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馬克西姆
沒落,凄涼,死氣沉沉。
馬克西姆盤旋在城堡的上空,眼中所見僅此而已。他在城堡的大門前化為人形,這是一種古老的禮法,但他不確定城堡的主人是否還在意。
現在按照規矩,當他踏進門時,鮮血化成的花瓣會灑在他身上,將他的斗篷染成暗紅色。鮮血扈從會歡迎他的到來,他隨後會向城堡的主人表達謝意,並宣誓永遠忠誠。
但現在,門口就連一隻該死的屍鬼都沒有。
馬克西姆帶著怒氣揮了下手,兩側大門便像重重敞開。當灰塵灑落,金絲雕琢的家紋才從門上顯現。
鮮血聖瓶——瑟卓氏族的紋章,伊莎貝爾女爵的紋章。
他向前穿過大門,每踏一步庭院里的大理石地板便會發出輕響,正如過去那樣,但也僅此而已。
植物枯萎,噴泉乾涸,一切皆以蒙塵。馬克西姆記得很清楚,舊曆的四百年前這座庭園可不是如此。
那時他的尊長,也就是安格羅家的上代族長帶他參加瑟卓堡的舞會,一踏進門他就被魔性的曲調奪去了神志。樂師們在噴泉旁演奏,鮮血時常溢出血池灑在它們身上,那隻讓他們的演奏更為激昂。
年輕的血族在庭院中起舞、濫交、決鬥,但更多的只是分享杯中的血液。那醉人的氣味引得他也想加入他們,在尊長的庇護下他才沒失態。
穿過門廊,長廊兩側掛滿了精美的油畫和掛毯,一些可追溯舊曆時的名家流派。令一些用血顏料繪製的,則顯然出自血族名流之手。
長廊的每一個角落都被奇藝的紅光照亮,那來自頭頂的玻璃吊燈。吊燈上擺的不是蠟燭,而是盛滿鮮血的透明器皿。這是精通血魔法的坎貝雷特家的傑作,即可用於照明,也能驅散城堡中數不盡的遊魂。
可如今,吊燈上的鮮血乾涸,地毯也已遭蟲蛀。無數遊魂遊盪在長廊間,一個年輕男子的幽靈一直纏在馬克西姆身旁,一遍一遍地訴說著他被榨乾鮮血的經歷。
憤怒又一次湧上馬克西姆的心頭。
每一條偉大的血脈都伴隨著一個顯著的特徵。瑟卓的瘋狂,坎貝雷特的放縱,納努因的倦怠,而安格羅則是憤怒。尊長死在那個婊子手中后,他就是安格羅家的族長。自那之後他就越來越無法抑制這無休無止的怒火。
血魔法從來不是他的特長,但對付亡靈還是綽綽有餘。馬克西姆用指甲劃過小臂,幾滴鮮血從傷口間滲出。還沒等他施展,遊魂便像是感到了恐懼似的,紛紛躲進了牆裡。
「懦夫死後仍是懦夫。」
他放下手臂繼續走著,只是稍加留意手臂的傷口就隨即癒合。
穿過長廊便是城堡的大廳,曾經不分晝夜這裡都會舉行狂歡盛宴。數以百計的血族聚在這裡,每位名流又會帶上自己的子嗣和寵幸的血仆。衣著得體的侍者穿行在人群間,最初用的是人類,但因消耗太快後來才換成了屍鬼。
坎貝雷特的蠢貨總是舞會的焦點。鮮血織成的華麗禮服,鮮血化成的蝙蝠,鮮血塑成的傢具……有一次他們榨乾四五十個凡人弄出一個鮮血巨人,還試著讓它在舞池裡跳舞,最後整個大廳都被血淹了。
但現在呢?整個大廳里只有一個瑟卓家的小崽子,而那小崽子是來礙事的。
那青年身著紅黑兩色的禮服,胸口的紋章則表露出他所屬的氏族。他沿著台階從高台上走下,那裡本應放著瑟卓的御座,但現在卻已不見蹤影。
「馬克西姆長老。
」那青年彎腰行禮,紅瞳在燭光下微微發亮,「瑟卓管家恩里克,代表伊莎貝爾女爵歡迎您的到來。」
「我沒工夫應付你這小輩,伊莎貝爾在哪兒?」說完馬克西姆看向高台上的帷幕,他清楚問題的答案。
「抱歉,馬克西姆長老,女爵很忙。」恩里克始終面帶笑意,這令馬克西姆更為惱火。
「告訴我,她知道在這城堡之外發生了什麼嗎?」他咬牙切齒地說,他感覺自己快要爆發了。
「發生了什麼?」
「那長翅膀的婊子在對我們發動戰爭!」他怒吼道,「在我們的女王躲在城堡里的幾百年裡,凡人已經開始對血族控制下的村鎮下手了!納努因那幫傢伙還在棺材里睡大覺,伊娃那蠢貨只知道窩在莊園里和她的血仆濫交,連自己的地盤丟了都不知道!」
「按照古老的氏族盟約,各個氏族無權干涉其他氏族的事務……」
「然後我們遲早會被凡人各個擊破!」馬克西姆粗暴地打斷了他。「我們需要集結力量一口氣解決那所謂的護教軍,把那婊子的羽毛一根根拔下來!」
「您在誇大其詞,凡人無論如何都不會威脅到我們的生存。」恩里克搖了搖頭,「已經過了一千年了,再過一千年也是如此。」
「我沒興趣和你這小輩爭辯,去找伊莎貝爾。」
「不,女爵不會出面。」恩里克斬釘截鐵的回答,「瑟卓會一如既往地給予各個氏族自由發展的權利,這就是她的結論。」
「這是在放任血族滅亡!」馬克西姆用手指著管家的鼻子,心裡在極盡克制,「是她創造了血族,那就該對血族負責!如果她想逃避這個責任,就把御座讓給別人!」
「馬克西姆長老,你失言了。」瑟卓的管家收起笑容,怒目而視,「如果你想聯合各個氏族剿滅凡人,那你可以與其他氏族結盟。這是你的自由,但女爵永遠不會插手。」
「是嗎?」笑容在他臉上浮現,那是源自屈從於慾望的愉悅。
恩里克意識到了危險,但身體卻沒有反應過來。一股怪力在眨眼間扼住他的脖子,隨一聲轟響徑直把他按進了牆裡。那是馬克西姆的手臂。
安格羅的詛咒是憤怒,但在受害者眼裡那只是殘暴。越是憤怒就越是強大,這不僅僅是心理上的強大那麼簡單。
馬克西姆的五官開始扭曲,漸漸脫離人類的模樣。他手臂的肌肉不斷膨脹著,恩里克對此感同身受。
「碾碎這個雜種。」已逝尊長的話回蕩在他的耳邊,他決定聽從。
他收緊自己的手掌,一點一點,感受頸椎被肌肉碾碎的顫動。恩里克張著嘴巴,雙眼凸出,像是條將要渴死的金魚。他用爪子不斷抓撓著馬克西姆的手臂,卻無法在那岩石般的皮膚上留下半點痕迹。
「父親!」
一個年輕女子的聲音從高台上傳來。那是個馬克西姆熟悉的聲音,這喚回了他的理智。
馬克西姆鬆開手,恩里克隨即摔到地上。瑟卓的管家口吐鮮血,四肢抽搐,但還活著,按他的年齡大概一天便可恢復。
馬克西姆轉過身,漸漸變回了平時的模樣。他向高台走去,年輕的女子也跑下階梯,撲進了他的懷裡。芳香傳進了他的鼻子,但不只是女子身上的玫瑰香水,還有她自身的味道——人類的味道。
「你是來接我的嗎?」女孩抬起頭,明亮的綠眸里滿是不安。
「當然,我的女孩。」他重新露出笑容,這次顯然溫柔許多,「你在伊莎貝爾阿姨那裡呆得太久了,我們回家去好嗎?」
「好!您帶我飛回去嗎?我還想再飛一次!」女孩兩眼放光,滿是期待。
「不,我們跟瑟卓借輛馬車吧。」他牽著女孩走向門外,斜視了一眼倒在地上的管家,-「我想恩里克應該不會介意,對嗎恩里克?」
管家已經緩了過來。他坐在牆邊,渾身止不住地顫抖。
「當然,馬克西姆長老。」他喉嚨被破壞,自然不能這麼說,但馬克西姆覺得那陣嗚咽就是這個意思。
「再見,恩里克叔叔!」女孩揮手告別,甚至留下了一個甜美的微笑。
「伊莎貝爾阿姨身體健康嗎?」穿過長廊時馬克西姆問道。
女孩搖著他的手,高興地回答:「是!阿姨還跟我講舊曆的故事呢!」
「那父親交代你的事你跟沒跟阿姨說啊?」
女孩突然委屈了起來,扯著裙子說:「說了。可阿姨沒什麼興趣,就沒讓我再講了。」
「沒事,不怨你,是父親不好。」他沖女孩笑了笑,心裡卻有些失望。
伊莎貝爾女爵不願見任何人,之前他還以為女爵已進入長眠。可幾年前他把年幼的莉莉當做佳肴獻給瑟卓,這孩子卻不知怎麼引起了女爵的注意。
雖然搞不清楚原因,但眼下這孩子成了少數能接觸女爵的人。
她是黑木鎮勞倫斯家的子嗣,想來大概也是他過去凡人親屬的後代。他之前培養的子嗣死在了和坎特貝雷的決鬥中,當下正無合適的後繼者。於是他提前宣稱要把這孩子納為自己的子嗣,杜絕了瑟卓對她起意的可能。
「父親,血真的好喝嗎?」女孩望著他,臉上盡顯天真。
「對你還太早。」馬克西姆笑著說。
沒錯,還太早。再過一年,或許兩年,那時候最合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