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羊人
正是在澤爾斯加冕的這一天，卡凡提娜酒館的老闆杰特西並沒有去參加儀式，他坐在酒館里和一位少女酒保。
「杰特西先生，我真的不能去參加儀式嗎？明明大家都放假，我卻還要在這裡守著空空的酒館。」
少女抱怨著，今天早上她高興地陪著杰特西去儀式現場送酒去，本以為可以在會場上品嘗美酒，吃著美食，還可能結識優秀的男人，但直到聽見杰特西的叫喚，這隻蹦蹦跳跳的小鹿才回到現實。
「為什麼？為什麼！我想參加儀式，我想要帥氣優秀的男朋友，我想要吃美食，喝著酒啊~我的姐妹今早上還問我今天放不放假，她們不知道從那裡得到了安露里娜的演出門票。先生，你知道嗎，她們有四張門票，而她們只有三個人，剩下的那張是屬於我的！我的，杰特西先生！」
少女期盼著，哪怕只是一點點的希望她都會很綻露笑容，只要面前這個輕浮又高冷的老男人說一句，「那好吧，你去就是了；真受不了你，這是一些錢，快滾去看你的小歌姬吧！」
可是，可是沒有希望。那個男人無情地拒絕道：「不~行~你就老老實實地守著店吧。」
這時酒館里走進來了四個男人和一個女人，他們是杰特西今天請來幫忙的助手。
帶頭的男人大著嗓門喊道：「杰特西老爺，我們來了！」
杰特西站起身，走向五人，對著說道：「都準備好了嗎？」
男人拍了拍胸脯，自豪地回應：「當然呢！老爺的吩咐肯定是第一時間回復啊，別說是五輛馬車，就算是十輛馬車，只要老爺一說，我們保證完成！」
馬車？六個人？離開！
少女大聲喊道：「杰特西先生，你們，你們是要去幹嘛？不會把我一個人留在這裡吧？」
「算是吧……」杰特西有點敷衍：「要乖乖看店哦，如果讓我發現你偷偷溜出去的話，那這月的工資就要為你承擔處罰了哦！」
六人的身影越拉越遠，直至大門關上。屋內的少女，像被提線的木偶，一愣一愣的。
馬車上，剛才那個男人對著杰特西說道：「老爺把那個女孩留著那裡真的好嗎，她可不像我們，年輕人對新鮮事可是充滿著好奇的。」
杰特西點起一支煙，他說道：「年輕人啊的確不像我們，但到了這個年紀也該知道一些事情總是有道理的，而有些道理是不需要了解的。」
男人有點憨憨地笑了起來，他不明白杰特西的言外之意，還準備上前攀談時，被一旁的女人拉住了。她說道：「老爺為什麼要如此大費周章地去城外的一個農場呢？」
女人試探性地問道：「這個，可以說一說嗎？兄弟們到時候也好有個準備嘛。」
杰特西將香煙熄滅，扔出馬車之外，在吐出最後一口消遣后，開口說道：「城外那個農場一直與卡凡提娜酒館保持著合作。」
「合作？農場與酒館有合作？」那個大個突然插嘴道。
女人一把把他推開，又對著杰特西一個勁兒地道歉，生怕這位老人家發脾氣。
杰特西沒有作為，他解釋道：「酒館裡面的食物，小麥都是由那個農場提供的，當時我看上了他農場能提供優質的肉類，便於他簽訂了合作：內容是每月提供一些肉類，每年提供相應的穀類。當然，是以很低廉的價格。但就在前幾天，也就是每月提供肉類的時候，他沒有來。起初我認為他可能是太忙了，或者是忘了，
但因為那時候在忙著為儀式準備酒水，所以也沒有時間去處理這件事。這次，把你們叫來就是親自上門去取，畢竟他也老了，這單做完了就結束吧，也多給他一些錢吧。」
「……」
「老爺。」其中一個男人小心地說道：「我聽過一些關於那個農場主的傳聞，能說嗎？」
當然可以。」
「那我說了。」男人緊張地坐在人群中央，他看上去很不習慣，對著兩邊看了看，說道：「這是我聽一個和農場主經常有來往的小姐說的。她說，有天農場主特地跑來城裡來找她，還開高價讓女人被他一晚。開始女人覺得很奇怪，平常情況下他都會讓過路的熟人帶個口信讓女人自己過來，而且每次給得都特別少，但都知道嘛，畢竟為了生活嘛，女人每次還是接了下來。那次，農場主把女人帶回來家，就像娶了個老婆一樣，聽女人說，他甚至還在路上為我買了一支花夾在髮絲里。目前看上去還是很正常的，但接下來就有點匪夷所思了。」
這時周圍人的越來越靠近，讓說故事的人更加緊張了。
「別賣關子啊，快說接下來的事。」大個子說道。
「嗯，好的。」
他繼續說道：「好像一個人的臨終儀式，那天農場主把女人帶回家時，打開門的那一瞬間，眼睛里滿是浪漫的燭光與香酒。農場主請女人上桌后，從廚房拿出事先準備好的美食。雖然食物已經冷了，但女人那一刻被這個老男人深深地打動，她好久沒有這種感覺了，她永遠記得男人都是提了褲子不認人的生物，但這一刻失去已久的情緒觸動再次湧現，那被人平視的尊嚴回來了。她哭了，哭的很小，哭的又很大。晚飯過後，男人並沒有立馬行事，他邀請女人坐在沙發上，一起喝著茶。男人還說了自己的故事，甚至最後還牽起女人手開始舞蹈起來。昏黃的燭光中，兩顆不對稱的靈魂在狂歡，他們的聲音在農場里傳響，他們的快樂無人能得。旋轉著，歡笑著，最後累了，躺在地上。突然，女人吻了男人，與之前不同的是，這是她的第二次心甘情願。」
「也沒感覺到匪夷所思啊？就是正常的找小姐，但有點正式而已。」女人說道。
但那個人表示還沒有完，正戲才剛剛開始。他說道：
「春宵過後，女人和男人躺在床上，疲憊但滿足著。女人本想再來一次，但男人卻起身，他說道自己要離開一會兒，女人沒有多想只是說著讓他快一點。但過了很久男人都沒有回來，女人有點擔心，所以去尋找他。找了很久也沒有男人的蹤影，直到路過地下室的時候，她聽到那下面有個奇怪的聲音在和男人對話，具體好像是。」
「現在，滿足了吧？」奇怪的聲音問道。
「是的，但能再給我一點時間嗎，我想送她回去。你知道的，你是我的夢想，她是我的依靠。」
那個聲音沉默了一會兒，答應了。
女人沒敢下去，只是回來的時候對了很多人說了這件奇怪的事。她不敢相信有人會視她為依靠，所以她要分享，她要大聲喧嘩，讓人群來回答她心中的答案。
大個子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麼，他說道：「我好像也聽說過，那個農場主和一個神秘的巫師有接觸。」
「這……」
眾人不知道為何，心中生起了一絲激動，是對未知的恐懼？還是好奇心催生的興奮？
杰特西插話道：「別慌張，我們只要拿屬於我們的東西就行了。」
「老爺不感到好奇嗎？還是，恐懼？」大個子說道。
「好奇啊。」杰特西說道：「但我還是有點怕的。」
聽到這話眾人心中也摸不著數了，但杰特西說道：「放心，如果出事我們立馬跑就行了。」
「嗯……也只能這樣了……」
馬車漸漸停在農場前，六人紛紛下車。突然，山羊的叫聲在不遠處的山坡響起，蔓延卻又有一絲恐懼，一個男人站在羊群中吆喝著，並朝六人走來。
「嗨~」男人看見了他們，熱情地打著招呼。
「你們好啊，歡迎來到我的農場。等等哦，我馬上就來。」
男人帶著羊群來到眾人身邊，白色的海洋和嬌淘的叫聲把他們圍在一起。
農場主第一眼就看見了杰特西，他說道：「很高興見到你，先生。您真有氣質。想必這次來一定是有事情來找我吧。」
杰特西說道：「當然呢，我的朋友。」
「那正好，現在也到了午餐時間。您不知道我一個人都要無聊的去摳樹皮了。」
農場主走在前面催敢著羊群。
大個看了看杰特西，小聲問道：「這傢伙是不是忘了與老爺的合作啊？怎麼擺出一副第一次見面的模樣。」
「噓！不要說話，跟著他走。」
杰特西走上前和農場主攀談著。
「朋友該怎麼稱呼呢？」
「叫我湯姆吧。」
「湯姆，你剛才說自己很無聊，我想問問你每天都會幹什麼呢？」
「這還用說嗎，就像這樣把羊趕到山上，一邊看著她們吃草一邊曬著太陽。真的太無聊了，幸好你們來了，不然我可又只能找這群羊了。」
杰特西觀察著周圍，發現小麥還未收，其他家畜也不見了蹤跡。
他說道：「難道朋友只喜歡養羊嗎？其他家畜為何一隻都沒有啊？」
「也不是。其他家畜，比如『豬，牛』都有，但它們太難伺候了，所以我把它們都殺了，然後賣給了過路的人。正好還剩下一些，你們可有口福了。」
「那謝謝了，才剛見面就讓你這樣招待。」
「沒事，你們先進屋吧，我把羊群趕去羊圈裡就過來。」
「好的，那就打擾了。」
杰特西一行人走進屋內，但他在此留下了個東西。
……
不久，湯姆回來了，還帶來些羊奶。
他說道：「親愛的朋友們，幸好有你們的到來，我現在準備晚餐吧，你們可一定要留下來吃完哦。」
眾人看向杰特西，都在看他的反應。
「好啊，我還沒有嘗過你的手藝呢。」
「保證你們滿意。」湯姆自信地說道，「但你們要進來幫忙哦。」
「那是當然呢，我來準備酒吧……」
……
佳肴上桌，美酒對當。大家在夕陽中消遣，享受。慢慢的，他們都融入了這份快樂中。隨著一起討論自己，討論他人，說起從前，談起明天。拿著酒，開著玩笑，時間也漸漸暗了下來。
杰特西首先從宴會裡站起身來，他伸了個懶腰說道：「我們能在這裡過夜嗎？湯姆？」
「當然沒問題呢……我的朋友。」
湯姆臉上浮現出一層紅暈，他說話也有些顛簸，但他的熱情還是如此。
「那我先去睡了，就在樓上可以嗎？我太累了……」
「好的，你去吧……就，就在上樓梯左手的第，第一個還是第二個……你看看吧……」
「嗯……」
杰特西走後，大個敲著酒瓶，大聲哈哈道：「我都快四十歲了，還是一個人。別說碰女人了，就連瘋子都離我遠遠的。」
「你那副不解風情又莽撞的個性有哪個女人受得了！」有個人吐槽著他。
「我也不想找什麼漂亮的女人，就，就城西邊醫館的卡露小姐就行。」
「啊？」其餘三個男人差點被他這話驚的酒醒。
「就你這副屌絲模樣，卡露小姐會看上你？別多想了，而且我們都知道那個大冒險家魯木在追求卡露小姐，你還是別想癩蛤蟆吃天鵝肉了！」
面對眾人的嘲諷，這個大男人卻像個小孩一樣委屈地說道：「我也只是想有個人陪嘛。誰想每天晚上寂寞的時候，都只能自己解決啊。」
「那是個女人都行啊，卡露小姐就別想了。」
「可是，可是……」男人紅著臉，微醺醺地看著他們，眼神中有一絲亮光。
他說道：「可是，卡露小姐真的很漂亮啊，還特別溫柔，又會照顧人。雖然是寡婦，但那個孩子也特別可愛啊。」
……
午夜悄悄降臨，農場傳來一陣一陣詭異的聲音，時而如瘋狂的敲擊聲，時而又如密密麻麻的蜂群聲。伴隨著一聲聲地咩鳴，早就睡死在沙發上的五人被驚醒。他們掃視了房間，發現除了早就上樓睡覺的杰特西老爺不在，還有農場主湯姆也不見了。
但他們來不及理會這些，他們聽著聲音，趴在窗戶口觀察著——
那是一群從未有記錄過的生物，她們如人類般直立行走，但白色的毛髮和頭上的羊角，以及那瘮人的叫聲告訴著眾人危險來了。她們密密麻麻的圍成了一隻軍隊，眼神像是被賦予了殺戮滲出血紅的人影。
她們嚎叫著，一聲一聲如風刃割裂著五人的神經。
「快去找武器！快去！」
眾人立馬奔走尋找，但明明是農場卻找不到一把叉子或者鐮刀，只有一些木棍，還被雨水腐蝕的十分脆弱。
「有後門嗎？快去看看！」
女人大聲說道。
「有，但那群該死的已經這裡包圍了！」
女人恍惚了一會兒，她透過窗戶看著那片壓抑的死亡。
她說道：「拿上火柴和一些布條，去二樓高台，用火去燒死這群狗日的。」
「那杰特西先生呢？」
「先不要叫他，現在也沒時間了！快去。」
「她們來了！」後門處一個人大聲呼喊著：「撞門了！」
「大個子快幫忙去抵住。」
「但這邊呢？這可只有你一個人了。」
女人大聲說道：「快去，如果一樓崩潰了，你們一定要把老爺帶出去，不管怎樣都必須讓他活下去！」
大個兒跑去了後面，女人一個人看著這副地獄的景色，只是一瞬間，和諧的氛圍分崩離析。
女人笑了笑，她想了想還覺得自己還有點領導風範，高興了一下，絕望再次襲來。
一隻又一隻的羊人趴在窗戶上和門上。女人拿著棍子驅趕，但可想而知效果微乎其微。
窗戶被打破了，門也裂開了。山羊人闖進了屋內，她們把女人拽在地上，如瘋狗般將她蠶食。
「該死，怎麼點不燃啊！該死！」
絕望的人，無能的憤怒著。
大個兒和另一個男人看著湧入屋內的山羊人，內心的仇恨與痛苦迸發，但也只能束手無策的跑去二樓。
「快去叫醒老爺！不管怎樣必須老爺必須活著！」
「我們真的可以讓老爺活下去嗎？」一個人提出疑問，「女人已經死了，這麼多怪物我們怎麼走，就四個人了，還沒有武器，你告訴我該怎麼走？」
大個兒恍惚了，此刻他才覺得自己是多麼的愚蠢。這時一個人走了過來，說道：「我們發現了一些被收集住的種子，應該可以用一下。」
「那我抵住她們，你們快去叫醒老爺。」
山羊人開始上樓，但她們並不瘋狂，反而有些冷靜。大個兒站在樓道口和四包種子守著這兒。
出現了，第一隻出現了，她的嘴上還殘留著女人的鮮血。
憤怒，慾望在那一刻爆發，大個兒瘋了似的舉起重物朝她們扔去，嘴裡還一邊說著。
「去死吧，狗雜種們！」
打頭的山羊人沒有反應過來被這重物擊倒了，可令人詭異的一幕發生了，後面的山羊人上去把壓在她們身上的種子拿開，並攙扶著她們起來，一切舉止都像是人類一樣。
但更可怕的還在後面，大個兒扔出的第二包種子竟被她們接了下來，甚至反撲於他。
對這一幕，男人被擊倒了，她們涌了上面，殺死了傷害她們同胞的壞人。
屋內的人聽到了大個兒的慘叫，都擁擠在了一起，誰都爭先恐後地想擠進最後面，彷彿那裡可以不用面對死亡。
杰特西對此倒沒有過多的反應，他甚至順便泡了一杯咖啡。在伸了一個懶腰后，山羊人破門而入。
「這造型可真噁心。」杰特西選了一把還算好看的椅子坐下並喝起了咖啡。
蜷縮在一起的三人看見杰特西如此冷靜，心中都在大聲的喊著，「你想幹什麼呢？不想活了嗎？」
但她們沒有給他們留這個機會，山羊人繞開了杰特西朝著三人走去。
慘叫再次響起，但這已經是今晚的常客了，杰特西已經沒有了新鮮感。
他說道：「巫師，不死族。你們即使被賦予了新的姿態也依然是畜生，你們的主人生前應該是位馴獸師吧，成為不死族后，魔法也發生了異變，對吧。湯姆！」
湯姆從羊群中走了出來，他很驚訝，竟然有人會發現自己的身份。
「杰特西先生是怎麼發現的？」
「很簡單啊，我找到了這個東西哦。」
杰特西掏出一本小書，亮在湯姆面前。
他說道：「這本書貌似記錄了很多關於召喚不死族的方法，你有點粗心大意哦，還被找到了。」
「哦，那你剛剛其實沒有上樓睡覺吧，你跑去了地下室？」
「沒有啊，我睡了。如果我說這本書是突然出現在我衣服的口袋裡你信嗎？」
信，湯姆心裡說著，其實說實話從他進門的那一刻他的心一直晃晃的，彷彿有著某個重物堵在胸口，說不出的窒息感讓他產生了一絲忌憚，對任何不明的情況他都會這樣，畢竟自己才出來幾天，他只是想安靜地活下去的。
如果這種莫名其妙的感覺是魔法攻擊的話，其他人都已經死了，那只有眼前這個男人。
但……是的，湯姆承認著，他竟恐懼著這個男人，那是源於心底的恐懼，他如惡魔般召喚著我深處的脆弱。他無法對杰特西產生殺意，或者說他害怕著杰特西，不知道為什麼原因……
「這本書是誰給你的？」杰特西問道。
「不知道……」湯姆像繼續裝作鎮定，但那莫名其妙的恐懼正不斷地壓迫他屈服。
「他是自願成為我的軀殼的，之前的事我並不清楚。」
杰特西看著他，想了想。的確，一開始他並不認識自己，湯姆可能並沒有保留先前的記憶，但也有可能是在欺騙，我可不想喜歡這個答案。
「我知道你現在的情況，你很恐懼吧！」
湯姆看著他，身邊的山羊人也愣住了。他的皮膚里滲出一些冷汗，感覺自己要被支配了一樣。
杰特西走到他面前，拍著他的肩膀說道：「你肯定不想以腦殘的形式活下去吧，我知道的，你的願望。我告訴你，我並不在乎他們包括你的生死，我只要我的目的達成就行。現在唯一一個讓你活下去的機會就是聽我的命令，四天後帶著這群羊進入城區就可以了，然後……」
……
湯姆，一個追求著不死的男人，意外得到了一個神秘巫師的饋贈得以通過召喚不死族得到肉體上的永生，但精神卻去往了一個孤寂而又充斥著絕望的地方。臨死前他找了一個與他關係最好的人，相聚一次，按他的意思這是一種儀式感，對孤獨的儀式感。
……
早晨，杰特西走出屋子，伸了個懶腰，他摸了摸羊圈裡的山羊，看著不遠處的城區說道：「現在很熱鬧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