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從師篇（六）
1.
賈根來用同樣的目光注視著自己，隨後，拿著一條手帕走了過來，說：「喏，擦擦鼻涕。」
趙光明楞了幾下，然後用手抹掉眼淚，看著他說：「謝謝師兄。」
「你拿回去吧，我不用。」
「真的不用？」賈根來問道。見他也不回話，收回手帕，隨後，走了過去，「那好吧……其實吧，我爸他……」
「師傅身體怎樣。」沒等他把話說完，趙光明便道。
賈根來眨巴了幾下眼睛，微微一笑：「沒事，老毛病了。其實我爸他原本不這樣的，最主要還是因為對你的期待太大。其實他在你身上下的工夫，不亞於我和其他幾位師兄。」
「我知道。」趙光明說道，說話間，低下了頭，「所以他才對我那麼失望。」
「汗，想什麼呢。」賈根來拍了下他的肩膀，「跟你說吧，小時候我就是這麼被訓出來的。為師者，就好比父親一樣。不打不罵哪會成才？」
「說的也是。」趙光明長舒了口氣，「不過我現在已經鬧成這樣，再回去，恐怕師傅也不會接收我。」
賈根來彎下腰來，隨手薅起一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邊，圪蹴下來說：「早不就跟你說了嗎？小時候我就是這麼過來的。我只要一調皮，我爸就會打我。而且以前從來也沒想過自己會靠吹嗩吶為生。練嗩吶那會也不好好學……不過你猜後來怎麼著？」
「怎麼著？」趙光明問。
賈根來噴笑一聲，捂著自己的臉：「我爸為了防止我亂跑，在我的腰上繫上一根大扁擔。每回我想出去的時候，都會卡在門中央出不來。就這麼一來二去，我就老實下來了。」
趙光明捂嘴一笑，笑了足足有兩分鐘后，轉瞬又恢復原先的臉色：「可是，我不是你。師傅已經說過，不會要我了。」
賈根來見他那麼悲觀，眼珠子快速一轉，將他給領到一邊說：「小師弟，給你看樣好東西。」
「什麼好東西？」這番話成功引起趙光明的好奇。
賈根來看了下周圍，然後從褲腰帶里拿出一本小人書悄悄的遞給他，說：「小人書，獨家絕版。以前我爸從來都不讓我看。」
「咋樣，喜歡不？」
「哇，《老夫子》。」
畢竟是個孩子，趙光明一下就被眼前的小玩意給吸引住了。
「還有不？」
賈根來咯咯一笑，心想這招果然奏效，對他說道：「當然有了。」
「借我一本看看。」趙光明眼前一亮。
賈根來直言不諱道：「不要，這些書很貴的。都是我用出活的錢賺來的。」
趙光明一聽，頓時就有點失落，走向一邊小聲的嘟囔著，「小氣鬼，又不是不還給你。」
而賈根來卻哈哈一笑，把那本小人書遞給了他，說：「別抱怨了，給你。」
「不過，想要更多的話，就得乖乖跟我回去。」
趙光明畢竟是小孩子，見到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就很容易被吸引住，猶豫了一陣后，從他手裡接過小人書，說道：「嗯，我答應你！」
2.
「這就對嘛。」賈根來笑了笑，說話間，便把手搭在對方的肩膀上，「走，跟師哥回去吧？」
趙光明悻悻一笑，全然忘記剛才的煩惱，一路上，一邊尾隨著他，一邊津津有味的看著他遞過來的小人書，沒過多久，便來到了師傅家。
未免師傅過於生氣，臨近院子前，他就把那本小人書給收了回去。之後，見著了師傅師娘他們，害怕的不肯說話。
「老爸，看我把誰給帶來了。」賈根來和他不同，一進院子里，腿上就像長了翅膀似的，來到賈根來跟前說，「你兒子厲害吧？」
賈步忠仍舊十分嚴肅，此刻，正端坐在桌子旁邊喝茶，見著趙光明以後，立馬把茶杯摔在桌子上，道：「哼，你小子不是走了嗎？怎麼又回來了？」
趙光明身子一怔，「我……」
「快說啊。」賈根來見他愣是說不出來，也跟著干著急，用手蹭了下他的肩膀，「你不是一直都有話想對我爸說嗎？」
趙光明提起勇氣，驀然間，撲通一聲跪了下來，說：「師傅，我錯了，我以後再也不發小孩子氣惹您生氣了。」
賈步忠聽完，臉色稍微緩和了一些，在煙杆子裡面拾掇了一些煙草，用洋火點燃，抽了幾口：「惹我生氣？哼！」
「咳咳。」賈根來知道父親是個老古板，不太好說話。於是便走過來打了個圓場，拍了拍小師弟的後背，並對他使了個眼色，說道，「我爸的意思是說，你要知道你自己錯在了哪裡。」
趙光明虔誠說道：「我錯在不該胡亂任性，不該不聽師傅的話，辜負他老人家的期望，半途而廢。」
「你隨便出走那是你的事，我可不操心。」賈步忠說道。但實際上，了解他的人都知道，這是在考驗一個人的耐性。
「還錯在哪裡？」見父親的態度逐漸變好，賈根來又道。
趙光明抬起頭來看著師傅：「錯在不該對不起嗩吶匠這三個字。」
這番話，很明顯就是賈步忠最想要的道歉與答覆。他站了起來，隨後，走到對方面前說道：「那你告訴我，一個真正的嗩吶匠，應當具備怎樣的素養。」
趙光明遲疑了幾下，說：「堅持不懈，付出靈魂。」
「除了靈魂，就沒有別的了？」賈步忠道。
沒想到，前面都說的好好的，後面這個問題卻回答不上來了。趙光明轉瞬緊張起來，並用眼神的餘光偷偷瞅了一眼賈根來。
見對方也像自己一樣，半天答不上來以後，就乾脆閉上眼睛，隨便懵了個字眼道：「還有生命！」
「很好，我今天破格重新收你娃一次。」賈步忠說道，「不過，要是再有下回，我可就不像現在這麼好說話了。」
「謝謝師傅。」趙光明總算是鬆了口氣，說話間，連忙給他磕了幾個頭。
賈步忠看了他一會，隨後，背對著他說：「從下午起，你就留在我身邊吧，我會將我所學到的東西，全都教給你。」
3.
就這麼，趙光明成功獲得師傅的原諒，當天下午，便追隨在他跟前，接受他的魔鬼訓練。
所謂魔鬼訓練，實際上，並沒有想象中那麼可怕，只是比起入門那會稍微嚴厲了一些。比如，某個音要是吹得不對，第一次，就會用戒尺敲幾下手板。要是有第二次，就直接將飯量給減半……比起以前在家裡打板子來說，還算是很幸運的。
趙光明不怕師傅體罰自己，就怕師傅冷落自己。實際上，在他和師傅相處期間，早就產生了一種難言的情愫。和往常家裡的父親不同。更多時候，他很欽佩這個師傅。即便是被體罰到圍繞整個村子跑上十圈，他也沒有任何怨言。
然後晚上，就是他的娛樂時間。在瞞著師傅師娘的情況下，他會把房門給反鎖，鑽在被窩裡面看著小人書。每回看完一本以後，都會摸黑走到師兄的房間里去，從他的抽屜里翻出另外一本。回去以後，樂此不疲。這樣的日子一持續就是兩個月。
終於在某一天，師傅帶著整個班子出去接活，賈根來覺得這是個好機會，就朝他請了個假沒有過去。隨後，趁著母親下地期間，光明正大的把小師傅喊到自個房間裡面，門都沒鎖就討論著小人書裡面的劇情。
「小師弟，這本書是我前陣子從城裡買來的。格鬥類連載，目前第一部我已經看完了。裡面的人物設計都很新潮，格鬥場面，不是一般的燃。」
「是嗎？我看看……哇塞，這比老夫子系列好看多了。」
「那是，也不看我是誰。我選的書絕對錯不了。」
「這麼厚的書，得花費多久時間才能看完。不如給我講講吧。」
「行，你小子可要聽好了。話說回來了，這裡面一共有兩個厲害的人物，他們曾經是兄弟兩，同屬龍族，只是，其中一個是正統，另外一個，是混血。他們兩起初為了爭奪一件兵器，大打出手，後來……」
賈根來認認真真的講著，有時聊到激動的地方，更是左勾拳右勾拳的示範著。
趙光明在旁聽著，心潮澎湃。全然不知道他們的師傅，正在趕回的路上。
……
賈家班成員出活以前，一直都有一個規矩。
觸碰樂器以前，得用白粉沾一下手，用來剔除白活現場所碰到的一些不吉利的事。
今兒個出活跑的不遠，剛好在本村。因此，賈步忠沒有先前那麼謹慎，只顧著抽煙。等到活臨近眼前以後，就和眾徒弟們趕往現場。
再加上年紀大，記性不好。
直到現場和徒弟們談及此事時，他才捏起拳頭，磕了磕自己的額頭。
趁著沒開活以前，和主家招呼一聲，趕了過來。
院子里空落落的。賈步忠弄了點白粉，沾了下手。正準備跑回去時，卻聽見房間裡面傳來一陣嬉笑聲。
他緊跟過去，得知裡面的哥兩在看小人書以後。
一怒之下，抄起戒尺跑了過去！
4.
賈步忠最不喜歡自己的徒弟看一些有用沒用的東西，尤其是小人書。在他眼裡，除了嗩吶以外的東西，好像沒一樣能入得進眼的。如今發現這哥兩觸碰自己的底線，火速抄起戒尺跑了進去。
賈根來二人聽見動靜，來不及想別的，先將小人書塞進屁股後面，隨後，緊張道：「師傅（爸），您怎麼來了？」
「背後藏了什麼！」賈步忠眼睛里藏著凶光，「拿出來！」
「沒、沒什麼。」賈根來比較猴精，說話間，挪動身子準備離開。
不曾想，剛跑到門口，就被賈步忠給拽了回去。抬手間，舉起戒尺，就往他的屁股上打去。見打了半天，對方仍沒反應以後，就發覺了什麼。抬手間脫下對方的褲子，扒出一本小人書。
「好啊，我說最近你哥兩怎麼不廢氣（河南話，調皮的意思），合著在背地裡看這玩意？」
「我讓你看！我讓你看！」
賈步忠抄起戒尺打在兒子的屁股上。
「哎呦，哎呦……」
「爸，你咋光打我，不打他呢……」
賈根來一邊哀嚎，一邊埋怨著。
「打你，不抽你都算是輕的了。」
賈步忠把他丟在床上，說話間，臉部逐漸猙獰起來。
按著趙光明，脫下他的褲子，用力的抽打著。
「你個小東西，我讓你也跟著學壞。」
「我今兒不打你，就對不起師傅這個稱呼。」
「我打你，我打你……」
趙光明從師這麼久第一次被師傅打，沒想到，師傅下起手來，居然比家裡的父親還要狠。沒過兩下，他就忍不住疼叫出聲來。
「哎呦，師傅，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我告訴你，往後少碰這玩意，要不然，就趕緊回你家裡去，有多遠滾多遠。」
賈步忠鬆開了他，將他放倒在床上。緊接著，拾起地上的小人書，當著他們的面撕得粉碎。直到主家派人過來喊他，他才停止訓斥，朝門口走去。
直到他徹底走遠。
這哥兩才開始報團取暖，相互安慰。
趙光明從正當屋的抽屜裡面翻出一些跌打葯，一扭一拐的返回，倒在手上一丟丟后，灑在屁股上面，疼的叫喚了幾聲后。
遞給師兄道：「喏，擦擦吧。」
賈根來接過葯，可是，卻不像他這麼嫻熟，好幾次都將葯灑在別處。
無奈之下，只能看向他道：「要不然，你幫我？」
「我可不。」趙光明把臉扭向一邊說道，心想，剛才要不是師兄的一句話，自己也不會被師傅遷怒。
賈根來知道他也在生自己的氣，像是蚯蚓似的，蛄蛹到他跟前，隨後，用手拱了拱他的身子，說：「好師弟，你就念在我借給你小人書的份上，原諒我這一次吧。」
「哼。」趙光明還不理他。
賈根來果然主意比較多，一番思考後，笑著說：「大不了下回上城裡，我再給你多帶幾本小人書。」
「真的？」
「真的。」
「罷了，看在你這麼誠懇的份上，原諒你了。」
趙光明說完，倒出一大部分的葯末，敷在他的淤腫部位。下一秒，疼的他大呼小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