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情仇
股票什麼時候進入大家的視線不太好考究,反正葉父葉母就沒有關注過。
不過八七年的年中,廠里倒是出了一個政策,股票攤派,每個職工一千股,每個領導兩千股,廠長三千,購買股票的資金,廠里分擔一半。
要是按後世來講,這比發錢都實在,為了多買點,周圍的人恨不得打成狗腦袋。
可現在的情況就是這麼個政策,廠里一多半的人都沒有人上前,也就廠里的高層領導提前認購了。
他們做一回榜樣,下邊的職工可是不放心,畢竟誰也不知道,這幫領導是不是後腳就退了,財務不還是人家說的算么。
而且誰知道股票是個什麼東西,萬一跟國庫券一樣用不了,還得扔在家裡招老鼠,不帶這麼坑人的。
上面下了任務,廠里領導也為難,上級也是看酒廠的效益還算不錯,這才有了這次政治任務的下達,有困難要上,沒有困難製造困難也得上。
所以葉父前段時間想內退,讓兒子來頂位的事兒,就這麼擺在了相關領導的桌上。
頂班這個事,酒廠已經停了兩年了,透出的消息是最近要走一批最後的政策,以後就取消這個政策。
所以廠里的人多多少少有人動了心思,可真實的情況卻是,外來人口多的臨時工都用不過來,怎麼可能有人同意再來幾個正式工來這養大爺。
正好遇到這個事,葉父就被叫了過去,領導保證,只要你們家認這個攤派,這個事就能辦,你也能以臨時工的身份再來上班。
甚至還可以把你兒子安排到保衛科,看大門就行,甚至不上班,在家休息,開一半的錢也行,算他工齡。
話里話外到也是透著讓葉父多認兩千股的意思,畢竟自己這裡還有兩千股的任務,員工不想要,好像自己想要一樣。
為了兒子的前途,還有以後的保障,葉父葉母就當了廠里的帶頭人。
看在家裡那五棟樓的保證下,東挪西湊再借點,最後把住在家裡那些人的保證金都用了一點。
這才拿出四萬塊錢,十塊元一股,認了四千股,而股票上面的名字叫作「深市發展銀行」。
有人帶頭,廠領導的工作,做起來輕鬆不少,雖然最後減免了一部分,最低額也降到了十股,二十股,五十股,但好在這個態度能夠用來對上面解釋。
而功臣一家,除了同事背後的議論,謾罵,葉新到是以正式工的身份,出現在了廠區門口,能光明正大的望天上班了。
這個世界哪來的平平靜靜,可能老天爺也看不了葉家過得舒服,葉家三口人,剛過了沒幾天安生日子。
雖然除了那好多年前的二十萬免息錢,再加上最近入手股票的兩三萬塊錢的外債,可這些在現在房子的房租越來越高的情況下,根本成不了問題。
現在兒子也有了正式工作,葉父葉母還在商量,過些天就給自己的兒子介紹個對象,可還沒來得及跟葉新說,不祥的事就來了。
八月的天,熱的讓人難受,晚上葉父正常上班,後半夜不知道誰弄出了點火星,一聲巨響,讓釀酒車間瞬間空無一人,葉父也倒在了現場,再也沒有醒過來。
這個時候葉新已經在家裡睡覺了,等廠里來人通知,葉新急著穿衣服,又趕緊敲響葉母的房門,可是等了半天也沒有動靜,一時情急,抬腳就把門踹開。
躺在床上的葉母,這個時候身體已經涼了半天了,等到了醫院,醫生給的診斷,飲酒後「急性心肌梗死」。
同一天,一瞬間,葉新就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人,多年的壓抑,在這場廠里舉辦的葬禮上,哭的是傷心欲絕,直至哭暈了過去,而再醒過來的葉新,就再不是從前的葉新了。
廠里給葉新放了長假,調理身體和心情。
雖然葉父是臨時工,但畢竟給廠里以正式工的身份工作了那麼多年,不管出於什麼理由,補償方案跟葉母同步,每人兩萬塊錢的死亡「補」償金,而沒有用「賠」這個字。
剛醒過來的葉新還在考慮自己是怎麼過來的事情,沒有多提意見,簽下了合解書,讓廠領導提起的心,終於放下了。
這三天來,葉新結合記憶,找到葉母記錄的帳本,用補償的錢,挨家挨戶把三萬多塊錢的外債,一次性全部還完。
每到一家都能收到各種勸解的話,反倒讓葉新原主的某些記憶更深了一些。
賬多賬少,不知道葉母考慮了什麼,終究對面趙愛國的家裡,沒有跟他們借過一分錢。
而葉新蹲在石台上,看著對面那棟一層七八個房間的五層樓,腦子裡不自覺的就想起來原主內心裡最深的情景。
小時候葉父一邊打葉新,一邊罵著他,連你以後的媳婦都跟老師告你的狀,你還有什麼出息。
教室內同學永遠說著你就是個吃軟飯的,永遠也考不過你媳婦。
大街上,所有的鄰居都會說著小涵真漂亮,給這麼個淘小子,可惜了。
酒桌上,葉母陪笑求親的那種屈辱。
多少次,透過飯店的窗戶,葉新不止一次的看到,在飯店酒場上,葉母祈求訂單的那種卑躬屈膝的笑容模樣。
這七年來,父母永遠不換的舊衣服,頭上的蒼蒼白髮,躬起來直不起的腰,多少次醫院裡葉母微閉的雙眼,喝酒過多嘴角還沒擦乾淨的血跡。
還有葉父那雙裂口裂到發黑又腫脹的手,再回頭看看自己家的那五棟七層高樓,百種滋味,萬般苦澀,化作一種難言的仇恨,飄蕩在心間。
看著父母那種辛苦,多少次葉新想開口說些什麼,又久久難言,自己願意蹲在這麼,誰又知道呢。
看著對面車來車往,越發年輕的趙家父母,想著初中后再也沒有見過的年輕少女,再看看自己這面經歷的苦痛,誰的錯?
房子為什麼蓋?
誰給他們的苦處?
那些四周的眼神,那些周邊的言論,那些無理的要求,還有對面無言的態度,誰的錯?是自己么?是趙家么?
所有的一切終究化作那麼一股恨意,都有,又都沒有,恐怕以後,自己再也不能理性面對趙家的所有人了。
不是因為他們,自己應該有一個快樂的童年。
不是因為他們,父母應該有一個更加輕鬆的生活環境。
不是因為他們,父母不能是醫院的常客。
不是因為他們,債主也不能年三十的晚上,堵在家門口大罵,說他們沒有仁義,讓全家三口出不得院門。
也不是因為他們,父母還將生活的更長更久。
雖然不是自己的記憶,但這股子想法,卻讓葉新變得久久難忘,繼承下來。
葉新嘆了口氣,直起腰身,伸開雙手,閉上雙眼,抬頭對著太陽,六十多年的歲月,心裡本已古盪無波,無欲無求,直到這一刻,才找回那麼一絲年輕的意味。
愛恨情仇已不再,笑眼雲生看未來,人生苦短,苦樂自求,願葉新你在不為人知的地方,忘卻煩惱,重新生活,活出人生的精彩。
一九八七年,我,葉新,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