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沒錢你踢什麼球
第1章沒錢你踢什麼球
浙省，西湖市，11月初的江南水鄉只要不下雨還算是溫暖，不過裡面穿著短款球衣的林洪還是緊了緊長長的羽絨外套。
作為一個替補，他不能讓身體冷下來，否則需要他立刻出場的話那樣會增大受傷的風險。
對於替補席林洪其實很熟悉，因為很多時候並不是踢的最好的人就能首發，通常稍微正式一點的比賽中首發的都是和教練關係好的，或者家裡早就疏通了關係的。
林洪這邊是絕對沒人會幫他疏通關係的，甚至，他連家都沒有，因為他是個孤兒。
林洪從小在孤兒院長大，雖然他長得還算精神帥氣，可從小就太淘了，彷彿永遠也停不下來，所以也沒人收養他。
全國各地的孤兒院政策並不相同，具體養育這些孤兒到多大也並非相同。
不過孤兒院這種地方哪裡會有多少人願意留下來，大多數在接受了義務教育之後就想著離開，而只要他們能自食其力賺到生活費，孤兒院也樂於讓他們自己出去面對社會。
林洪和其他的孩子不同，他因為太淘氣所以從小就沒什麼朋友。
11歲那年有個體育專業畢業的老師在孤兒院實習的時候發現了林洪，他覺得這小傢伙很有運動天賦，所以把他帶到了市田徑隊轉了轉。
雖然林洪的體育天賦驚人，但從小在孤兒院成長的他身體明顯不如同齡的普通孩子，所以那次並不如何正規的試訓草草結束。
不過也是那次試訓時林洪在那個體育場第一次看到有人踢足球，看著場中球員奮力追逐的身影，林洪突然有種源自內心的悸動。
他永遠記得第一次足球觸碰到腳面的那種感覺，實在是太真實太美妙了。那黑白跳躍的精靈在他的腦海里留下了深深的印象，彷彿一顆種子紮下了根。
14歲那年他初三畢業，成績一般的林洪沒有選擇申請各種助學金繼續上學，雖然在法定年齡上他還屬於童工，但孤兒院緊張的床位和名額指標，他想要離開孤兒院的申請毫不意外的獲得批准。
聽起來很不可思議？但現實就是如此！
社保部門給林洪爭取到了一份環衛的工作，沒有編製沒有五險一金，只有簡陋的6人間宿舍和中午的一餐飯，每月工資1500元。
除卻每天的兩餐飯錢和必不可少的衣服鞋子牙膏牙刷這些生活用品，林洪每個月能攢下1000元。
就這麼在環衛幹了半年的時間，一次偶然的機會，林洪幫人頂班掃一條之前沒去過的區域，那是一家體校，隔著柵欄他看到一群人在踢球。
球場上的球員和林洪差不多一般大，但他們不用拿著掃帚清掃大街，而是能肆意的狂奔著。
林洪也不知道他是羨慕他們能那麼自由的奔跑，還是羨慕其他的什麼，但毫無疑問踢球就象徵著自由，象徵著快樂，象徵著幸福。
鬼使神差的林洪看的入了迷，三年前種下的種子瘋狂的生長著。
下班后回到那逼仄的宿舍，林洪久久無法入眠，他滿腦子裡想的都是足球跳躍的樣子。
因為孤兒院的生活背景，林洪從小就很有主見，而且更懂得怎麼規劃自己的人生，並沒有隨波逐流的想法。
本來他想的是在環衛干滿一年，等16周歲之後就可以去正規工廠上班了，到時候工資就能大幅度上漲。
然後等存夠了10萬塊錢，他就準備把教育局大院斜對面的那家水果店盤過來，
張伯的年紀大了，他的兒子也有工作不可能來繼承小水果店。
而林洪隔三差五打著幫忙的幌子給張伯做些搬搬抗抗的事情，一來二去和張伯混熟了，他不僅能得到些張伯送的水果，還摸清了水果的進貨渠道，又學了些做生意的方法。
總之如果沒有意外林洪將在20歲以前擁有一家自己的水果店，30歲前攢夠買房子的首付。
林洪太渴望有一套屬於自己的房子了，在他的概念里，有了房子就有了家，就有了屬於自己的安身立命的窩。
然而那黑白色的精靈不斷的在林洪的腦海里跳躍著，那一夜林洪失眠了。
林洪從來不是個膽小怯懦的人，更不是優柔寡斷的人，但想要改變他30歲以前買房的計劃，他還是不得不慎重起來。
可興許是太渴望那種自由自在奔跑追逐的感覺了，林洪在煎熬了三天以後，終於做出了改變他一生命運的抉擇。
他辭職了！
辭職后的林洪直奔那家體校而去，他決定要踢球！
「我負責學校的衛生打掃，只要包吃住，每個月只要1000的工資，但我在打掃完之後要跟著球隊一起踢球！」
這是林洪開出的條件，而體校後勤的負責人得知林洪是專業的環衛工出身，而且只要1000的工資，這就比上一個3000的可便宜多了。
最關鍵的是食堂每天都有飯菜剩餘，宿舍也還有空房間，這幾乎算不上成本，至於工作后一起踢球，呵呵，多個撿球遞水的球童也是好事。
於是林洪就這樣留在了這家名叫綠藤的體校，而且一直留到現在。
其實林洪也並非真的頭腦發熱就來了體校，他生活中最大的花銷是食宿，在體校能把這兩個開銷大頭給解決，剩下的1000至少每月能存下800，這並不比在環衛的時候少多少。
而且因為林洪早起晚歸，他每天都能擠出至少四個小時的時間用來踢球，這才是讓林洪最開心最渴求的。
可能很多事情真的是講究天賦和機緣的，林洪在進入體校后因為飲食和運動量跟上了，所以身體逐漸跟上並超越了同齡的孩子。
雖然他錯過了青訓8-10歲啟蒙的黃金期，但他的領悟能力和後天努力幫了他。
風雨無阻每天至少四個小時的訓練也讓他迅速成長，至少3年的時間已經讓他你能在17-18年齡組裡踢上替補了。
這裡是西湖市綠巨人俱樂部的青訓基地，綠藤體校作為綠巨人俱樂部下屬的合作單位今天派了一支球隊過來打一場友誼賽，場上正在進行的便是了。
昨天是本賽季中超聯賽的收官戰，林洪也有幸第一次作為場邊球童出現在距離職業球員最近的地方，他本來以為會非常激動，可說實話並沒有。
只有三四成上座率的主場看台，1:1的終場比分，以及只比降級區高出2分的賽季最終積分，第十二名的最終聯賽排名就像是《博人傳》一樣看不到半分燃點。
可即便經歷過昨晚的失望，林洪對於今天的比賽還是充滿了期待，畢竟這可是直接和整個浙省同年齡組最好的球員較量的機會。
林洪踢的是干臟活累活的防守型后腰，不惜體力的奔跑和兇狠的搶斷是他能留在隊里的立身之本，也是能稍微掩蓋一下林洪技術粗糙的法寶。
上午的隊內訓練課林洪很亮眼，再加上同位置的那個主力上個月背部肌肉拉傷一直沒好乾凈，所以說不定還能混個主力來踢。
可是現實卻狠狠的打了林洪一巴掌，他根本就沒有出場的機會。
3:0，記分牌上的3自然是主隊小綠，可時間僅僅過了19分鐘，這讓林洪不自覺的緊了緊羽絨服，他的心裡有些冷。
比比分更能體現雙方差距的是場上形勢，面對小綠一波接一波的攻勢，綠藤體校只能疲於防守，門前更是險象環生。
至於進攻，呵呵，綠藤以不到20%的控球率和大約50%的傳球成功率能有多少機會，甚至過中場的球也不過三兩腳而以。
這不是比賽，這是單方面的碾壓！
綠藤的主教練臉色很不好看，他知道這場比賽背後的含義，更明白自己的處境，球隊雖然一定贏不了，但也絕對不能輸的太難看。
「熱身，所有人都去熱身！」
助理教練的傳話猶如天籟，替補席上所有人都迅速起來開始熱身，原本以為至少要過了半場才會調整場上整容，看來主教練也不是全瞎。
拉伸，慢跑，壓腿，林洪做的一絲不苟，熱身這件事雖然看似枯燥，但林洪從來不會偷懶。
興許是看到場下的臨時隊友們在熱身，場上的綠藤球員都有了危機感，不知不覺間一個個更加積極賣力。
綠藤突然的發力讓小綠有些不適應，第36分鐘的時候綠藤的后場解圍把球踢到小綠球門前30米的位置，甚至讓小綠的後防一陣慌亂，而綠藤的首發中鋒用一腳25米外的遠射讓射門數據從0變成1。
好在綠巨人的訓練場遠離機場，要不然這腳射門很有可能會影響航空安全。
林洪和一起熱身的隊友們重新坐回了替補席，主教練從始至終都沒有回頭看過他們一眼，一切都是助理教練在指揮他們。
用驅趕替補熱身的法子來刺激場上球員的做法並不罕見，但事後主教練都會有所說明。
可別說主教練了，就連指揮熱身的助理教練都沒有任何錶示，這就讓林洪有些皺眉了，可也僅此而已，這混賬教練又不是第一次做出這樣的事情來了，為了留在體校繼續踢球，林洪忍了。
「媽的，魏楚生又在耍老子！」
說話的是林洪身旁的另一個替補鹿鳴，也是林洪在球隊內有且只有的一個朋友，只有他不會瞧不起林洪的出身。
鹿鳴來體校一開始是為了減肥，後來成效不錯就繼續堅持了下來，只是這水平比林洪還糙。
鹿鳴平時是在普通高中讀書的，只有放學后和周末才會來體校踢球，剛好今天是周日他也能臨時過來。
鹿鳴左右看看沒人注意自己，他以為林洪沒有聽到自己說話，於是又附耳在林洪的耳邊輕聲問了一句。
「你知道我給了多少錢？」
嗯？錢？什麼錢？這次不是邀請訓練賽嗎？包吃包住包路費，怎麼還要給錢？
我可沒錢！
有也不給！
林洪茫然的眨了眨無辜的眼神，「為什麼還要給錢，不就多吃了幾個雞腿嗎？」
鹿鳴一聽林洪的話就知道他肯定什麼都不知道，「兄弟，你以為來這裡是用愛發電？你不會真的不知道這次訓練邀請賽的目的？」
林洪感覺有個大瓜已經要爆了，偏偏似乎好像還和自己有關，所以一副虛心求教的樣子。
鹿鳴很滿意林洪的反應，他隱藏的八卦屬性被激活，他再次確認沒人注意他們兩個小透明。
「綠巨人的主教練要辭職了，這件事你總知道吧？」
岡田武史要辭職這件事鬧得沸沸揚揚，只要對中國足球稍微關注的人都知道，林洪點頭表示知道。
「綠巨人的戰績雖然不好，可這不是岡田武史的鍋，但日本人好像去意已決，俱樂部經過兩個月的挽留都沒用，內部消息說是明天就會正式宣布了。」
鹿鳴爆的瓜沒有什麼實質性的肉，只是一堆早就看見的皮。
「那和今天的訓練賽有半毛錢關係嗎？」岡田武史距離林洪太遙遠了，根本提不起他半點興趣。
「沒有半毛錢關係，但有5000塊的關係！」鹿鳴的臉上有些肉疼，但看見林洪茫然的臉他又有些許優越感。
「岡田武史曾經是日本國腳，又擔任過日本國家隊的主教練，和許多日本俱樂部都有良好的關係，日本足球圈的人脈資源一抓一大把。
所以綠巨人想玩個藕斷絲連。岡田武史的教練團隊也不知道拿了多少好處，他們一口答應了青訓合作。根據可靠消息，岡田武史這次會帶幾個人去日本俱樂部接受青訓培養。
看到場上的這些小綠沒有，通常的訓練賽哪裡會這麼拚命的秀，一個個巴不得把內褲都穿外面來，還不是為了去日本感受一下***不熱，牲口！」
鹿鳴最後一句話絕對不僅僅是羨慕，也帶著濃濃的嫉妒，還帶著深刻的恨。因為去日本交流訓練的名額只屬於小綠，綠藤體校的小球員根本沒可能跟著去日本。
林洪雖然不知道鹿鳴的小道消息從哪來的，但似乎可信度很高的樣子。「***不熱的關我們什麼事，為什麼還要交錢？」
「嘿嘿，不知道了吧！這不是小綠要被選走幾個人嗎，他們的U18就空出來幾個坑呀！」
林洪恍然大明白，這就是生態鏈的淘汰和補充。「也就是說日本人在小綠里選人，然後小綠可能也會在我們這裡選人補充！」
鹿鳴一副孺子可教的欣慰模樣，能讓林洪吃瓜讓他非常有成就感，所以下意識就又爆了個更大的瓜出來。
「這對於我們來說是個更靠近職業足球的機會，對於魏楚生來說就是個撈錢的機會。
不管是我，好多人都暗地裡給他塞了錢，就為了能在這場比賽首發爭取有個表現的機會。
我本來打算今天約了妹紙去喝奶茶看電影的，昨晚魏楚生主動聯繫了我爸爸說有這麼個機會，我爸爸哪裡不知道他的齷齪心思，不過還是給他轉了5000說是上次拖他買的煙錢忘記給了。
媽的，我爸根本就不抽煙。
我合計著不能讓5000塊打水漂，這才放了妹紙的鴿子來了這裡！」
鹿鳴是個話癆，不一口氣把這5000塊說完他就不爽。
「可你花了錢怎麼還和我一起坐冷板凳？」說不上幸災樂禍，就是有種想找個倒霉蛋的陪伴的意思，好基友就應該齊齊整整。
「糧的，這就是我不爽的地方，5000塊連個首發都買不到，魏楚生剛剛答應給我一個出場的機會，但也說了會是替補。
你看前鋒線上的那兩坨，他們位置是重疊的，而且我們這樣的實力怎麼可能需要兩個前鋒？可他們為什麼還能一起上？
就因為人家都給了差不多的錢，沒辦法呀，所以魏楚生才安排了他們一起上場。」
三年的體校生涯讓林洪學到了很多東西，其中就包括魏楚生人如其名就是個畜生，這傢伙為了斂財可謂無所不用其極，而林洪這樣的窮光蛋從來都是他不爽的對象，要不是林洪願意干臟活累活，又是體校的廉價勞動力，早就被他趕走了。
可即便如此他對林洪也是常年白眼加言語輸出，影響力只有一次林洪捨命堵槍眼保住了勝利才讓他誇了那麼一句。
「說了這麼多，你就沒點什麼想法？」
林洪無奈笑笑，他能有什麼想法，向綠藤體校舉報？
算了吧，哪怕體校說了也沒用，人家是有證的教練，體校會為了自己去得罪他？林洪敢肯定，如果自己去舉報肯定會被趕出體校，相比於一個教練，清潔工又算得了什麼。
這一刻林洪想到網路上流行的一句話，「這世界上只有一種病，那就是窮病！」
去年一個隊友因為交不起學費被趕出體校的時候，校長當著所有人的面說的那句話--「沒錢你踢什麼球！」
如今看來，這句話還是有點道理的，至少在中國是這樣。
中國足球有多臟多黑林洪不是不知道，在體校的這幾年看到的也不少，那些受了委屈和算計的年輕球員也吵過、鬧過，甚至還打過，可最後換來的除了驅逐和永遠淡出這個圈子，他們什麼都沒能改變。
林洪熱愛足球，是真的從心底里熱愛，要不然也不會放棄30歲前的人生規劃來綠藤體校了。
但他也沒有想過去向綠巨人俱樂部檢舉揭發，或者匿名向媒體爆料這個算不上新聞的黑幕。
因為林洪知道如果真這麼做了，那他將把中國足球為數不多的遮羞布又扯開一片，他會被所有的足球參與者視為毒蛇猛獸，那他一輩子也別想走上中國足球舞台，他將永遠沒機會完成職業球員的夢想。
為了那縹緲的夢想，林洪沉默了，他慫了！
雖然很憋屈，但他也只是一個人，人微言輕的他又能如何？
上半場比賽結束，比分定格在5:0，魏楚生的臉黑的像是煤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