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0 章 第七十章

暮色四合，千宅掌燈。

宋青綾揣著手在庭前不安地踱著小步，還時不時朝正堂方向張望一眼。

英武伯雲旭經方才這麼一嚇，心疾發作。眼下樑恆正在裡間替他施針。而沈雲御則在一旁焦急地盯著，偶爾幫著打個下手。

許是看出宋青綾心存內疚，一旁向來寡言少語的落風難得地出言安慰：「夫人不必擔心，這是我家……」他目光警惕地瞄了眼周遭，隨後接著道，「是我家伯爺自娘胎裡帶出的老毛病，方才你本是無心之失，不必過於掛懷。」

宋青綾點了點頭，心中算是有了些許寬慰。然而下一瞬她突然眨巴下眼睛覺出哪裡不對，嘴中呢喃：「心疾？」

「落風，以前梁伯替沈雲御號過脈，我知道他心脈正常，沒有所謂的心疾。那……除了他之外，你家伯爺的子嗣當中，可有與伯爺一樣患有心疾之人？」宋青綾拭探著問道。

落風聞言一怔，想了想，道：「有，府里的三少爺和二姑娘。」

「那二少爺和大姑娘呢？」宋青綾知道除了沈雲御這個大少爺，英武伯府還有兩位少爺和小姐，都是嫡出。

「除了身子弱些，暫無心疾癥狀。」落風如實答道。卻總覺得宋青綾並非狀似隨口一問。他疑惑地看著她問道：「夫人是想知道什麼？」

宋青綾搖了搖頭，自個兒也覺著方才閃過腦海的念頭十分可笑，沈雲御怎麼可能不是英武伯的兒子？

「我以前聽人說起過，心疾這種疾病有可能會遺傳給後代子孫。適才聽你說伯爺的心疾乃是天生之症，我便想著求證一翻。」宋青綾也只能這般向落風解釋。

原來如此。落風聽后便也不再多問。恰在此時，屋內梁恆已經施針完畢。正挎著藥箱出來。

「梁伯，情況如何？」宋青綾立馬接過藥箱，一臉緊張地開口詢問。

「無事，就是受了點驚嚇，老夫已經施了針，沒甚大礙。」梁恆捻著鬍子答道。

聞言，落風便沖梁恆拱手致謝，隨後便進屋裡探望英武伯去了。

宋青綾也終於放下了懸著的心，長舒一口氣。直到這會兒她才覺察出那隻砸穿牆壁的手有點疼。

「給梁伯看看。」梁恆盯著她那隻垂在身側且又故意掩在袖中的手說道。

宋青綾知道被梁恆瞧了出來，索性也不隱瞞，將手伸了出來。

袖邊向後一移，露出了一面擦破了好些皮的手背。

「你看看……。」梁恆本欲責備她太過衝動，可看她一副撅著嘴可憐巴巴的樣子，心上軟得一塌糊塗。又加上將舊事告之了沈雲御的心虛，他只好嘆了口氣，認命地將其拉至一旁的石桌前替她清洗上藥。

宋青綾忍住疼的同時，心思開始活洛起來。她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珠子瞅著梁恆滴溜溜的轉動。

梁恆不經意地抬頭瞧見，眉頭登時就耷拉下來：「你這丫頭，在琢磨什麼呢？是不是在打你梁伯的主意？」

「也不能算是。」宋青綾嘻皮笑臉，「明個兒是藥王誕，聽說昭月觀要舉行藥王法會，您是醫家，不該趁此機會上去拜拜嗎？」

梁恆正在包紮打結的手突然間用上了勁兒。

「嘶，好疼！」宋青綾輕呼一聲。

「知道疼就別多管大人的事。」梁恆板著臉斥了一句，卻還不忘提醒，「這幾日記得莫要粘了水。」說完將藥箱蓋好，抱在腋下便要走。

「哎，梁伯。」宋青綾趕緊攔住，「那明日……」

梁恆拿眼一瞪：「你這孩子怎麼這般死心眼兒啊。」都說了讓她別管，怎的還不依不饒。

宋青綾臉皮賊厚，仍就笑著張臉：「您老說甚就是甚吧，明日……」

「唉！我去還不成嘛。」梁恆極是無奈地答應了。

一聽這話，宋青綾馬上笑盈盈地朝他鞠了一躬：「好勒梁伯。今兒您受累，您先回屋歇著，一會兒飯菜我親自給您端屋裡去。」

「你啊你，」梁恆哭笑不得，「老夫算是栽你手裡了。」他伸手點了點宋青綾的腦袋瓜子，搖著頭走了。

李馥月讓宋青綾幫忙邀梁恆在昭月觀一聚，宋青綾這會兒也算是幸不辱命。

屋裡的老管家見伯爺身子狀況穩定下來后，便給他們倆父子上好了壓驚茶，之後主動帶上房門退了出去。

院子里，老管家將方才那一幕瞧在眼裡，心下頓時覺著這宋家姑娘跟個機靈鬼似的。雖然有些胡攪蠻纏，但似乎還挺討人喜歡的。

宋綾回過頭，就見老管家正盯著自己打量，她趕緊抬手準備施禮道歉。

老管家一見宋青綾如此，立馬跟驚弓之鳥似的，下意識便往後躲閃抵靠在一旁的柱子上。沒法子，方才確實大受震撼。

結果便是兩人都十分尷尬。宋青綾只好微微欠身道了句：「對不住。」

老管家不好受禮，側身避過，嘴角掛著笑擺手道：「不妨事，不妨事。」隨後便借口有事，從斷壁缺口處走回了鄰家宅子。經過時，還難以置信地用雙手偷摸比劃了一下牆的厚度。

宋青綾見狀，著嘴瞪著裡屋的方向，心裡埋怨：都怪沈雲御，剛見面就沒事招惹她，害她一時失了分寸。被人當成了力大無窮的母老虎。

招惹？

宋青綾後知後覺，彷彿哪裡不對啊！

「這就是你選的妻子？」英武伯喘著粗氣兒，指了指外頭的方向。

沈雲御便是眼瞎也能聽出這語氣中的諸多不滿。以往英武伯若說此話，他必定只會反醒是否是自個兒眼光太差。

然而此一時，彼一時。他早已不是那個叫雲呈飛的隱忍公子，他是沈雲御，是宋青綾的未婚夫婿。

沈雲御微微彎曲的身子挺了起來。乾脆利落地回道：「是。」

英武伯神色一愣。目光與沈雲御對峙良久。

沈雲御眸光朗朗，並無半分退卻與閃避。

「這麼說你是非娶不可了？」英武伯敗下陣來。

「是。」沈雲御再次毫不猶豫地回了一句，而後堅定地表示，「甭管您答不答應，兒子此生只會娶她一人。」

英武伯撫額，只覺心煩意亂。這事是他答應就能成的嗎？不得看皇上的意思？

作為父親，英武伯自是盼著兒子能娶得一個溫柔貞靜，宜室宜家的妻子。可他眼中的宋青綾哪裡像是有這樣品性的女子。

「當初我讓你跟著大少爺之時，關於娶妻這事兒，我是怎麼同你交代的。」煩躁的英武伯不能罵兒子，只好遷怒於一旁的落風，「我讓你替我把關，我兒若是取妻，必定要選那賢淑溫婉的良善女子，可那宋氏……」

英武伯不想當著沈雲御的面抵毀他的心上人，只能拍著案幾，恨鐵不成鋼地沖著落風吼道：「你就是這麼替我看著大少爺的？」

落風聞言臉色陡然一變，當即跪下：「屬下知錯。請伯爺責罰。」

沈雲御眉頭一皺，旋即展開，而後竟哈哈大笑起來。他癱坐到下首的椅子上，翹起二郎腿，一手敲著扶手，一手摸著唇邊的假糊子不屑道：「父親，你何苦為難他，既然他跟了我，那便是我的人，我這主子不願，他能奈我何？」說完更是不耐煩地對落風招手道，「起來，起來，本老爺見不得旁人在面前跪來跪去。眼疼。」

「你……」英武伯氣得站起身指著面前這個與從前截然相反，坐沒個坐相，痞子一般只會與他頂嘴的兒子。半晌終是無奈地道了句：「你翅膀硬了，有些事爹如今是管不了了。不過既然到了京城，你就給我在這宅子里好生待著，別以為你現在……」

英武伯其實想說別以為你現在換了妝就可以高枕無憂。可他又再次細看了自家兒子一眼，無論眉眼氣質，眼前之人皆與從前的雲呈飛相去甚遠，只依稀有著相似的輪廓。

恍忽間，他似乎看到了曾經那個站在枇杷樹下笑著指揮他摘果子的女子。

話到嘴邊兒，英武伯並未繼續往下說，只是拂袖一甩，走出兩步才微微偏過頭道：「你倆成婚的事，爹會看著辦。」

這便算是認可了。

沈雲御猛地坐起身，欣喜非常地跟上前作揖：「多謝父親成全。許久未同父親一道用飯了，今兒咱爺倆多喝幾杯高興高興。」

沈雲御一邊跟著，一邊朝身後還跪著落風揚手。臉上的笑意並沒有因為英武伯看不慣他狗腿行徑的冷哼聲而淡去一分。

落風收到沈雲御給的示意，這才舒了口氣，站起來快步前去開門。

哪知剛到外間院子，英武伯還想再數落兒子兩句，就見沈雲御一個健步衝過去，握住了等侯在一旁的宋青綾那隻裹著紗布的手。

「阿綾，你受傷呢？」沈雲御這時才意識到疏忽了宋青綾，臉上全是愧疚。

宋青綾卻是笑著道：「只是一點擦傷，不礙事。梁伯已經替我包紮好了。你義父身子好些了嗎？」

聞言，沈雲御將宋青綾引至英武伯跟前介紹道：「義父，這位便是與兒子定下親事的女子，祁州府洛縣縣丞宋學武之女宋青綾。」

宋青綾給英武伯規矩地行了個萬福禮。

「方才是小女無狀，驚到了義父，還請義父寬宏大量饒恕則個。」

英武伯捋著鬍子覷著眼前之人。這麼乖巧有福氣的相貌。卻為何會有如此驚人的力量，聽說還是個捕快。一個女子好端端地做什麼捕快？

「罷了，」兒子方才的態度他也瞧見了，他嘆了口氣道，「你也不是有意為之，往後切莫據此隨意逞能。如今是天子腳下，達官貴人者眾，最好不要招惹甚事端出來。可記清楚了。」

宋青綾也不是個愛賣弄自家天賦異稟之人。對於英武伯這翻誠心地說教，她當即笑盈盈脆生生地「哎」了一聲。就此揭過此事。

咦？這姑娘笑起來很是可人嘛。英武伯又看了看正在一旁傻笑的兒子。

完了，咋覺著兩人還挺相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