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從師篇(九)

第10章 從師篇(九)

1.

賈周來入門十年,十年以來,一直都在師傅面前本本分分。只是資質有限,長時間以來,只觸摸過嗩吶,對於其他樂器,雖說也有了解,可卻談不上精通二字。這件事實,班子里的每個人幾乎都很了解。賈步忠讓他放棄嗩吶,轉而吹笙,無疑是在進行一場毫無勝算的賭注。

不止賈周來有意見,就連班子里的其他人,也都跟著上去勸說。

賈步忠也很為難,談不上來有多煩躁。門下弟子中,每個人都是吹嗩吶的一把好手。要說誰技術最菜,那一定是新入門的趙光明了。其次才能算的上是賈周來。

當初那小子入門時,不比現在的小師弟可憐。家裡窮得叮噹響不說,兄弟姐妹還很多。他老子和賈步忠是同期玩大的夥伴,再加上沾點親,為了減輕家裡的負擔,便將他給送了過來。

入門十年,資質比起其他徒弟來說,比較平庸。賈步忠身上的本事,如果按照十成來算的話,他也只學到了三成。足夠出師,但卻離大師級別還有很長的距離。

笙這門樂器吹起來不耗氣,而且,不像嗩吶一般麻纏。賈周來雖說沒有摸過,可有十年嗩吶的功底在身,只需加以指點,應該沒什麼問題。既然說服不了兒子,那麼,眼下也唯有這麼做了。

賈步忠讓徒弟們別在勸說下去,抽了幾口煙后,淡淡說道:「各位的意思我也明白,不如先排練排練,看看什麼效果再說。」

賈周來帶點情緒的說:「那也可以讓小師弟去試一試啊。」

賈步忠頓時有些不悅,班子里的規矩,首先就是要懂得尊重師長。別說是自己的決定正確,就是不正確,也沒人敢違背他的意思。因此,多年來,他的門下都沒發生過什麼大事。

可現在,賈周來敢當眾忤逆他的意思,這和造反有什麼兩樣。

他掃了一眼對方:「三兒,啥意思?敢不聽我的話?」

賈周來抬起頭來面對著他:「師傅,不是我不聽您的話。是你太偏心了。徒兒不服,徒兒寧可退出,也不願意接這門活。」

賈步忠隱隱有些被觸動的感覺,臉色一黑。不過礙於門下弟子有限,金鼓會又馬上開始,耽誤不得這個因素以後,站起來說道:「三兒,不是我偏心,論實力,你確實比不上你師弟。金鼓會每年只舉行一次,如果不是你師弟貪玩,我一開始就讓他來代替你的位置了。況且,吹笙也不丟人啊。排練的時候,也能站在八仙桌前演奏。照樣露臉啊。」

「師傅,既然這樣,那我也沒什麼話好說了。」賈周來說著,放下手中的樂器,轉身回頭。

正準備離開時,賈步忠忽然間喊住了他。不等他回頭,就做了一個決定:「三兒,先別急著走,你看這樣如何?我和你幾位師兄弟們商量了一下,想讓你和根來在一塊切磋一下技藝。誰要是贏了,就吹嗩吶,誰要是輸了,就老老實實守著笙……」

2.

賈周來似乎就等著師傅說這句話。

他猶豫了幾下,回過頭來:「好,就這麼定了,比什麼?」

「你們師兄弟跟了我多年,演出經驗自然不用多說。比起技巧來說,一時之間也很難決定出勝負。所以,我想了想,決定讓你們冒一次險。」賈步忠說道。

說話間,他看了看頭頂上正在飛翔的鳥兒,「不如你們隨意發揮,根據當下的景象,自創出一首曲子來?」

「這……」賈周來還在猶豫。一直以來,他們從未有過任何的創作,只是演奏一些前人留下來的樂章。猛然間,要求原創,是不是有點太苛刻了?

可是賈根來卻覺得這是一次挑戰。

為了能在金鼓會上展現絕佳的技藝,站出來道:「怎麼了三師兄?不是說好要挑戰我了嗎?」

「挑戰就挑戰,誰怕誰。」賈周來說道。

「那好,誰先來?」見他明顯慌張的樣子以後,賈根來一笑。

因從未有過相關經驗,賈周來得提前找一下靈感,想一下先前幾個曲子的樂章。覺得實在不行的話,就將幾個曲子的調調給拆開,糅合到一塊。這樣也不乏是一種創作。

於是,慌亂之下,他道:「小師弟既然這麼勇敢,想必心裡也有了主意。要不然,師兄讓你一下。你先來?」

「沒問題。」賈根來優先笑了笑,隨後,走到八仙桌面前拿起一根順手的嗩吶,用袖子擦了擦咪兒。

看了眼頭頂,不禁聯想起小人書裡面的一些智慧又懶散的形象,來了靈感,吹奏起來。霎時間,怪怪的曲風,不緊不慢,猶如催眠曲一般,蔓延開來。

眾人有的欣賞不來,露出不羈的笑容。有的卻投身其中,覺得是他開創了新曲風。

可是,直到兩分鐘后,又全部投入其中。因為賈根來創作的曲子,簡直就和他平時的行事風格一樣,相差無幾。細聽起來,蘊含著極大的感情變化。靜若處子,動若癲狂。

一番安靜的樂章在耳邊迴響完以後,緊接著,又是一番激昂的咆哮。

聽起來,猶如《命運交響曲》一般,又好像鳥兒在耳邊尖叫似的。

充滿無盡的彷徨與追逐。

直到收尾,餘音未了。

「好!」眾人感覺耳朵就像是感冒了一般,情不自禁的拍手叫好。

就連賈步忠這種大師級別的人物,都在為培養出這樣的兒子而感到驕傲。等到兒子放下嗩吶期間,連連點頭。

「嗯,你小子雖說貪玩了點,可工夫底子卻沒落下,是塊好材料。」

誇讚完以後,他就一臉嚴肅的看向賈周來,「三兒,輪到你了。」

「我……」賈周來頓時有點邁不開腳步,猶豫了一陣后,徑直來到八仙桌面前,拿起嗩吶。楞了幾秒鐘以後,便開始耍起小聰明,將以前所學曲子給拆開,前曲不搭后調,不倫不類的演繹出來。

眾人一開始還聽的好好的,可是後來就越聽越不對勁,開始對他有了意見。

也因此,演奏到半中央的時候,忽然間被賈步忠給叫停了下來。

3.

「三兒,不對啊。你這吹著吹著,怎麼成了《大花轎》了?為師平時都是這麼教你的嗎?」賈步忠一下子臉部拉長,質問起對方。

「是啊老三,你這和根來演奏的完全不一樣。根來的曲子雖說怪了點,可好歹也是人家的原創。可你倒好,直接把幾首曲子的調調糅合在了一起。聽起來是挺好的,不過好像吃大雜燴一樣。」賈崔來帶點笑容說道,「不相信的話,你可以問其他幾位師兄弟。看看他們是個怎樣的看法。」

見大師兄和師傅都這麼說,其他幾位師兄弟們也毫不掩飾自己的尷尬,紛紛表達了自己的意見。有的和師傅一樣,直接點破他的行為,有的則是念著感情,委婉表揚,但不乏在末尾說出一致的話來。

相反,則是更加偏向於賈根來的演奏。

賈根來受寵若驚,但是,賈周來就不樂意了。

他看向了唯一沒有發言的趙光明道;「小師弟,你也是這麼認為的嗎?」

趙光明資歷尚且,不願意評述二位師兄。一開始不發言,也正是由於這個原因。但既然三師兄問到他了,他也不能逃避了,多少得說些什麼。因此,一番沉吟后,他笑了幾下,「我覺得還好……」

「什麼叫還好?」賈周來瞬間有了意見,覺得這番話從他嘴裡說出來倒像是一種諷刺。

「額……」趙光明不知道該怎麼說,就像此時的結果一樣,無論他說什麼,都挽回不了任何局勢。於是,轉而走到師傅的背後,說:「我看還是交由師傅裁定吧。」

「連你也看不起我是吧?」賈周來說。

趙光明感受到了威脅,有點害怕,轉而將目光轉移到師傅身上,站在身後拽了拽他的袖口。

賈步忠這才拍了下桌子,呵斥道:「胡鬧,你們這是比賽,不是尋常排練。不是你幾句嚇唬的話,就能裁定結果的,你再這樣,別怪我把你趕出去!」

賈周來當即有了那麼一點危機感。

事實上,以他現在的水準,完全可以出去接活。假如離開賈家班的話,或許也可以搏一搏。

可是,沁陽這邊幾個地區都有行業規定。無論紅白喜事,還是一些廟會,都會請一些嗩吶班子過去演出,很少聽說有個人前去攬活。假如他離開賈家班以後,還以班子的名義繼續接活,那麼,尚且還有一些活路。否則,估摸著連吃飯都成問題。

前番說走,也只是一時氣話,想以此來要挾師傅。

「是。」說話間,他低下頭來。

「賈家班組訓,最忌諱心浮氣躁,且不說以前怎樣。就從剛才的表演中,我就可以看出來,你的火候還差了那麼一點。所以,我決定保持原有的意見。」

賈步忠斜視了他一眼,繼續說道:「排練繼續。接下來,誰要是有意見,就立馬自覺的走出去。我賈步忠就算是拼著不參加今年的金鼓會,也絕對不允許我門下的弟子像剛才一樣,互相排擠,明爭暗鬥。」

4.

賈家班開班以來,一直都有一個祖訓:一不自滿,二和為貴,三善為本,四以致用。

因此,每位班主在收徒弟以前,都會著重考慮一下對方的品行怎樣。

賈周來當初在送來以前,和趙光明一樣年紀尚小,無論是說話還是做事方面都看不出來什麼。這才導致今天這種局面。

賈步忠也後悔當初不跟著老爺子學相面,要不然的話,也不至於分不清黑白,收下這個徒弟。不過現在說什麼都晚了。他雖嘴上說著,不在乎金鼓會的結果。可心裡卻恨不得到時上場的時候,將其他班子給碾壓下來。

為了不影響進度,便按照原先規定好的格局接著排練。

一天里,這幫徒弟們還算安生,沒給他惹下什麼事端。趁著天還沒黑,弟子們都紛紛回家去。臨了以前還不忘給師傅告別。

賈步忠擺了下手,讓他們離開以後,就和家裡人坐在院外的飯桌子上,等待師娘開飯。等到師娘端著飯菜上來以後,這才動起筷子,像是刨地一樣,大口大口的吃了起來。

然而,就在此時,賈吉來忽然間折返回來,站在院外喊了一聲:「師傅!」

賈步忠抬起頭來看了一眼,「奧,是四兒啊,怎麼了?」

賈吉來說道:「那個,俺娘今天不在家,門又鎖著……」

賈步忠很快就明白他的意思,隨即親和一笑,走上去把他領了過來,並讓師娘重新準備一雙碗筷,一張板凳,完全沒有一點架子,給他夾了一些菜說:「來,四兒,別客氣,多吃一點。」

賈吉來微微一笑,隨後,彬彬有禮的道了一聲謝,「謝謝師傅,我吃一點就夠了。」

師娘也剛好坐了下來,拿起空碗為他盛了一碗粥,遞給他說:「唉,你娃也是苦命人,二十齣頭就懂得自立,一邊接活,一邊照顧家庭。不過我和你師傅就喜歡你身上的淳樸。往後沒事的時候,多來師傅師娘這坐坐。家裡人口少,不說別的,大米絕對管飽。」

「謝謝師娘。」賈吉來頓了頓,緊跟著,喉嚨處也聳動了幾下,等待師傅師娘動筷以後,這才小心翼翼的吃了起來。

今兒個老四他娘不在,門又鎖著,肯定回不去。賈步忠就想讓他和根來兩人湊一湊,順便從他身上學到一些道德品質。可是,還沒來得及開口,賈根來就主動將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笑著說道:「四師兄,今晚上和我一塊住吧。我那正好空著一張席子。」

「額……」賈吉來看了眼師傅,見他點頭以後,回應道,「那好吧,咱弟兄兩也好久沒在一塊拉過了。」

「那好,我過去準備準備。」賈根來說著,抹了下嘴,立馬前往自個房間裡面布置。拿出新席子鋪在地上,決定將床讓給師兄,自個打地鋪對付一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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吹嗩吶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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