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瑞恩
夜晚的卡特城,一個男人在狂奔。
「戴諾菈救我!戴諾菈救我!」男人驚恐地想到。
這有些奇怪,至少對他來說是這樣的。他叫瑞恩,是城裡的搬石工。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沒在家中醒來,也不明白為什麼會有人想殺自己。但他沒得選,不逃就會死。
他穿過大街衝進黑暗的小巷,一生當中從未跑得如此之快。來到市集,他四處張望想找個地方躲藏。
貨攤?店鋪?水井?不,來不及了。他已經追上來了!
「戴諾菈救我!戴諾菈救我!」
搬石工繼續跑著。或許是因為恐懼,他忘記了呼吸。他生在卡特,長在卡特,他記得請城裡的每一塊兒石磚。「穿過羅琳街,左拐進一條無名小巷,來到守護者大道,右轉執政官宅邸……」
銀月高懸在他的頭頂,似乎在為他照亮逃跑的道路。房屋飛快地消失在他身後,卻怎麼也甩不開身後的殺手。
「別讓我死,戴諾菈。我妻子還在等著我!」突然他停下了,停在了守護者大道中央。「我的妻子,他們會不會已經對她下手了!」
想到自己的妻子,瑞恩沒有拐到執政官的宅邸,而是左轉朝家中跑去。他的家就在一座戴諾菈小教堂旁,這些殺手怎敢在戴諾菈的注視下行兇!
「戴諾菈救我!戴諾菈救我!」
搬石工繼續跑著。或許是因為焦慮,他忘記了肉體的疲憊。
銀月高懸在他的頭頂,已然為他指明了回家的路。奔跑中殺手的氣息漸漸消失了,這讓他鬆了口氣。
「戴諾菈保佑我了!」他如此心想,他已經能看見自己的屋子了。
果真如此嗎?一隻利箭便是答案。
瑞恩根本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他以為自己是被絆了一下。當他從地上爬起來,看到小腿被弩箭貫穿時才驚恐地發出一聲慘叫。
周圍的居民被驚醒了,窗前紛紛透出燭光。躲在暗處的射手放下十字弩,忍不住咒罵了一句。他瞄準的原本是頭來著。
或許是因為愛意,瑞恩忘掉了疼痛。他站不起來,便不顧一切的爬向自己的屋子。窗前的光亮到讓他睜不開眼,但這恰恰說明自己的妻子就在屋中。
爬到門前,他用雙手重重敲射門扉,嘴裡高喊著:「萊娜!開門!」
沒有人應門,但門卻被他撞開了。他沒有多想,急忙爬進屋裡。
屋中的一切都沒有變化,桌椅板凳,一切都是他們努力積攢下來的。
萊娜是個外地來的孤兒,他們的婚姻並沒有得到瑞恩父母的支持。但他寧願放棄家裡的店鋪,去當一個搬石工也想和萊娜在一起。生活很艱難,但總還過得下去。
今早出門前,他與萊娜吵了一架。那只是個小事,湯太咸,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發那麼大脾氣。當他爬過桌旁,那碗湯還在那兒,如果有機會他會再嘗一口,騙她說味道正合適,但現在不是時候。
「萊娜!我在這兒!」他喊道,沒人回應。
卧室的帘子緊緊地關著,那帘子是他從裁縫朋友那兒便宜買下來的。畢竟這小屋哪兒來的什麼卧室,只是把床前遮了遮當成另一個房間罷了。
但說實話,他懷念萊娜的體溫,懷念她陽光般的金髮。她曬得發暗的皮膚,她乾裂的嘴唇,她仰起頭時甩落的汗水,她烏黑的倒映出自己模樣的眼瞳,她無時無刻伴隨其身的的體香……
於是他扯開帘子,找到了他的妻子。
「萊娜!」他說。
床上的女人發出一聲慘叫,拿起手邊的燭台扔向了他。
「滾出去!別過來!」女人哭喊道。
瑞恩不明白。為什麼?為什麼要這麼對我?是因為我早上說的話嗎?你就這麼恨我嗎?他看著自己的妻子,愧疚和悔恨交織在他心頭。他希望告訴自己的妻子,他錯了。他需要她,她是他不可或缺的存在。生活很痛苦,但不是傷害愛人的理由。
他必須有所表示。
搬石工爬向床邊。他的靈魂已不完整,這令他無比折磨。不是恐懼令他忘記了呼吸,不是焦慮令他忘記了疲憊,更不是愛,讓他忘記了疼痛。
只有飢餓,源自靈魂的飢餓,而現在他的妻子可以填補他靈魂的缺失。
急促的腳步傳來,瑞恩回頭一看,白袍的殺手已經到了門口。
瑞恩很餓,但意識依然無比清醒。他縱身一躍翻出窗外,窗外不遠便是戴諾菈的小教堂。
「戴諾菈救我!戴諾菈救我!」
他爬了起來,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做到的。他蹣跚地跑向教堂,猛地推開了大門。
破曉時教堂總是擠滿了人,人們會跪在戴諾菈的聖徽前,聆聽祭司訴說天使的教義。點燃的香薰會散發出令他溫暖的氣味,祭司和藹的聲音總是令他安心。有時他會悄悄抬起頭,看一眼彩繪玻璃上描繪的戴諾菈的身姿。
那完全錯了,他小時候見過戴諾菈,結婚時偶然又見過一次。他相信他的人生是被戴諾菈祝福的,戴諾菈的美是無法被那麼寥寥幾筆描繪出來的。
現在在夜裡,他跪在聖徽前,又一次抬起了頭。
沒有安心的香氣,沒有和藹的嗓音,沒有明媚的陽光,只有月光下顯得格外威嚴的天使。
這完全錯了。真正的戴諾菈是更溫柔的,是會笑的,是……
腳步聲打斷了他的思緒,那來自白袍的殺手。
「為什麼?為什麼要殺我?」瑞恩轉過身來,發現殺手是個比他年紀還小的青年。
「抱歉,瑞恩。」青年摘下兜帽,露出一頭棕色的短髮,「我沒有任何辦法,我必須要這麼做。」
「但戴諾菈……」話沒說完,他就注意到青年胸前的聖徽,那是戴諾菈的徽記。
青年沒再說話,但也沒有拔出武器。他摘下右手的手套,把那隻皮膚白皙、散發香氣的手伸向了瑞恩。
瑞恩猛撲向青年,像一條撲向獵物的野犬。餓,他實在太餓了,怎麼能有人能忍受這般痛苦。這就是他存在的全部意義。
青年抬腿一腳將瑞恩踢飛,但瑞恩已經得手了。看著青年淌血的手,,生命的意義在此詮釋,但這隻有一瞬而已,他必須要繼續吃,飢餓很快便會再次襲來。
「你看,瑞恩。這就是理由。」青年緩緩說著,似乎試不到手上的疼痛。
他舉起殘缺的手掌,流血不知為何停住了。灑在地上的血液開始倒流回他的右手,一個不明物體從瑞恩的眼前徑直向青年飛去。
奇怪?那是哪兒來的東西?想著,瑞恩低下頭,只見自己的肚子添了個洞。
他不明白,他不明白的事簡直太多了。當他抬起頭時,那青年已抽出長劍,用的正是那完好如初的右手。
「為了這城中的居民,也為了你的妻子。」青年單手持劍擺好架勢,左手則亮起了微光,「瑞恩,我必須殺了你。」
瑞恩沒有聽見了他的話,卻理解不了其中的意思。
他只是塊兒肉,沒錯,只是塊兒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