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路長修遠誓相隨
等了些時日,沒等到宣囂有什麼舉動,卻等來了文老爺子失蹤的消息。
文老爺子離了臨江后一路南行,卻在靠近定州界是突然不見。趕車的人好端端睡著,第二天醒來不見了老太爺,身邊東西一樣不少,然而那樣一個活生生的人硬是不見了。沒有任何異像,是自己突然離開,還是被人擄了去,全不知曉。
消息傳迴文府時,整個府里頓時炸開了鍋。文若虛急得不行,就要自行趕往定州,被文夫人苦苦勸下。文斂默然良久,站出來,看著文若虛道:「爹,我去把爺爺找回來。」
那樣堅毅的神情很少出現在文斂臉上,一時間,兩個大人都被震住,噤了聲。文斂就那樣定定看著自己的爹娘,語氣也不見什麼波動,就是那麼淡定的,卻讓人無法拒絕,「爺爺或許是要辦什麼事,所以自己走了。幾位哥哥都不在,爹要照看文家的生意,也要照顧娘,不能離開。斂兒已經十三,身邊有赫跟嫵嫵,不用擔心一個人出門,也不必擔心讓人知道我是去尋爺爺。爹娘放心,斂兒一定會將爺爺好好兒帶回來。」
「斂兒。」文夫人輕輕喚她一聲,眼淚卻濕了眼眶。
文若虛看著她久久不語,末了,終是長嘆一聲,「你跟在父親身邊多年,由你去尋,或許真是最為合適。」
「爹?」文斂神情微震。
文若虛溫和一笑,此時只是一個極慈祥的父親,「不過,雖然有赫嫵兄妹跟著,你自己還是要當心。」
文斂慢慢露出笑容,點了點頭,「爹爹放心。」
文夫人抹了淚,走過來拉起她的手,慈愛問道:「斂兒打算何時動身,娘親給你收拾準備。」
看著母親雖然憂慮卻溫和的眼神,文斂心裡終究泛起一絲苦澀,然而她只是燦然一笑,投入母親懷裡,像個撒嬌的孩子般抱著母親輕語,「斂兒明日再走,今天晚上斂兒要跟娘睡。」
「好。娘給斂兒作最愛吃地辣椒釀子。」文夫人回抱著她。含淚而笑。
趁著文夫人拉她說話囑咐收拾東西終於累了睡著時。文斂再一次出了城。最後一次來來白狼地所在。
昔日在白狼爪下毫無抵抗之力地少年。此時已經可以與白狼斗得旗鼓相當。或許是一個多月地野外生存讓他更加學會了堅忍。又或者是武功大進令他重捨信心面對前路更為坦然。無論為哪樣。總之這個本來單純善良地驚梟少主。現在看來。隱隱有了一種可讓人託付地氣度與力量。
還是像以前地十幾次一樣。白狼比扶野更早發現文斂地到來。一見那威風凌凌總是高傲地不將他放在眼裡地白狼。忽然望著林子某處露出興奮如孩童地模樣。扶野也持劍靜靜看過去。不一會兒。果見嫵嫵托著文斂快速飛來。那樣飄逸瀟洒地似馭風而來。每每見了。總覺不真實。只疑是墜落凡間地仙子要乘風而去。
文斂雖不會半點輕功。由嫵嫵帶著。可是依舊讓人覺得她是那乘風欲歸地仙子。只是誤入凡間。紅塵嘻戲一遭。最終都是要回到天上去。
扶野不明白自己為何有這樣荒謬地想法。更不明白。文斂其實有非常好地天賦。又有兩個武功超絕地高手在身邊。卻為什麼自己不學武。
文斂在他面前站定,沒有像往常一樣先去摟抱白狼細語一番,只遞過來一個包袱,淡淡道:「你不必再留在這樣,可以走了。」
扶野愣愣接過,一時沒聽明白她說的話是什麼意思。文斂再轉身走到白狼身邊對著它輕聲說了幾句,又拍了幾下,白狼低垂著頭蹭了蹭她,驀地長嘯一聲,栗驚山林震顫深淵,林間飛鳥群振而起。扶野身軀微微一振,卻見白狼往前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來看了文斂一眼,騰躍奔跑起來,沒入了林子深處,竟是有一去不回的氣勢。
這事來的太過突然,見文斂似乎也打算走,扶野一個急步跳到她面前,一迭聲問道:「怎麼了?是不是出了什麼事?你為什麼突然讓我走?白狼是要去哪裡?難道不會再回來了嗎?」
這樣一連串問題問出來,文斂倒有了些不解,最開始時這人不是不想留下嗎,如今讓他走了,他卻為何表現出一副驚慌甚至如臨大敵的樣子。她不過因著自己要離開,白狼嫵嫵也都要跟著她走,他便也沒有留下來的必要了。況且眼前之人進步神速,跟嫵嫵過招也能在三十招內保持不敗,其實早該走了,她有時還頗奇怪,這人自己居然一直不提離開之事。
扶野見她只看著自己不說話,不由更急了,「小五,到底人出了什麼事?是、是抓我的那些人找上你了嗎?」
看他一臉焦急擔憂,文斂不由笑了,「我要出趟遠門,不會再來這個地方,你自然不必再留在這裡。」
「是這樣么?那,你要去什麼地方?」少年臉色稍寬,但還是關心地問道。
文斂奇怪看他一眼,「我去哪裡跟你有什麼關係?當初不是說,等你武功有成便自離去,你現在已經可以勝過白狼了,為何還要留下?」
「我——」扶野緊張看著她,臉色緊繃,「你授我劍譜,令我武功大進,恩同再造,我怎可沒有良心,說走就走。」
文斂愣了愣,忍不住笑起來,「這算什麼恩?我不過隨便抄給你一本書,讓白狼陪著你玩了玩,你武功能進步是你自己有天份。」文斂停住笑,認真看著他,「開始時,你不是還認為我對你有企圖嗎?如果那是真的,你說這句話,是不是我讓你做什麼你都願意?」
扶野臉色一變,震驚地看向她,看著眼前孩子樣的臉卻絕不是孩子該有的表情,那樣淡然平靜,甚至是漠然,一雙眼睛深的看不見底,然而卻比他看過的任何一雙眼睛都要澄澈,卻又似乎有著無限滄桑與悲涼,忍不住便脫口而出,「你不會的,你不會利用於我,你只是不想我武功太弱白白送命,所以才讓我留在這裡,傳我劍法。」隨著一句句說下去,扶野的語氣慢慢平靜下來,並且,還帶著一股子篤定,看著她的眼睛,異常明亮,「你是為我好,現在你有事了,我怎可袖手一邊,不聞不問。小五,我們是朋友啊,不管我是不是真能幫到你,不管你有沒有拿我放在心裡,我們是朋友,我扶野當你是朋友,這已足夠。」
文斂難得有震驚的表情,此時她臉上雖沒什麼變化,心裡卻已是驚濤駭浪。短短一月相處,便能交心至此,性命也可託付?她隨手救下這少年,之後一切也是任意而為,做完一切時,也只是想,這人是驚梟少主,將來或可有大用。雖然沒有明確的要利用他去做什麼,但絕絕對對,不是他現在所說,只是單純的救人,單純的為他好。她從不隱瞞自己的心思,從不認為自己所為有何錯,從不以為,自己有朋友。至親都能背叛,何談毫無血緣的外人,托生文家,家人對她那麼好,她才慢慢相信,人世間,不是所有的感情皆淡漠,不是所有的溫暖都是虛無。所以,她才想拚命守護,傾盡一生也守住那樣的溫情。但是,依舊不認為人與人之間可以信賴,可以只有單純關心愛護,不存著一絲齷齪,所以,除了文家的人,她並不想在任何人身上多花一點心思,旁人生死與她無關,旁人悲喜她只冷眼相看。縱然有人在她面前流盡最後一滴血,她亦能眼也不眨,心裡不會有絲毫波動。她視世人如草芥,這樣的她,又怎麼會,和別人,成朋友?又怎會有人,拿她,當朋友?
扶野見她一語不發,收了長劍,固執道:「不管你要不要我幫忙,我都會跟著你,當然,有嫵姑娘在,你要擺脫我很容易,可是,」說到這裡,少年露出一個明亮自信的笑容,「我跟白狼相處了這麼久,要找到你,也不是不可能的事。你總不至於時時趕我吧?」
文斂眼神奇異的看著他,開口問,那聲音很平靜,讓人聽不出什麼情緒來,「你要跟著我?」
「是。」少年斬釘截鐵,「我扶野不是忘恩負義之人。
文斂不為所動,還是那樣看著他,「你跟著我,怎麼救你爹?你千辛萬苦逃出來,辛苦練劍,不是為了,救你爹嗎?「
扶野一滯,既而神色一黯,低下了頭,久久不語。
文斂終於嘆息一聲,「你爹失蹤多久了?」
「離我最後一次見已經有四個月了,但那回爹說要閉關,爹每次閉關至少都是半個月,等我發現異常已是兩個月後的事了。」扶野皺著眉,對父親的擔憂慢慢襲上心頭,「我找遍了神缺谷也沒發現任何線索,爹他,已經不再那裡了。」
扶野就這樣自然說出驚梟的所在,江湖人人都想知道的名字,被他這樣在一個十三歲女孩面前,輕易地說出了口。
文斂已經不想再嘆氣了,看了看他,就當沒有聽到那三個字,「那你為何會出現在這裡?只是一路逃亡至此?」
扶野抬起頭,微微思索著,神情似乎有些困惑,「我不知道,我是被古長老一直追到這裡,他們由北至南,一路追著我不放。」
文斂心中一動,臉上還是不動聲色,「如果你當時躲過了那些人,你打算去哪裡找人?」
扶野張了張嘴,終是泄氣地垂下頭道:「不知道。」
她現在簡直想仰天長嘆了,這真的是那個天下第一殺手組織出來的人?是驚梟的少主?深深吸口氣,對著那低頭不敢看她的人說道:「明日巳時之前,你到三十裡外的常原縣等我,一起下南方吧。」
扶野一臉驚喜地看向她,「好,我一定會在那裡等的!」緊接著神情轉為茫然,「只是,那個,常原縣是在哪裡?」
文斂轉過去的身子僵了僵,「順著臨江城往南直走,不要告訴我,你不知道哪邊是南,這樣的話,我就要重新考慮讓你同行的可能性。」
扶野乾笑一聲,不曉得是不是他的錯覺,他怎麼聽著這聲音有些咬牙切齒,「往南,往南,我知道,我知道。小五你慢走,我們明天再見。」
文斂往前走了幾步,忽然回過頭來看他一眼,「你,還有一晚的考慮時間。」
說完也不等他回答,搭上嫵嫵的手,如來時一樣,凌風而去。
扶野在她離開后,臉上的神情漸漸凝重,然而慢慢地,流露出少年特有的明朗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