦難。一旦皇權旁落,國家就有傾覆之險。最近這幾年,南方有不少流民到咱們北海國,衣衫襤褸食不果腹,好一些的就在鄉里搭建個棚屋住下,

壞的就上山做了流寇。我治理北海國這些年,也要時時提防段氏、華氏、梁氏幾家做大,防止王庭內部發生黨爭。你可能想不到,在我來決計來崇京的時候,在浩庭還發生了一件事,與你有關。」

「父親所指何事?」高陽彥隱隱猜出來個大概。

「國相段歆,以他為首有百餘個文官擋在我的馬前,說要把你迎回浩庭,讓王太子來崇京繼續做質子。言下之意,就是說我應當重新立嗣。」

「母親可曾念及過我?」高陽彥眼神低垂。

「雖然你母親平日里不善表達,但是……」

「父親二十年才來一次崇京,母親可曾讓托你帶物品給我?」

高陽瞻一時語塞,妻子梁妱這兩年確實從未提到過彥兒,全部的心思都在旻兒身上,只希望旻兒能早日具有輔政之德。

「不礙事,我知道母親偏袒兄長,曾經我在浩庭的時候,她也只會在我面前時時念起兄長。母親的想法自然不必猜,立嗣之事也與我無干。我聽說兄長年少時便有長者之風,在崇京也能廣結豪傑,如今已經回歸正位,日後繼承正統更是順應王道。立嗣之事只與兄長有關,段歆等人只是為結黨假借託詞,父親就不要取笑我了。」高陽彥說罷,埋頭吃飯。

「此事先放在一邊,來日再與你商議。你剛剛提到太子,那天狩獵他受傷了嗎,現在休養得怎麼樣?」

「那日之後再沒見過他,或許受了驚嚇。」

「你姑姑現在怎麼樣?」

「姑姑現在很好,平日里幫陛下處理政事,最近幾天我每天都去鳴鸞殿,幫陛下和姑姑料理國家政務,但生活方面我就不知道了。」高陽彥這才想起來將自己獲賞千金、錦緞百匹,和遷任尚書僕射成了皇帝身邊近臣的事情和盤托出,又將受詔募兵的事講了一遍。「這些事情雖然都是因為殺豬而起,但想必是陛下在籠絡父親,才會有後面這些賞賜,讓我做了他身邊的近臣。」

高陽瞻點頭稱是,為彥兒將事情看得如此通透暗暗驚喜,說道:「雖說陛下是想讓北海王府承蒙恩澤,但關鍵也在於你將事情處理得當。不枉為父將你帶在身邊十三年。」

父子二人哈哈大笑。

「還有一事。」高陽瞻正色說道,「你離開浩庭時,說將來要娶一武家女子為妻。」

高陽彥的臉「騰」地羞紅了,一時說不出話來。

「前幾日我還在路上,收到國相傳來的軍報,軍報末尾,國相跟我說有一女子名為屈離,正往崇京趕來找我。」

「邊關已經開戰了?」高陽彥問道,正想岔開話題。

「已經開戰了,邊關有一部都尉,名叫屈輔,曾經是我身邊的侍郎,十幾年前被我調任到了蹉跎堡。此人的名聲想必你也曾聽過,他有一個女兒名叫屈離,正與你同齡,同樣出生在白石城裡。國相說此女子身手不凡,是你想娶的武家女子。」

「國相借我名義搞黨爭的方法,就是為我說媒?」高陽彥故意打岔。

「待來日她來了,為父為你把把關,屈輔的女兒品行一定錯不了,若是我還瞧得上眼,你的武藝又不如她,就聽憑為父的安排吧!」

高陽彥雖然年少力弱,但好歹受的是北海名師教導,對抗尋常的甲士二三人不在話下,於是想都沒想就一口答道:「若孩兒武藝尚且不及女子,又怎麼對得起恩師教導?只是為何父親覺得我一定與屈離有緣分?」

「天道有定啊。」高陽瞻嘆道,臉上卻若有若無地顯現著喜悅。

「父親常常教導我天道無常,《四時訓》中也這樣教導,為何偏偏又說註定如此?」高陽彥不解其意,又問,「軍報字字珠璣為何國相將這等閑事寫在軍報里?父親若是器重屈輔,又為何不將他安排在浩庭任職?」

高陽瞻搖搖頭,說道:「都是舊時因緣,且不再提了。」

高陽彥為了岔開話題,便把昨日衛毅、衛昂父子家的事講了,講到事情籌劃的要處時,說:「我只覺得陛下將在崇京城內搜尋岱國使臣的事交給仇彰,必是仇彰能夠妥善處理,只是沒想到他竟然使出這種手段。」高陽瞻聽了也覺得不可思議。

吃完飯,高陽彥帶父親去自己房內,廳堂中掛著一副地圖,此圖長寬一丈,上面精確繪著夏朝、岱國、胡秦和禺國,地圖邊緣的北方百胡、漠西諸方、東海諸夷卻繪製得相當模糊。高陽彥站在地圖前說:「這幅圖是我請太史令幫忙製作的,最近這一年來一直都放在我的房內,父親可否憑藉此圖將天下之勢講授予孩兒聽?」

高陽瞻仔細觀摩這幅地圖,只覺得有許多圖上的細節自己都不曾見過,不禁讚歎連連。仔細看過地圖后,找來了跟竹鞭,指著圖上說道:「胡秦謀亂,岱國發難,此事詭譎之處,你有何見解?」

高陽彥答道:「十日前胡秦叛亂,想必安西國的先鋒精銳已經抵達胥犁城下了。昨日來投軍的衛昂的父親衛毅就是曾經先登胥犁城的老英雄,對胥犁城構造十分了解,雖然胡秦稱藩后胥犁城拆了城樓和瓮城、填了塹壕,但終究不是三五日即可攻略。如今安西王應當兵陳邊境,不日開拔。既然父親說兩國已經交戰,那麼此事即證實為岱國與胡秦勾結,使的是聲東擊西之術。岱國想趁安西國空虛入侵我朝。」

高陽瞻點頭稱善,說道:「此事的詭譎在於安西國尚未遭受岱國攻打,但北海卻在幾天前發來邊關馳報,因此我才連夜行軍趕來崇京,想必過不多久陛下就會宣召我入宮覲見。」

「只是不知道戰況如何?」高陽彥又問道。

「你在崇京或許消息不如北海靈通,如今岱國雖然經年內亂,但大局基本落定,辛垂擁兵三十萬割據騰京以西,被加封為相國,而岱國朝廷尚有兵力二十五萬,掌控的是騰京以東富庶之地,二者聯手進攻我朝,如同千鈞壓頂。安西佔據白玉關、殘垣關,尚且能抵擋辛垂大軍,而北海國外無天險,內無重兵,正是戰事首當其衝之地。北海有三道一縣佔據兩國交通要道,其中以睨鄉郡衢關道和蹉跎堡兩地最為要緊,前者雖然擁兵數千但無險據守,蹉跎堡雖有屈輔鎮守但只有一千兵馬。尤其是河關縣城,城牆不過兩丈,若岱國萬人來攻,連半日都守不住,如今恐怕已經陷落了。此處若是失守,岱軍即刻兵臨斛城,斛城若是有失,浩庭就懸了。」

「父親路上這兩日可曾收到蹉跎堡的戰報?」

高陽瞻搖頭,說道:「蹉跎堡的戰報尚未收到,只怕是多有兇險,反倒是衢關失守的戰報剛剛才傳到我手中。」

「那屈離豈不是成了孤兒?」

「只道是天道無常啊!」高陽瞻嘆道。

「父親剛剛還在說天道有定,現在又說天道無常。」高陽彥說,「睨鄉郡守將何人,能堅守幾日?」

「郡守是你舅舅梁璟,臨行前我已經傳信召他回浩庭待命,軍務之事教給郡尉盧皓。盧皓此人從事軍務三十餘年,要比你這舅舅可靠多了。我思量岱軍前鋒兵力不過數萬,有此人在,憑藉斛城五千守軍,可以阻擋到浩庭援軍抵達。也正是得益於此,我才沒有折返浩庭,而是繼續奉詔來崇京議政。」

父子二人正交談間,有一頭戴烏沙冠的宮人求見,高陽瞻見了雖然不認得,但見衣著打扮猜測應當是黃門郎,於是趕緊命府官招待,自己要進內庭更換冠服,準備入宮拜謁君主。

「王爺,不妨事,陛下也只著了便裝,正急著見您呢。」那黃門郎揖禮說道,「還請高陽尚書一同進宮。」黃門郎見了高陽彥,補充說道。

父子二人帶了三十衛士,連同十幾個黃門宮人,都提著燈騎馬乘車在城內走動,彼時已經入夜,城內沒有行人。見城內巡防並不頻繁,想必是崇京成內承平日久,不似浩庭城常常有盜賊細作藏匿。

到了宮城前,高陽瞻正要下馬,那黃門侍郎下了車跑到近前說:「殿下位尊,可以與王子在宮城騎馬。還請王爺乘馬快行,陛下正在紫微宮等著您呢。」

高陽瞻父子二人只好騎馬在宮城行走,那黃門內官就帶領著一班宮人在馬前一路小跑,從宮城西門到紫微宮足足有六里路,這內官一邊跑,一邊還不住地說:「陛下這幾天來一直念及到大王來崇京的事,說起當年第一次見到大王時,大王一身錦衣銀甲,一副少年將軍的樣子……」高陽瞻見那內官年紀四十來歲的樣子,跑了這一路不咳不喘的,話一直不停地說,不禁暗暗稱奇。

到了鳴鸞殿前廣場,殿前的燈火通明,將路途也照映得明亮寬敞起來,殿值守著數百個衛士,聽見馬蹄聲紛紛扭頭往這邊瞧,這殿前平日里除了皇后以外,從來沒有人騎馬行走。衛士們見了高陽瞻都不認得,見了黃門內官手中的內院燈籠,都知道是皇帝宣召的賓客到了,便肅然執戟不敢妄動。紫微宮位於鳴鸞殿的正南,一行人從紫微宮正北門下馬步行,繞過花園連廊邊院在宮中穿梭,這才到了紫微宮的正殿。

紫微宮是先帝日常起居之所,先帝每日乘坐輿轎直接上宣威殿早朝,再乘輿轎返回紫微宮內批閱政務,整夜都在宮中居住,婕妤、美人非召不得入內。而到了青陽昊繼位,一改先前的慣例,帝后平日在鳴鸞殿處理政事,只有特別重要的事情才會在宣威殿召集百官早朝,日常起居也搬進了皇后的長春宮裡,這紫微宮就成了放置書卷的冷清之地。

想必是青陽昊既不想做得如同面見朝臣一般生分,又要合乎禮制,便讓人清掃了紫微宮,以便恰如其分地體現君臣之禮,表達對藩王的重視。

高陽瞻見紫微宮內燈火寥落,沒見到侍衛,連內官宮女都只有三三兩兩的幾個人,與上次來見先帝時那般數百個宮人前後忙碌大不相同,疑惑間轉到正堂前,見唯有正堂燈火通明有如白晝,堂內坐著二人,正是青陽昊與自己的妹妹高陽菀,旁邊站立一個老官和一個紅衣女史。那站著的二人見他們來了,都走上前來迎接,高陽彥見了便介紹說,這是尚書蕭致和女郎官南宮昭。

高陽瞻這才想起來將佩劍解下來,想遞給身後的黃門郎。南宮昭卻上前接了劍,將劍抱在懷裡,指引他入坐。高陽瞻沒有入座,而是踱著步,規規矩矩地走到離帝后十步遠的地方,俯身下拜。

「高陽王不必下拜,快到朕身邊就坐。」堂上青陽昊朗聲說道。

高陽瞻屈膝跪地,答道:「臣惶恐,不敢逾矩。」說罷,稽首而拜,拜了三拜,又聽到青陽昊賜平身後,方才起身。高陽瞻走到堂中,又向蕭致揖了禮,這才要在席上坐定,卻不見高陽彥跟隨,回頭看時,只見那高陽彥卻愣在原地,竟然不知道該跟隨父親就坐,還是該與蕭致、南宮昭一樣站在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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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音驚夢:列王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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