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從師篇(十)
1.
賈家班裡,除了趙光明以外,大多都同宗同族。要嗎互相間都沾點親,要嗎就是本村間關係比較好的農戶湊在一塊。其中,賈周來就是前者。
賈周來的父親叫賈步鋒,是賈步忠的親哥哥,和賈步忠一樣,同屬於嗩吶世家,年輕時,和他們的父親,以及幾個班子里的師兄弟湊成了一個班子。只可惜,因為時局動蕩的緣故,不得不早早放棄這門藝術,選擇其他營生門路。等到解放以後,才重新拾起這門手藝,等於說算是半吊子學徒。
因為家庭艱苦,一直以來都沒有來得及婚配。
很多人就會問了,既然沒有結婚,哪來的孩子?
這就不得不提起一段有趣的往事了。
話說當時,文革結束以後,各種代表四舊的文化逐漸興起。賈家班嗩吶帶頭興起,同時,由於上一任班主年紀過大等原因,不得不重新挑選新一任的班主。當時是按照抓鬮決定的,幾個師兄弟們站在一塊,誰要是抓到『上』這個字,便被任為下一任班主。
當時爭議最大的候選人,分別是賈步忠和賈步鋒弟兄。賈步忠那會爭勝心不大,也不想當什麼班主,只是抱著玩一玩的心態參與進去。
結果,出人意料的是,他被選中了。
就在所有人以為弟兄二人會因此爭吵起來時。
賈步鋒卻在這個時候悄悄選擇了退隱,在家挑水種地。
一日,他偶遇村頭一處茅草屋,聽見裡面傳來哭鬧聲,便好奇走了進去。
走進去以後才發現,裡面是一名即將臨盆的產婦。她臉色蒼白,流了不少的汗,並且,不停的呼喊著自己快不行了。
賈步鋒這才得知是對方難產,立馬按照老一輩人傳授的經驗,就地接生。幾分鐘后,孩子安然出生,在他懷裡哇哇大哭。
可產婦卻走到了生命的盡頭。彌留之際,她看了眼孩子,親自口授,為他取名周來。因為不知道孩子的生父是誰,賈步鋒就讓他跟了自己的姓。
村裡的人都不知道怎麼回事,只當這孩子是從外面撿來的,不當回事。成年以後,就被送到賈步忠這兒當嗩吶學徒。雖說不是賈家骨肉,可一直以來,賈步忠一家人等也對他照顧有加。只是隨著年月遞增,產生了攀比心。
因為白天的事,導致他回來以後,一直都板著個臉。賈步鋒把飯給他端跟前,他都沒吃幾口,就將自個反鎖到屋子裡生起悶氣。
賈步鋒過去喊了他幾聲,他都沒有回應。無奈之下,只能嘆了口氣,忙著聯繫耕地的種子去。
夜晚,寂靜無聲,家家戶戶都陷入了沉睡。賈周來房間里亮著兩根蠟燭,鬱悶的他,坐在床頭邊,對著柜子外的鏡子。想著白天發生的事,越想越氣。最終黑化,想到了一個主意----那就是趁著金鼓會還沒開始以前,投奔其他班子,憑藉著一身技藝,讓賈家班坐吃山空。
而且,經過再三猶豫,腦子裡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久負盛名,和賈家班並駕齊驅的張家班。
2.
從創立年份來說,賈家班要早於張家班。
明末清初開始,沁陽嗩吶便以枝頭一般,開枝散葉。
賈家班第一任班主是賈發先,流傳下來的故事較少。
真正將嗩吶班子發揚光大的,正是第二任幾兄弟。
他們分別是,賈登魁,賈登高,賈登明,賈登雲,而且大多都在原懷慶府樂班裡,擔任樂師。
隨後,逐漸才有了四大家,也就是張家張大發、張改明,賀家賀疙瘩、賀金龍,馬家馬銀河,賈家賈麻炳、賈鳳祥等。
其中,在這四大家中,以張家嗩吶最為領先。最為明顯的就是去年的金鼓會事件。
當時有名的嗩吶班子都齊聚一堂,既為了斗曲,又為了宣揚各個班子的水平,曲藝界的一些有名人士坐鎮進行評比。最終一輪由張家班和賈家班兩個班子脫穎而出。兩個班子的班主一見面,就猶如水火併濟一般容不下誰。但終是以賈家班略遜一籌。要不怎麼能說是祖輩庇護呢。
事後,張家班一直對賈家班感到不服,回去蟄伏了一年。這一年內,常常也因為接活衝突大吵大鬧。並且還放下狠話,要在今年的金鼓會上一雪前恥。
賈周來想的是,既然在賈步忠這邊得不到重用,那乾脆投身到死對頭那邊。用賈家班這邊學來的東西,幫助張家師傅奪得魁首。這樣以來,也好讓賈步忠意識到排斥自己的下場。
因此,天一亮,他就來到了張家灣,見到了時任第二代班主的張大發。
「後生,來找我干什?」張大發看著他,並且,一眼就認出了他。
往屆的金鼓會上,他們可沒少碰面。
「來投拜張師傅為師。」賈周來說道。
張大發一笑,說了幾句風涼話;「老賈啊,你這是鬧得哪一出啊?怎麼著,想在我跟前派個金牌小卧底來監視我們?」
說罷,他便站了起來,點上旱煙,時不時的斜視對方一眼。
賈周來在來以前,也知道他會有妨心,於是,第一時間跪了下來,磕了幾個頭。
「張師傅,我不是誰派來的卧底。也請你相信我,我是真心想投拜你的。」
張大發道:「你回去吧,我不隨便收外徒的,更何況,你是帶藝入門,壞了咱嗩吶班子的規矩。」
賈周來匍匐雙膝,來到對方面前說:「不,我不會回去,也跟定你了。那賈步忠就是個恃才凌傲的小人,他明知道我不會吹笙,還要讓他兒子代替我去吹嗩吶。跟著這樣的人,我還不如回家種地呢。」
張大發挑起眉頭。
這才明白他跟過來也是有怨言的,於是,假意試探了幾下,說:「這麼說,你是對那老賈有了意見,才跑來我這邊的?」
賈周來點了點頭。
張大發說道:「也好,你要是真心想投拜我,那就將老賈那邊的排練情況告訴我吧。」
賈周來聽完,想都不想的說:「他們那邊是獨奏,八台……」
3.
賈周來把那邊的排練情況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
直到他講完以後,張大發這才咧了下嘴,說:「看樣子你是真的要轉投我的門下。」
「好吧,我收下你了。」
賈周來以為自己能在對方這裡得到重用,笑了笑后,連忙改口稱呼師傅。緊跟著,就準備磕頭。
「等一下。」張大發忽然間用煙杆子頂著他的頭,「我雖然說收下你,但卻沒有讓你留下來。」
方才賈周來將賈家班內部的排練情況訴說了一遍。
張大發這才了解到,對方這次又新收了一個半吊子徒弟,心下思索著,只要除掉他們當中的一個,就可以讓對方潰不成軍。
於是,便想到讓賈周來去賈家班那裡卧底。
「張師傅,我……」
「別急,我還沒把話說完。」張大發咧嘴一笑,「你現在只能算是我的挂名徒弟,只要你能答應幫我做成一件事,往後便可以和其他弟子們一樣,追隨班子出去演出。」
「什麼事?」
「你現在立馬去賈家班那邊,以張家班的名義,卧底在那邊。並且,趕在月底之前,殺死其中一個人即可。」
賈周來聽完以後立馬慌了:「殺人?不,這怎麼可能……」
張大發見他不配合自己,立馬變了副臉。
冷哼一聲背過身來:「哼,你愛做不做!反正我這邊也不是誰都可以隨隨便便進來的!」
「……」賈周來當即猶豫起來,不過二秒以後說,「能有其他選擇嗎?」
「沒有!」張大發強勢的說,「這次金鼓會上,就算是你不在,他們也一定能夠碾壓到我們。剛才你也說了,他們的人手緊張。只要除掉老大,或者說老二……那我們的勝算不是多了一點嗎?」
「可以換個人嗎?」賈周來和他商量,「比如新來的那個……」
「你這是在鄙視我的智商嗎?」張大發走到桌子邊,生氣的拍了一下,「那半吊子徒弟有什麼可顧念的!」
「好吧……」賈周來無奈的說,「我答應您……」
張大發連忙換了張臉,回過頭來看著他,笑了笑說:「對嘛,這才是張大發的好徒弟。」
「為師也考慮到你的感受,畢竟同門一場,是有點難以下手。不過你放心,只要你按照我的吩咐去做,事成以後,我會讓你享受到比在賈家班裡面更好的待遇。甚至,將來以後,還會將整個班子的重任交給你來打理。」
常言道,無利不起早。
賈周來轉投到張大發的門下,本身就是為了謀個發展。
現在,張大發既然親口許諾給他。
那麼,他也管不了那些師徒情誼。
點了點頭,答應了對方。
「那麼金鼓會來臨以後,我還要繼續留在他身邊嗎?」
張大發見他這麼遵從自己的想法,哈哈一笑:「好徒兒,你想啥呢?為師讓你留在他跟前,是為了讓你剝取他的勢力。等到金鼓會來臨以後,因為缺人輸給我們。你要是繼續留在他身邊,那我的計劃豈不是毫無意義?」
4.
賈周來明白張大發的意思以後,就按照他的意思,重新回到了賈家班排練。
月底臨近,為了能在金鼓會上大放光彩。賈步忠要求徒弟們必須每天抽空過來排練一次。
今兒是第二回排練,排練時間為早上八九點。
賈周來從張家灣那邊回來以後,賈家院子里幾個師兄們皆都全部到齊。
八仙桌上的樂器也只剩下了笙,雖說不情願,可他還是走了上去,勉為其難的吹了起來。
等到排練完以後,就留在賈步忠家吃中午飯,之後就是一段時間的午休。
幾個師兄弟們全都回到自個家裡,和師傅約定好下午再過來。可唯有賈吉來沒有離開。
他在班子里排行老四,平時也很招師傅的喜歡。昨晚上在這過完夜以後,就以為家裡會來人。於是一大早便跑過去看了看。
結果,還是大門緊閉。
無奈之下,他也只能暫時在師傅家借宿。
這會午休,他照樣還和賈根來躺在一個屋,只不過,不想越線讓師弟再打地鋪。
客隨主便,這是中華上下幾千年流傳下來的規矩。再說,總讓師弟讓著自己,心裡也挺不好意思。
可是,賈根來為了能方便看一會小人書。非得推搡著要打地鋪。
賈吉來見拗不過他,只好為難答應。
下午1點,院子里幾乎沒個人影。賈根來為了偷偷看最新出來的小人書,趁著師兄熟睡,悄悄的跑到廁所。
正是這會,給了賈周來暗殺的機會。
賈周來一向和幾個師兄們關係不錯,要說殺他們每一個人,幾乎都於心不忍。但是,自從師傅偏心,將原本屬於自己的嗩吶活交給他兒子以後。
賈周來就對賈根來產生了憎恨。
為此,就在所有人都在午休時,他悄悄折返,潛入賈根來的房間內。
然後,錯把正在熟睡的四師弟當成是賈根來,拿起枕頭,就朝他腦袋上捂去。
賈吉來奮力的掙扎著,甚至,伸出手來拽著對方。掙扎的過程中,取下對方的項鏈,緊緊攥在手心裡。可最終還是難逃這次厄運。因為長時間呼吸不暢,最終被他活活悶死,直到雙腿不能動彈為止。m.
「嘿嘿,賈根來。你不是一向最愛逞能嗎?這回我看你死不死。」
賈周來嘿嘿一笑,正說著,拿開了枕頭。可是,當看到床上的人不是賈根來本人以後,腦子裡立馬就嗡了一下。
「怎麼會是他?賈根來呢?」
「不,我殺的不是四師弟,不是……」
他坐在地上,又似乎很難接受這個事實。
緊跟著,瘋一般的跑了出去。
不過幾分鐘。
賈根來從廁所里回來,發現這一幕後,立馬尖叫起來:
「師兄……」
「啊!不好了!」
「師兄出事了!」
「……」
幾乎是同一個時候。
賈家院子裡面的人全都睜開眼,第一時間跑了過來。
「根來?咋回事?」
「師兄死了……」
「什麼?四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