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9 章 第六十九章
英武伯府
英武伯夫人蘇氏撐著腦袋的手肘一滑，忽然從瞌睡中驚醒：「什麼時辰呢？」
身邊的林媽媽低眉答道：「回夫人，酉時一刻了。」
蘇氏揉了揉額角，打完盹兒后只有些口乾舌燥,便下意識地抿了抿唇。
林媽媽極有眼色，親自與蘇氏倒了水，又沖一旁伺候的丫鬟小聲吩咐道：「你去讓小廚房送些時新的果子來。」
丫鬟稱是，轉頭去了。
蘇氏飲完水，在林媽媽的攙扶下起身走至廊前。她抬頭望著西晒的日頭，忽然問了句：「伯爺回來了嗎？」
林媽媽心頭暗嘆一聲：「回夫人，方才咱們的人過來回話，說伯爺今日下朝後便去了青衣巷。」
青衣巷裡住著一位劉姨娘，是英武伯幾個月前新納的小妾之一，深得英武伯寵愛。甚至一開始便因為擔心她受到主母蘇氏的刁難，直接在外頭置了宅子與她。
蘇氏得知這位連面都不曾見過的劉姨娘要出府另住，瞬間勃然大怒。哪有小妾不在主母跟前執妾禮，卻像個外室一般在外頭逍遙度日的？
可這次英武伯卻是鐵了心一般，絕不妥協。
蘇氏讓林媽媽帶著家僕上青衣巷鬧了一次。英武伯轉頭便派了侍從前去外宅護衛。蘇氏氣急敗壞，揚言要去太後娘娘那兒告自家夫君寵妾滅妻。只是卻又不想將事情鬧得人盡皆知，被全京城的人看他們伯府的笑話。
直到後來蘇氏一翻打聽，才得知那位劉姨娘竟然是個年逾不惑的寡婦。甚至比伯爺還要大上幾歲。
據說她是伯爺成婚前一直伺候在他身邊的丫鬟。後來到了年紀出府嫁人去了外地。因為一直未有子嗣，丈夫死後她便被婆家趕了出來。最後才在走投無路之際回京找上了伯爺。念在以往的情分，伯爺給了她一個名份讓她有條活路。
一個不會下蛋的母雞，便是伯爺對她有幾分少年情誼，這對蘇氏而言也夠不上威脅，甚至比伯爺近來新納的那幾個妖精似的妾氏還要令她省心。
蘇氏後來再也沒有找過劉姨娘的麻煩。故而此時聽到伯爺去了劉姨娘那兒，她也只是眉間一蹙，旋即又無奈地鬆開：「隨他去吧，只要他不去尋後院那幾個濺蹄子就成。」而後想了想又冷笑著吩咐，「傳我的話，就說明日便是昭月觀的藥王法會，叫她們幾個都給我靜下心來抄一百零八遍藥王真經，不抄完此經，今個兒便無需用飯了。」
「是，夫人。老奴這就去。」
林媽媽剛一轉身，就見方才那丫鬟端著一盤黃澄澄的果子急步走了過來，一見那果子，她立刻臉色一變。趁著夫人尚未留意，她三步並兩步過去一把將那丫鬟拉扯到拐角處，特意走遠了些才壓著音兒怒斥：「小蹄子，你不要命了。竟把這玩意帶到夫人面前。」
才剛調入蘇氏身邊伺候的小丫鬟又哪裡曉得這些禁忌。聽說是個要命的事，嚇得她眼淚都快出來了：「林媽媽，我……我不知道，我就看這果子新鮮……」
好歹也是自個兒親自挑選的人，林媽媽收起了疾言厲色，緩聲道：「行了，你也別哭哭啼啼的，快拿回去，莫要讓夫人瞧見。以後記得再不許送來。」
丫鬟聞言，抬起袖子摸了把眼淚，朝林媽媽福了福，隨即揣著盤子扭頭就跑走了。
林媽媽總算將一場災難扼殺在搖籃中，她小心翼翼地朝左右張望，見沒人注意，遂挺起胸堂端起架子去後院幾個姨娘那兒傳話去了。
那丫鬟提著一口氣一路小跑，直到離了主家住的上房院，這才捂著胸口將氣兒喘勻。
端著那盤個大又鮮美的果子瞧了半天，她心頭倍感疑惑：夫人為啥討厭吃枇杷呢？
……
宋青綾仰頭望著從沈家宅子的牆頭探出枝丫的一棵枇杷樹，若有所思地在牆外立了許久。久到跟了她一路的落風都忍不住從另一處隱蔽的牆根兒走了出來。
「夫人。」他拱手恭敬地喊道，「老爺在裡頭正等著夫人。」說完便自主上前扣動了門上的銅環，接著又移步站在了宋青綾后側。
自打沈宋二人定親以來，落風終於找到了他認為對宋青綾最為合適的稱謂。比之宋姑娘與宋姐姐之類，它即不顯得疏遠也不過分親昵，對他落風而言，再相宜不過。
許是宋青綾體諒其難處，因而並未反對。沈雲御見狀，亦是心中偷樂，從未加以糾正。就連聽雨也是高興地隨了落風的叫法。總而言之，眼下從稱呼上來看，宋青綾儼然便已經是沈雲御的妻子了。
作為一個心細又有善心的主母，宋青綾覺著有些事還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好。
比如：經常看見某人大半夜倚藏在廊下陰暗處偷聽某人的琴聲。
又比如：在野外取水時，水囊被遞到某人手中時，已經被某人小心地擦拭了好幾遍。
再比如：今早某人進伯府那會兒，被人派來盯梢的某人壓根兒沒有注意跟蹤的對象，眼神彷彿黏絲兒一般隨著某人移動。
「落風啊！」宋青綾嘆了口氣，「我有點擔心，這永安伯府家大業大，怕裡頭多的是看人鼻孔朝天之人，容婉雖說也是官家之女，但到了這宰相門前都是七品官的京城，我怕她一個小小的知縣之女會被人看輕，受人欺負呀。」
落風：「……」
方才夫人站在門外好半天，難道就是在憂心這事？
「我看此事還得勞煩你，你若是得空，夜裡便偶爾去那府上瞅瞅。她那個兄長是個不頂事的，若吃了虧，未必便能替她找補回來。以後你要是遇到欺凌她的人，只要不被逮住，你就給我往死里揍……」
「揍誰？」沈雲御一開門就聽到宋青綾惡狠狠地對落風放話。他笑著調侃道：「不會是揍我吧？你要謀殺親夫啊！」
「哼，哪兒都有你。」宋青綾白了他一眼，「偷聽我說話。」說完昂首跨進了大門，頭也不回地繞過影壁朝裡間的垂花門走去。
沈雲御笑著趕緊跟上，且身形一晃便又跑到前頭沖揚頭眨眼一副無賴模樣：「我就是偷聽了，你能把我怎麼招？」
喲喝！這是要造反啦。宋青綾眉一橫，唇兒一努，抬腳就去踹他的小腿。奈何這人身子骨早已好全，此時他敏捷地往後一躲。
宋青綾眼瞅著一招不成，立刻又氣呼呼地上前送上一記掃堂腿。怎知又被沈雲御一個鷂子翻身輕鬆避過，之後他更是連飛帶跑，一溜兒煙地穿過垂花門逃去了正院，邊逃還邊嚷：「嘿嘿，本公子力道不如你，輕功可就未必。」
宋青綾也是氣兒上來了，後腳就攆了過去：「大言不慚，今兒我還非得讓你見識見識本姑娘的輕功有多厲害。」
「嘿嘿，來呀，有啥招術儘管使出來啊！」
「你給我等著。」
不過就在幾息之間，落風就親眼看到自家老爺和未來的夫人是如何逗趣打鬧。他默默地倚著門邊兒，想起方才夫人對他所說的話，再看向院中那兩個你追我逃嬉戲玩鬧的身影時，心中油然而生了兩分羨慕。
與此同時，與青衣巷沈家一牆之隔的鄰居家亦有兩人正在認真地偷聽牆角。
「這是我兒？」其中一個身著錦袍的大叔不可置信地看向了身邊陪伴了他幾十年的心腹管家。
管家未曾親見，只能推測道：「聽這聲音，確是大少爺無疑。」
「我兒一向謹言持重，可這人……」鬍子大叔捋著鬍子難以確信，不由將身子往牆面更加靠近了些。
「這是咋的啦，他倆怎還打起來了。」梁恆和聽雨聽到動靜都各自從廂房和廚房跑出來，湊到了落風旁邊。
「哎，你倆誰去勸勸你們家老爺，適可而止啊。萬一真惹惱了青綾，她那拳頭可不是吃素的。」位於中間的梁恆小聲提醒道。
雖說他大致清楚沈雲御此翻挑逗宋青綾的用意。不外乎是想以此分散她的注意，令她不至於剛到京城就沉浸在小弟宋青竹多年前溺亡於此的悲痛與憤恨當中。
但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宋青綾的情緒在京城可能極不穩定，萬一失手……
「沈雲御，看招！」宋青綾滿院子追了半天，沈雲御就跟一條滑不溜手的泥鰍似的，怎地逮不著。她情急之下不由自主便用上了幾分力道。
「嘭……」
隨著一聲巨響，一隻細小的拳頭便硬生生地穿過了牆壁。
宋青綾既後悔，又慶幸。後悔的是，她不該這般魯莽，他們初來乍到，沈雲御又是這麼個特殊身份，若是動靜鬧大了，必然不好收場。而慶幸的是，沈雲御方才躲開了。若非如此，她這一拳下來，內傷定然不輕。
宋青綾訕訕地收回拳頭。正當她尷尬地看著面上皆心有餘悸的沈雲御幾人，便聽得旁邊傳出了稀稀落落的碎裂聲。
宋青綾預感不妙。扭頭一看，正巧便看到剛才被她一拳貫穿的牆體轟然向外倒塌。
說時遲那時快，沈雲御衝過去一把將宋青綾撈入懷中，轉身替她擋住了牆倒濺起的顆粒和塵埃。
四目相對，呼吸相聞。兩個心悅彼此的人都情不自禁地紅了臉。
「不行。」宋青綾很快意識到必須由她自己來收拾眼前的爛攤子。因為牆塌的動靜很快便會引來周圍的好事之人。
尤其是鄰居。
粉塵剛剛拂過，宋青綾站在殘垣斷壁前探頭朝隔鄰的院子里看。這一看便被眼前的一幕驚了一瞬。
兩個中年大叔就站在離牆幾步開外，顯然嚇得不清。為首的那個一看就是老爺模樣的大叔更是臉色蒼白渾身發軟，需得身後之人幫扶才能立住。
宋青綾趕緊踩著碎石過去幫忙。然而有一人卻比她更快一步。
只見沈雲御當先跨了過去，將兩人一同扶住。隨後對著為首的大叔喊了句：「父……義父。」
宋青綾：「……」
能被沈雲御當著眾人的面喊義父的人，那豈不就是他親爹——英武伯雲旭？
宋青綾徹底傻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