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畫廊實習生
寧藝每天早上從他們家出來,走不了多遠,就要坐一條江城獨有的通勤索道到對岸上班。
懸在江上的索道轎廂,和半截公交車相差無幾,平時雙向對開。一早一晚的高峰,轎廂里的人擠得滿滿登登,密不透風。
「小寧子,都去上班了?!」
「你不知道,他那時候在店裡可聽話了,像個小大人似的,幫他媽當下手,乖得像個女孩兒。」
「是嗎…...」
轎廂里再擠也堵不上一些七嘴八舌的嘴,寧藝都習慣了。
他把頭貼近轎廂的玻璃,看向外面。江面蒙著青灰的紗,伴隨一縷縷晨光緩緩飄移,看似顏料般的柔和。不過廂內悶熱的氣息,讓寧藝不小心已經在玻璃上印出一個不太清楚的汗影。
寧藝的家住在江北一個他生下來就已經很老的居民區,左右鄰舍,街頭巷尾都是再熟不過的老街坊。可以說,他們都是看著寧藝長大的長輩。
「小寧子」、「寧狗狗」、「寧幺兒」、這些打小逢人便被叫的昵稱,出於憐愛也好,熱心也罷,多少和他單親家庭有關。父親是誰,寧藝從來不問,他母親也從不提起。
寧藝住的老社區旁邊緊鄰著一個同樣很老的公園。寧母就在公園大門口開了一家不大的照像館,除了照通常的證件照外,順便也接一些慶典攝像的活兒。
在那還沒有普及相機和智能手機的年代,寧母靠著這家像館也能讓寧藝簡簡單單的吃飽穿暖。
三歲時,寧母把兒子送到離家不遠的幼兒園。時間不長,有一天小寧藝出格的把自個兒新鮮出爐的屍米敷在小朋友的臉上,寧母知道是怎麼回事就索性把兒子接回家。因為兒子太小,旁邊又是個經常有閑雜人出入的公園,寧母無暇顧及,就只好把寧藝反鎖在家裡。
寧藝一個人呆在家裡,他找來廢棄的本子開始在上面亂塗亂畫,慢慢的對窗外的各種花草,天上的雲朵、偶爾歇腳的鳥有了興趣。
在他六歲那年,家來了一個不速之客——一隻烏黑神秘的貓。這隻貓後來王述文去寧藝家還曾見過,雖然已屬超人類百歲的曾祖級的貓,不過依然留露出懶散與暖昧的眼神。
貓叫烏龜,趴在窗口一動懶得動的叫一聲,窗對面便是一所女子中學。
在過去很多年裡,對面的學校只要下課鈴一響,烏龜就轉頭叫喚。兩個腦袋齊齊湊到窗前,從此寧藝更加養成對外部事物細心觀察的習慣。
就這樣,寧藝在很小,便走上了畫畫這條專業的路。
寧藝很懂事,這是事實,他上初中時,就開始跟著他母親去給別人攝像,他扛著攝像機在眾目睽睽之下像模像樣的拍攝,細細的胳膊有了撐起一個家唏噓的模樣。
不過,他媽不想他兒子長大后還圍著她這個小店轉,想他一門心思好好的學畫畫,以便將來能走上一條高尚的職業道路。
從那時起,寧母不惜花高價在江對岸選了一家培訓學校讓寧藝去學畫畫。寧藝心裡原本不情願,他想守著寧母。但他怯懦表達,也深知母親的話不容置疑,最終只能選擇服從。因為她是他相依為命,在乎他、供養他唯一的那個人。
就這樣,每逢周末或者寒暑假,他都帶畫板,摸摸烏龜的頭,然後穿過公園,去乘索道到江對岸上藝術培訓班。
……
寧藝下了索道,和同為上班的一群人在路口等紅綠燈。過了馬路,右拐走不到五分鐘,就看見一家家樂福。
然後左轉,穿過一個不長的下穿隧道,右轉走十多二十米,見路邊一棟與周邊相異的老房子,這就是他現在上班的地方。
這是一棟民國留下來的老公館,解放后成為十多戶人家的居民樓。半個世紀后老住戶逐漸搬離,就被一家文化機構整體租下來。遵照當地對文物開發和保護的政策,一樓改成咖啡廳,二三樓就變成了現在的畫廊。
寧藝上了樓,放下身上背著的小包,開始了一天的工作。
作為一名大學才畢業的實習生,寧藝一天的工作安排通常是這樣——上午跟著畫廊主管查看和整理庫存情況,調整部分展品展示位置,補充一些藝術家的文字資料。下午配合畫廊接待藏家與有合作意向的藝術家的洽淡服務。偶爾也與外宣人員聯絡在媒體上做廣宣相關事宜。如果遇到藝術作品外出參加展會,就和銷售和執行方一起完成布展的相關事宜,那就要忙一陣。
經營一個畫廊所要的人其實並不多,每個員工的分工既明晰又重疊,除了銷售和與藝術家簽約談判這些比較敏感的事務外,寧藝作為實習什麼都得跟著干。
這些工作上零碎的事雖然每天都排得不少,但總是有空隙讓寧藝停下手上的工作,把畫廊每天展示的作品拿來一一的觀摩和欣賞一番。
寧藝在大學時,按照結構、靜物、肖像到風景......傳統的專業課程按步就班的學習成長的。而對於創作課程,老師不作過多的干涉,更多是按照自己想要表達的東西去自由必揮。雖然寧藝基本功紮實,但畢竟他的畫法還不算成熟,並沒有形成自己獨特的鮮明風格。
他希望能過在畫廊實習的機會,多接觸到當下一線的藝術作品,了解他們的表現技法和成熟創作思想,還有社會對繪畫藝術走向的真實需求。
總的來說,畫廊雖然和學校有很大的不同,可以看到眾多不同風格與成熟的藝術作品,但是在寧藝看來,它更像是一個買賣畫的專業市場,更多的藝術鑒賞標準來自於畫以外的商業的聲音。
那天,寧藝拿出一本藝術商業雜誌,找著那一期某位藝術家專欄介紹準備摘取一部分文字整理一個作者簡介大綱,然後交由設計公司設計一本個人宣傳冊。他們下一周將以這位藝術家某個主題在畫廊進行一次展覽與拍賣派對,請到的都是收藏界的高端人士。
他坐在辦公室正在電腦前錄入相關的文字,這時畫廊的老闆經過,無意看到寧藝手上的雜誌。
他停下來,叫寧藝把雜誌遞給他。他翻了翻,不無感慨的說,這位藝術家前些年都還不怎麼樣,後來不知什麼機緣認識了圈內的一位大佬級的藝術評論員,一眼就瞧上他的畫。
大佬在國內權威雜誌上寫了篇關於這位作者的文章。文章後來經由各大媒體與知名網站一轉載,這位仁兄就火了。他的作品也隨之水漲船高,成為很多藏家和文藝人士的收藏品。
畫廊主並不是藝術圈內的人士,他早年做傢俱生意發家,覺得油畫是未來很好的發展方向,就拿出部分資金投資做了這間畫廊,算是一個轉型成功的商人。
畫廊主在藝術市場摸抓滾這些年,積累了不少的藝術和市場的人脈資源。或許,寧母就是看重他這方面人脈,託了朋友的關係,把寧藝安排進來當實習生,看以後有沒有機會讓東家提攜一把。
說實話,寧藝認為他母親的這些想法有些意想天開。他認為畫廊老闆本是一個純粹的商人,他看重的是商業的現實利益。他們畫廊簽約的都是有一定市場和影響力的藝術家,不會把時間和成本花在培育一個無名之輩的身上。
而且畫廊主和他們非親非故的,憑什麼動用自己的資源幫他。還有一點,寧藝認為自己的藝術水平還不足以得到社會認可的程度。
不過,寧藝反駁他母親的意志明顯不足,怎麼說,畫廊至少給了他少有的學習機會,這是他目前最大的滿足。
寧藝的性格註定了平時給人一種默默無聞,本本分分的樣子。畫廊主知道寧藝是學畫畫出身,所以對介紹寧藝過來實習,並沒有意見。
況且老闆還忙於其它生意,來店的機會並不多,偶爾或許覺得寧藝頗有藝術氣息的外形倒很貼切畫廓的風格。
但是,這個畫廊從老闆開始,真正理解藝術,有一定鑒賞能力的不多。平時負責畫廊運營的主管算是一個。
也許大家都是學畫畫出身的緣故,主管偶爾閑下來提醒寧藝,表達現在進入繪畫圈的人比以前難度大多了。像他這種一直從事與這行相關的人,畫畫也不過成了業餘的消遣,一年摸不了兩次畫筆。
說到底,這個行業能走出來的除了本身的天賦加後天努力外,能不能吃上這碗飯,得有運氣。這種運氣就是有人提拔你,欣賞你。
不過,更多的畫畫出身的人最後不是敗給了自己,而是輸給了現實。有幾個人能在十年,二十年中一直守住寂寞並在反覆質疑中苦熬,熬到想像中的那一絲天開與霞現。
主管說完搖搖頭,他看出這小子有「誤入迷途」的潛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