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赫刀

這一刻的龍馬誠很顯然已經將聚集在這須賀神社中的其他鬼喰食得乾乾淨淨，他是這場修羅地獄、惡鬼戰場中唯一的勝利者。

勝利的代價是他此刻的異變，勝利的獎賞，同樣是他此刻的異變——

吐完一頓之後的烏鴉後退了一步，瞳孔微縮：「這傢伙...是之前那個小子？」

「我可不記得我們之前打的是這種怪物了啊！」他忍不住吐槽著，看似害怕、但是手上拔槍裝彈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

陸離卻沒有拔刀，以他的速度想要拔刀隨時都可以，所以他只是站在原地定定地看著異變之後的龍馬誠那不成人形的模樣，與他先前就已經見識過的尋常的龍化不同，這個男人的體表不止覆蓋上了蒼白的鱗甲，在那鱗甲的縫隙之間更拔出了一根根蒼白嶙峋的骨刺，在骨刺之上血肉黏連、像是未能生長出的外部軀殼，他的後背蜿蜒冒出了一條頎長卻又血肉淋漓的龍尾，背部高高隆起的肉翅同樣掛滿了斑駁的血肉碎片。

他像條龍，卻像已死的龍從冥界中回歸。

如果說完整的純血龍族就外觀來講有著形如神明般威嚴的話，那麼此刻異變的龍馬誠，就是被神明施以神罰的「鬼」！

龍馬誠看起來說不出的猙獰可怖，但他本人卻恍然不覺般：「執行者大人們，很詫異是吧？」

「詫異於我的這副姿態？詫異於我的這份力量？」他抬起了雙手，像是在起舞般地沉醉於自己體內涌動而出的力量...

「真噁心。」陸離簡單地做出了評價，滿臉嫌棄。

於是正得意的龍馬誠呼吸微微一滯，旋即便是咧嘴發笑，微微瞪大的眼眸猩紅泛濫，怒火如實質般醞釀噴涌。

他想不明白，

為什麼...

還是這副高高在上的姿態！

還是這副鄙夷自己的模樣！

為什麼？

你不害怕嗎？

你不該感到恐懼嗎？

如今的我已經今非昔比了！

如今的我，能夠輕易的捏死你們了啊！

龍馬誠心中在嘶吼著，他那被異化的軀殼也在嘶吼著，空氣中呼嘯的晚風越發變得急促，猙獰而可怖的惡鬼壓低了身體，憑藉本能般的調動全身的力量。

他怒極，氣極，似乎每一個得到部分龍族力量的人也都會如此，都會認為自己手握的力量是足以主宰萬物的權與力，會覺得力量短暫攀升的自己不再是過去那個只敢蜷縮在高牆裡任由他人魚肉的小鬼，他們都會認為自己攫取了王位，成為了君王！

然而現實會告訴他們——

「現在已經是現代社會了，沒有那麼多王公貴族！」陸離語氣平靜，但他的刀卻很快。

他比在這剎那間飛身襲來的龍馬誠更快，眨眼間撩開的外衣衣擺之下刀柄已入掌心，下一秒抬起的鋒芒更像是日輪綻放，在茫茫黑夜間熠熠生輝，亮得旁邊的烏鴉下意識閉上了眼睛，也更亮得龍馬誠向前飛撲的身形驟然停滯。

而在綻放之後，熾盛明亮日輪轉瞬收斂、在陸離的掌心之間化作一線弧光斬出！

像是一縷黎明下的霞光穿透黑夜。

三十二倍呼吸法常態思維加速的斬擊之下，龍馬誠只覺得視線一明一暗，強大的力道便在轉眼衝撞而來，剛剛飛撲向前的他耳邊被灌滿了風聲，直接倒飛了出去，夜幕下的景色在視線兩邊瘋狂倒退，只有面前那個持刀的執行者身影仍在近處——他仍在面前，速度不快不慢，剛好緊隨而至！

龍馬誠瞳孔緊縮著發出了一聲怒吼，身上嶙峋骨刺在瞬間重疊涌動生長，像是無數把刀劍在揮舞間奔向戰場，想要擋住孤軍來襲的敵將——卻在下一秒盡數而斷！

陸離將腳步移動，在外人看來的極速移動間，他整個人卻彷彿穿行在思維與時間的間隙。

那些骨刺攔不住他。

更無法擋住他！

陸離揮刀而落，手腕抖動傾斜間如旭日般的一線弧光清晰無比地劃過黑夜斬向「鬼」的脖頸，他知道每一個墮落的「鬼」或許都有著悲慘的過去，但他更明白，他們殺人了——從他們開始將自身的悲劇轉嫁到無辜的他人身上那一瞬間，他們的結局便只有一個。

那就被斬下頭顱！

但也就是在這轉瞬即逝之間，在這千鈞一髮之際，龍馬誠瞪大的龍瞳緊縮之後再緊縮，仍被剛剛陸離那最初的拔刀斬餘力震得後退的他猛然將雙腿往下一壓刺入地面，身上嶙峋骨刺更在瞬間如花綻放般層層盛開，他的口中發出了怒吼，或許千分之一秒、或許在更短暫的時間裡，喰食了千百同類的惡鬼體內血液急速噴涌著，他不想死，更不想自己短暫的人生在這裡停歇，於是在不甘與怒吼之間，一股強盛的斥力以他為中心熾盛排開，呼嘯的氣流在瞬間如萬千蟒蛇般撕咬而向襲向他的刀與人！

陸離眉頭微沉，他將身形壓倒，視線中的氣流雖快卻快不過他的意識，他將刀鋒沿著每一條氣流的縫隙切開，但下一秒——

當然一聲！

刀鋒切過斥力帶動的氣流斬到龍馬誠的身上，卻發出了清脆的鋼鐵交錯之聲，隨即劃過的鋒刃更只在被斷去尖端的骨刺之上留下一道不深不淺的白痕！

陸離身形停住。

龍馬誠咧嘴而笑，笑得猖獗而瘋狂，笑得...發出了陣陣嘶吼！

陸離急速後退。

原地坍塌破碎，以龍馬誠為中心，強大的斥力將他周圍五米之內的一切轟然排斥開來，滾滾塵埃堆積在五米的邊緣形成了一個肉眼可見的半圓形護罩。

千分之一秒內後退十米的陸離重新站到了須賀神社的鳥居之下，眉頭緊皺...

「這是序列第六十六的言靈，無塵之地？！」烏鴉驚詫的聲音同時從耳邊傳來。

陸離看了他一眼，他當然認得出來是無塵之地，這種操縱斥力排擠空氣形成真空地帶的言靈在混血種中不多見、但也不算太過稀少，他意外的是烏鴉竟然能認出來。

「別看我這樣，我可是把密黨整個言靈序列表都背了下來的！」烏鴉聳了聳肩，一臉得意。

言靈序列表，已知的一百二十一個言靈，從名字到特徵他全部瞭然於心。

難怪會是源稚生手下三人組的「參謀」！

陸離瞭然點頭：「不過看來你還不夠熟練。」

烏鴉愣了愣。

陸離卻緊緊地盯著前方塵埃散開之後***出的五米真空地帶之內站立著的身影。

那已經不是披著蒼白鱗甲與骨刺的人影。

而是渾身站立恍如澆築銅水般的怪物。

「言靈序列八十八，青銅御座，將身體外層強化到極致，如同披上一層青銅外殼般的言靈。」

如果是稍微冷門一點的言靈，陸離或許認不出來。

但無論是無塵之地還是青銅御座都算是極有名的言靈，所以陸離能準確辨認出來。

於是烏鴉開始懷疑人生：「為什麼這傢伙能有這麼高危的言靈？他真是低級的「鬼」？」

「他是低級，但被他吃了的那些鬼，可不一定都是。」

陸離輕聲回應著，說話之間始終沒有轉移視線。

尋常的混血種當然不可能擁有兩種言靈，但被莫洛托夫雞尾酒激活了體內最為狂躁的龍族基因、又喰食了上百個同類的龍馬誠顯然不能說是混血種。

他是龍化的死侍。

接近於純血龍族，卻又永遠達不到。

在這種情況下，擁有兩種言靈也並非是無法理解的事情。

而在激活了更多的龍血之後，龍馬誠似乎也已經失去了理智，在嘶吼中他再次飛身而起撞了過來，陸離一把抓起烏鴉扔下了台階，不理會烏鴉的罵罵咧咧，在整個世界都被放慢了的他的思維之中，陸離迎著那強大的斥力不退反進。

陸離將刀鋒筆直地切過無塵之地的縫隙，將斥力與氣流層層切開！

他再度突進！

嗡鳴聲中，狹長透明的日輪刀彷彿都在發出陣陣悲鳴！

然而也就在這轉瞬，陸離就如剛剛一般，再次突進到了龍馬誠的面前，再次滑落刀鋒——

「沒用的！」龍馬誠嘶吼著，似乎在這麼說。

陸離刀鋒切落，果然沒用。

下一秒斥力轟擊之下須賀神社的鳥居直接坍塌破碎，下面的樓梯也被震出片片斑駁，無星無月的夜色茫茫浸染，異化惡鬼的那一雙龍瞳徹底化作了血一樣的色澤！

沒用確實是沒用。

但那只是三十二倍常態呼吸法下的沒用。

下一秒，下一轉瞬...陸離呼吸之後再呼吸，深度呼吸，斑紋，暴血！

切過白痕的弧光驟然翻轉，原本向前的陸離在無塵之地的籠罩下硬生生止住了斬擊的趨勢，他扭動腰肢猛然向後，旋轉的上身帶動刀光舞動，再度斬向龍馬誠！

鏗鏘一聲，這次不再只是白痕，更是坑窪，卻仍舊無法破防！

沒用的。

龍馬誠再度嘶吼著。

沒用、沒用、沒用——

某種程度上來說，陸離其實算是被龍馬誠克制了，無塵之地與青銅御座這種增幅自身防禦的無死角言靈本就天克神速類言靈，陸離的呼吸法更多的也從來都是對思維與速度的增幅，更別說因為喰食了千百同類的血，他展現出來的複數言靈就威力而言已經不比純血龍類遜色太多。

於是雖然意識越來越模糊，人類的自我逐漸被龍類的本能覆蓋，但本能地龍馬誠越發得意起來，雖然他也抓不住這個年輕的執行者，但他知道，對方同樣拿自己沒辦法。

多少年了。

多少年了——

能換來這個結果，他覺得自己已經成功了！

僅僅只是這樣，就足夠了！

僅僅只是這樣，他就覺得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能夠阻擋自己了！

「這就滿意了嗎？看來，也不過如此啊！」將一刀切落的陸離突然開口說，語速極快，龍馬誠卻仍能聽清楚。

龍馬誠愣了愣，下一秒他便發現在這近在咫尺間，在這彼此相隔尺寸的距離下，陸離突然將手中那把奇特的透明長刀收入腰間刀鞘之中，垂落的風衣掩著鞘身，他的手卻緊緊地握著刀柄。

陸離呼吸。

刀似乎也在呼吸。

一股莫名熾熱的感覺以他為中心擴散開來。

龍馬誠感受到了危機，本能地驅使之下，他沒有絲毫猶豫地就要將無塵之地展開地更大，然而陸離收刀入鞘的動作極快，再次拔刀而出的姿態更顯得乾脆利落。

他就站在這真空般的言靈籠罩範圍內。

收刀拔刀似是毫無變化。

但不同的是，收起來的刀透明而斑駁，晶瑩有如月色。

而這一起一落。

卻像月落日升！

龍馬誠向前的猩紅眼瞳中倒映著一片更加明亮的光。

他看見了太陽——

看見了一把如午時太陽般明亮的，被灼燒的赫刀！

那刀光燃盡了世界。

於是鋒芒落下剎那，無塵破碎，青銅熔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