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飛蛾撲火，吞噬群鬼之鬼

龍馬誠緩步走在須賀神社前的階梯，朱紅的欄杆將本就不寬敞的台階分割成兩面，兩側樓房並不高，但在夜幕下卻顯得極為安靜——安靜到連風都被阻隔，安靜到他只能聽見自己的聲音。

這毫無疑問是入夜之後的時分，從涉谷區一路逃離來到新宿區的龍馬誠走得並不快，因為要迂迴躲開種種監視，所以明明並不長的路，他卻走了一整個白天才走到這裡。

又或者並不是因為要迂迴躲避，而是因為...他其實只是想要慢一些吧？

男人腳步微微停頓，他抬起頭看著階梯盡頭那一樁緋紅如火的鳥居，那是神社的門扉，傳說也是古老時代里通往神域的大門。

那是神域！

龍馬誠心想。

他覺得自己一路走來就是在一步步走向神域，踏入神域就能獲得自由，穿過門扉就能掌握力量，這是那個給予他「莫洛托夫雞尾酒」的男人對他說過的話，但遙望著盡頭的龍馬誠在此刻卻突然有一種莫名的悸動。

他在那上面的盡頭，沒有看見光，沒有看見自由的火。

反而是一片彷彿火焰熄滅燃盡之後的深淵般的漆黑。

「真冷啊！」龍馬誠心說，明明還是八月的天，秋意未濃，他卻下意識地緊了緊身上的衣物，這一刻的他又想起了兒時淺薄的記憶，在七歲之前、自己還沒被發現那所謂的「狂躁症」，沒有被檢測出血統不穩定帶來的「暴力傾向」的時候，他其實也有一個美好的家庭，他有著自己的父母，有著關心他的家人，在真相還沒被揭開之前，他曾擁有過短暫的人生。

那個時候的母親時常會為他添衣取暖，那個時候的父親總是一臉肅然卻會一次又一次地從步履蹣跚開始教導自己去憧憬未來。

但後來那群黑衣的「執行者」來了之後，他們又非常冷漠地把自己送進了那棟高牆裡。

就彷彿滑落地獄前閉目回味自己人生般，龍馬誠再次抬起了腳步。

他沒有猶豫，沒有退縮，只是在最後一次擁抱自己記憶中的世界，他明白從決定逃離那棟高牆開始，自己就已經走上了無法回頭的道路，從選擇放縱自己內心的黑暗開始，他就知道自己無路可回。

那些執行者們沒有說錯。

他們這群人，確實是註定墮落的「惡鬼」，他們為了自身能夠殺死一切，為了滿足慾望能夠隨意地撕開過路人的胸腔，讓那血淋灑在身上帶來唯一的熱量。

所以縱使前方是深淵。

他也會選擇燃盡一切，去溫暖自身——

「諸位，久等了！」

階梯的盡頭。

神域的入口。

朱紅鳥居之下，無星無月的慘淡冷夜之間，龍馬誠跨過最高一層的台階，他站定了腳步抬眸往內，須賀神社的主體建築並不大，但於那木製結構的神殿之前卻有一片寬敞的空間，平鋪的灰白瓷磚此刻染上了殷紅的血，有身影蟄伏，在龍馬誠踏足此地的此刻、他們都在動了動，他們睜開了眼眸，露出了一雙雙染著血色的污濁龍瞳。

真的就像是修羅地獄般的場景。

惡鬼們在這裡廝殺。

現在只是中場歇息。

於是龍馬誠也咧嘴，露出了一雙龍瞳、一雙猩紅閃爍，嗜血瘋狂的黃金瞳！

...

「根據監控設備顯示，新宿區須賀神社正發生大規模亂斗——疑似「鬼」在廝殺，請執行部專員火速趕往處理，避免事態發生失控！」

「請執行部專員火速趕往處理，避免失態發生失控！」

輝夜姬冰冷而毫無波動的清脆電子音在陸離與烏鴉耳邊回蕩著。

乘坐著轎車抵達須賀神社附近的他們因為前方道路過於狹窄不適合汽車同行所以此刻早已經下了車門、他們行走在靜謐的居住區小道，面對著這一刻輝夜姬的提示也是面面相覷。

「我們都還沒到，他們就自己打起來了？這是看上同一個女人...內訌了？」烏鴉撇了撇嘴，滿臉不屑，他對於「鬼」從來都是這種不屑的態度，就像是二流的混子看不起三流的痞子一樣。

陸離踹了他一腳：「少廢話，走快點！」

「我這不是在走嗎？」烏鴉瞬間苦起了臉，他心說自己就是個負責輔助的低級混血種，連言靈都用不出來的那種，再怎麼提速也比不過你們這群能跟巨龍真刀真槍干架的怪物啊！

陸離卻只是略微加快了腳步——

「情況怎麼樣？」這句話不是對烏鴉說的，而是對輝夜姬說的。

耳朵里的通訊器很快回應：「已經調動了全部監控設備，情況不容樂觀。」

輝夜姬的聲音並不是先前那種冰冷電子音，反而清晰悅耳得彷彿天籟。

陸離頓了頓，又聽她接著說：「「鬼」，在共喰。」

「共喰？」第一次在這個世界聽見這個名詞的陸離突然有種跑錯片場了的感覺，但仔細想想卻又察覺不出違和，混血種體內本就存在著多多少少的龍族基因，就如同純血龍族一路沐浴同類的血而成長一般，混血種如果喰食同類的血，那麼也能獲得龍族基因上的「補完」。

當然，這只是理論上的，先不說混血種想要補完體內龍族基因需要喰食多少同類，單純的吞食同類也並不能讓他們吸收同類的基因。

他們畢竟是人。

不是龍。

除非...

他們已經在無限靠近「龍」！

除非他們已經被外力激活了體內的龍血，龍族力量的比例徹底壓過了人類的基因！

「這才是莫洛托夫雞尾酒的真實作用嗎！？」

陸離頓住了腳步，烏鴉緊隨其後，晚風呼嘯更帶來陣陣低沉的咆哮，夜色凄冷，背對的世界悠遠廣袤，在緊趕慢趕之間，他們早已踏上了台階、穿過階梯，來到了那一座神社前的朱紅鳥居之下。

但迎面而來的風更不止有咆哮，更帶著粘稠的血腥味。

這味道揮之不散地纏繞在這神社主體建筑前的空地上。

入目的是無數斑駁碎裂的屍體殘骸，以及一道仍在地上啃食著屍體的背影。

烏鴉哇的一下吐了出來，不是怕的，純粹就是給噁心的——他此前做過最直接的事情也就是將人封進水泥填進東京灣，哪裡見過人吃人的現狀？

陸離卻定在原地。

他的眉頭緊皺，他的眼眸略微發亮。

雖然沒親眼看過，但是他知道，眼前這個背影就是那個名為「龍馬誠」的男人。

也就是在這同時。

背對著他們的龍馬誠吞咽下了最後一顆從其他的「鬼」胸膛里拋出來的、似乎仍在跳動著的心臟。

他聽見了聲響，搖晃著站起身來，搖晃著轉過頭來，露出了一張被蒼白鱗甲覆蓋著的，怪物般的面容——

「終於來了嗎？」他嘶啞著聲音說。

「終於...」

「來了嗎！？」

最後的聲音不像人聲，更像龍吟。

像龍與鬼在發出陣陣的哀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