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人間正道原滄桑
風捲殘雲,酒足飯飽后,扶野靠在椅子上心滿意足地剔著牙,忽然像是想到什麼,興緻勃勃地看著文斂道:「小五,我以前看那些個什麼小說,都會寫到白衣飄飄的少俠在酒樓食館用餐,然後就會碰上惡霸什麼的欺負弱女,少俠英雄救美,而美麗女郎以身相許的故事。你說我們會不會也遇上這樣的事啊?」
文斂看他一眼,再一次懷疑眼前這傢伙不是什麼殺手組織的少主,而是哪家有錢人的不知人間疾苦不懂人情世故的富貴少爺,連四哥都不會做他這樣的夢,真不知他是在一個什麼樣的環境中長成的。說是驚梟的少主,真會被人笑掉大牙。
然而就在文斂招來夥計準備結賬時,突聽得一聲大喝:「娘的,爺不聽什麼狗屁曲子,來陪大爺喝一杯。」
其間夾著女子的哀求聲與老人的告饒聲,文斂與扶野奇異的對望一眼,不是真的被說中了吧?扶野很快露出一臉興奮的表情,搬開了屏風準備看戲。擋住視線的屏風被拿開,眾人很自然地看到了二樓的欄杆處,一彪形大漢橫坐在板凳上,一手抓酒杯,一手拉著女子柔弱的手將酒強行灌了下去。女子一陣猛咳,旁邊的老人想上前又不敢,兩邊還站著兩名虎視眈眈的壯碩大漢。
那老人頭髮花白,提著一把二胡,背卻駝得不能再駝。擠出一臉討好的笑容對那坐著的大漢道:「花大爺,小女喝不了酒,您看今天就這一杯算了如何?你愛聽什麼曲子,我讓小女給你唱。」
那花大爺圓眼一瞪,老人一陣瑟縮,「你當我花豹是什麼人,你隨便一句話叫我聽曲就聽曲!」
小老兒不敢。」老人微顫著手,忙低下了頭去。
「哼,諒你也不敢。」花豹威風凌凌拉那女子坐下,倒了滿滿三杯酒推到她面前,喝道:「今日將這三杯酒喝了,大爺不怪罪你,還要賞你銀子,若是喝不了,哼哼,就乖乖做我花豹的第七房姨太。」
老人顫巍巍地看向她,眼裡流露出一抹無奈與悲涼。女子咬著牙,渾身都在顫抖,花豹的兩個手下笑嘻嘻在一旁道:「跟著花爺不愁吃穿,那裡要跑到酒樓來唱曲,這可是花爺抬舉。」
「不錯不錯,小娘子還是莫要喝這罰酒我們應該改口叫七姨太。哈哈。」
這裡的情景整個酒樓都看到了,然而卻沒有人多看,吃飯的依舊吃飯,喝酒的還是喝酒。扶野已經快要按捺不住,看書上寫是一回事,真見了卻原來比書上更可惡十倍,實在忍無可忍,猛的站起來,旁邊本來在算賬的夥計嚇了一跳,「公子這是要做什麼?」
扶野狠狠瞪他一眼。「發生這樣地事。你們酒樓都不管管。居然還能若無其事地在此算賬!」
那夥計不以為然地看他一眼。明顯把他當作不通世事第一次出門地富家少年愣頭青。卻還是本著客人至上地原則對他解釋了番。「公子可能是第一次出門不知道。這樣地事每天都有發生。想顧也顧不來。況且那花大爺是這常原縣地地痞頭子。哪個敢惹。再說真做了花大爺地姨太至少衣食不愁。這縣裡可有不少人想著將自己地閨女送去了。那賣唱地父女住在左近地喬家村。家裡有個生病地老母。日日要吃藥。光靠他們在這裡賣唱能掙幾個錢。隨了花大爺。起碼有錢給老娘治病。今日地事也不是第一次。我看那姑娘早晚要從了花大爺。」夥計說到後來。倒似有些怪那對父女不識抬舉了。
扶野聽得目瞪口呆。他沒想到逼人為妾居然也能讓人說地這樣冠冕堂皇。愣了半晌才沖夥計怒道:「他這樣不管人家女子是否願意強行逼迫。就是不對!每個人都有自己地自由。逼別人做不願意地事。算什麼男子漢大丈夫!如此卑劣行徑。你們不以為恥。竟然還要贊同!天理何在。公道何在!」
聽了扶野地一番話。夥計地回應是翻了翻白眼。從那邊第一聲喝傳來時。文斂三人就只是靜靜坐著。此時聽了扶野慷慨激昂地演講。文斂卻仿似不曾聽到一樣只是問那夥計:「多少銀子?」
夥計對扶野本有些嘔氣。聽了文斂這句話轉過頭對著她喜笑顏開。「一共是半兩銀子加八十文。」
文斂取出銀子遞給他。道:「簡單收拾了先退下吧。我們再略坐一坐。」
夥計哈腰點頭,將殘羹剩菜並碗筷收拾了,用搭在肩上的毛巾擦乾淨桌子,抬著碗筷走了,臨去前再看了扶野一眼,居然像是對這位少年公子有些瞧不上。
那邊女子咬著牙正將第二杯酒喝下,臉已脹得通紅,可是卻有一股豁出去的神氣。花豹原是一臉戲耍的表情,此時臉色卻有些難看了。
扶野焦急看看那邊,又不時瞄向安坐不動的文斂,似乎越來越不平,越來越氣憤。文斂淡淡看他一眼,問的有些玩笑意味:「你要英雄救美?」然而語氣聽不出一絲玩笑,也不見得特別認真,卻像是一個長輩同無理取鬧的孩子說話一樣,讓扶野沸騰的情緒稍稍冷靜點下來。
扶野不認為自己有錯,也興不起指責文斂的淡漠,只得哀求道:「小五,那女子可憐,我們助她一把。學武之人練就一身武力,不正是為了路見不平,行正義之事么?」
「我不會武,也不認為自己正義。」文斂的語氣有些冷,「你要救她,是你的事,方才你不是說,人人都有自由,你要去救,我不干涉,你去吧。」
本來理直氣壯的行為,在文斂那樣淡漠的眼神注視下,不知為何,他竟感到有些心虛。「我,我總不能袖手旁觀,見人欺凌弱小。」
文斂冷笑一聲,「我只問你,你要救,如何救?將壞人打跑,便是救人出苦海?剛才你也聽到了,她父母俱在,家在此處,若要學書上以身相許誓死追隨的故事只怕她未必同意,即便同意,以你現在的處境,你能將她帶在身邊?將她老父病母一齊帶著隨你亡命天涯?」
扶野額上冒出層層冷汗,不敢直視文斂的眼睛,掙扎著道:「我將惡霸打跑,將她平安的送回家,不一定,不一定要將她帶在身邊。」
「哦,是嗎?」文斂語氣不變,「那之後呢?她還是要來賣唱,還是會遇上惡霸,受你一番羞辱,在不敢找你找不到你的情況下,你以為他會什麼都不做?那姑娘便長此高枕無憂?不,他會變本加厲,本來是娶回家中作妾,雖過得不如意但或許能安渡一生,但你的出現,會讓他將所有的報復手段全使在你所謂要保護的弱者身上,或者是不堪的折磨,或者,乾脆地取其性命。」
「不,不會的。」扶野驚慌抬頭,滿是驚恐。獃獃地看著文斂,全像一個無助的孩子。
在心裡嘆口氣,知道自己不能逼得太過,稍微緩和下語氣,往那邊看去。女子已喝完了第二杯酒,抖著手端起最後一杯,卻似乎連拿穩的力氣都沒了,灑出了好幾滴。兩個手下不停在喊著:「灑了灑了,不算。」
文斂慢慢起身,「這種事,是你今天第一次見,卻絕不是最後一次,也不是只發生在這一處。你能救一人,卻救不了天下;能救一時,救不了一世。這世間,若不自救,誰又能救得了誰——我去買輛馬車,要怎麼做,你看著辦吧。」
說完最後一句話,文斂當真領著赫嫵頭也不回地下了樓,走了出去,也沒有再看那女子一眼。
扶野獃獃站著,拳頭已握得發白,然而,他不知道痛。他看著那女子赴死般飲下最後一杯酒,看著花豹臉色難看地站起身,看著他兩個手下攛掇著說最後一杯不算要重來,看著那個滿頭花白的老人無助的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為什麼,他現在比以前更強了,卻覺得,前所未有的無力?有什麼,攥著他的心使勁拉扯,有什麼,就在剛剛,斷了,碎了,再也補不回來。
垂著頭,只是把雙拳握得更緊,更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