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血雨腥風
透特很快發現自己把所羅門想得太溫柔了,事實上,黑皇帝不僅要搞人心態,祂還要大搞特搞——繼那場有數顆人頭落地的血色盛宴后,本來以為能暢快享樂的貴族們隨即迎來了鈍刀子割肉般的精神折磨。
首先,那些被處決者中不乏序列3序列4存在,這讓貴族們意識到這一絲神性儘管在上流社會可以充當有一席之地的憑證,但在一位神靈眼中,半神的生命依舊是如草芥般輕賤的,更別說尚未達到這個層次的非凡者了——這個認知讓大部分貴族都感到呼吸困難,再無心安排接下來的社交活動,即便是最愛俏的女士亦無心琢磨明天該梳什麼髮型畫什麼妝容——儘管她們在深閨之中基本沒機會接觸什麼異教徒,但如果父兄做了愚蠢的事,她們即便能僥倖逃脫最嚴酷的刑罰,也絕對會和當下享受的生活無緣。
「樂師,換一支歡快的曲子。」在親手把那位侯爵和他的長子變成非凡特性后,黑皇帝愉快地說,「諸位愛卿,樂聲已經響起,繼續起舞吧。」
皇帝的命令沒人敢違抗,於是貴族們只能邁出提線人偶般僵硬的步伐,臉上強行做出輕鬆愜意的表情,就在奏了整整十首曲子,午夜十二點的鐘聲敲響,腰酸背痛腿抽筋的人們都以為能鬆一口氣的時候,皇帝又用溫和得令人毛骨悚然的語氣吩咐道——
「諸位愛卿,難得齊聚一堂,明天便一起到林中狩獵吧,這個季節的獐肉和鹿肉是最肥美的,期待你們能有出色的表現。」
於是這群抖得像褪毛鵪鶉的可憐蟲只能頂著憔悴的黑眼圈換上騎馬服和靴子,提起弓箭,別上短刀,等帶著獵物回來的時候——他們驚喜地發現少了一些熟悉的面孔。
普通的獐子和鹿自然奈何不了成群結隊還有非凡物品傍身的非凡者,而黑皇帝的領地被秩序陰影圍成鐵桶,絕不可能有外敵悄無聲息地入侵。結合血色宴會上發生的一切,不妙的猜想蔓延開來,那些消失者的親友完全不敢表露出擔憂或悲傷,只能繼續強顏歡笑,假裝鎮定。
如果真要說有誰完全不受這種壓抑氣氛的影響,大概就是天使們了,祂們照常地參加社交活動,照常地處理自家的私事。在打獵活動結束的那個晚上,梅迪奇,圖鐸還有亞伯拉罕玩起了撲克牌——這種由隱匿賢者閑暇時一張張畫出來的小玩意兒因為便於攜帶和不需要太多玩伴很快風靡起來,目前最受歡迎的兩種玩法是二十一點和斗魔鬼。
鑒於「鬥地主」這個說法有譏諷統治階級之嫌,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透特便將它改成了斗魔鬼。
「隱匿殿下的腦子裡總是有著各種令人敬佩的奇思妙想。」亞利斯塔扔出了一對十。
「這並不是祂發明的。」梅迪奇丟出了一對Q,「按照祂自己的說法『我只是把前人的智慧從歷史的濁浪中打撈起來,擦洗乾淨』。」
「隱匿總是很謙虛。」亞伯拉罕微微一笑,「但這並不能否認祂有著奇思妙想這一事實,就像前不久……」
「哦?」圖鐸投來一個探究的眼神。
「不,沒什麼。」像是故意要使人好奇一樣,亞伯拉罕掐斷了後半句,祂恢復了平常那副古板嚴肅的樣子,但不如無面人和小丑做得自然。
圖鐸識趣地換了個話題,「說起來除了頭天的晚宴,隱匿殿下一直都不見蹤影啊。」
「這你就不用操心了。」梅迪奇毫不客氣地在甩出一組炸彈后又丟下一組順子,「祂肯定是和小烏鴉在某個地方窩著。」
透特確實在窩著,同時在工作——祂身下是一堆由時之蟲組成的半透明觸手,像海浪一樣頗有節奏地緩緩律動,且觸感冰涼,富有彈性,很像舊日年代流行的某種減壓玩具,能讓人在辛勤工作之餘保持心情愉悅;祂面前站著形態虛幻,面無表情的密涅瓦,一組組數據從這個陰性半身體內流出來,供祂檢閱。
鑒於北境的人口一直在穩定上漲,信仰隱匿賢者的人也越來越多,透特就琢磨著用更便捷的方式來回應信徒的祈禱。以舊日時代的人工智慧為藍本,祂把自己擁有的知識和數百年來親自處理的一樁樁祈禱做成了一段段數據,分門別類地編入名為「密涅瓦」的陰性半身之中,令祂不斷學習,模仿,熟練。在經過一段時間的實驗后,像「為儀式或物品賜予力量」,「凈化污染」,「小範圍化解自然災害」,「急救」之類的事務透特便可以放心地交給祂了——畢竟祂能像自己一樣差使青鳥,白鹿,醫官鳥,泥田坊這些神秘再現的造物,每個造物都有不同的特長,加起來能做的事情多了去了。
當然,透特也不是百分百的放心,作為類似AI的產物,密涅瓦在感情和人性上的匱乏讓祂有時候不太能靈活應變,所以祂需要時不時地關注,時不時地修繕。
令祂心情不錯的是,在查閱了密涅瓦這一個星期處理祈禱的歷史記錄后,並沒發現什麼大問題。
乾脆把密涅瓦和米諾斯迷宮聯繫在一起怎麼樣?心情好的時候,透特的思維也格外活躍,祂開始琢磨怎麼把密涅瓦做成一個合格的「AI管家」,就像卡塞爾學院里的諾瑪,宇宙空間站的moss一樣。祂的腦海中將存著每一件米諾斯迷宮的非凡物品的信息,每一次借出都必須用某種憑證得到祂的首肯,每一次歸還亦要經過祂的監督,而這些使用記錄將以數據的形式保存,遠比紙質檔持久,與此同時祂還將把持米諾斯迷宮的警戒系統,一旦有人試圖不按程序辦事,祂便會將其羈押或者擊斃……
「親愛的工作狂先生。」阿蒙從背後靠過來,祂的下半身變成了一灘蠕蟲組成的觸肢,上半身仍保持著人類形態,「你覺得這種一邊把我當成沙發墊子,一邊冷落我的行為妥當嗎?」
「噢,抱歉。」透特親昵地貼了貼祂的臉,「事實上我已經忙得差不多了,正打算和你去人工湖那邊看看,工匠們花了這麼大力氣挖坑抽水,不去玩一圈都對不起他們的勞動成果——當然,我也不介意和你干點別的。」
阿蒙用探究的目光看了祂一會兒,突然笑出聲來,「看來你是一點都沒被這幾天的事情影響。」
「你覺得我很多愁善感嗎?」
欺詐師非常誠實地點了點頭。
「如果所羅門每清理掉一批人我都要唏噓一下,豈不是要愁死了。」透特聳了聳肩,「只是以前一般都會讓特倫索斯特和圖鐸主持一些看似正義的審判,走一些看似文明的流程,這次是皇帝親自動手。」
「雖然說是『親自動手』,但待遇上還是有些差別的。」阿蒙說,「有的人是頭顱落地,當場死亡,有的人是消失無蹤,生死未卜。」
「你發現了什麼?」隱隱察覺到時天使語氣中賣弄的意味,隱匿賢者很配合地提問道。
「昨天晚上,蒙斯特潘侯爵,黎曼伯爵,霍格曼子爵及其長子,總之就是那些消失的倒霉鬼的家屬都收到了一些信封,你猜裡面有些什麼?」
「我猜是他們做某些勾當時留下的尾巴。」透特微微一笑,「比如蒙斯特潘在負責修建公共設施的同時貪走了不少資金,比如黎曼暗中和惡魔家族進行人口交易,再比如霍格曼向他的親家泄露選拔官員的試題擾亂競爭公平……」
阿蒙佯裝不滿,「你都說得差不多了,我還說什麼?」
「唉喲,不好意思——是我得意忘形了。」透特作洗耳恭聽狀,「那我們的時天使殿下有什麼指教呢?」
「還有沃德子爵將本該種植糧食作物的田地私自改為煙草田,埃德伽伯爵將本該充入國庫的稅款瞞下來了一部分,溫德爾侯爵在軍隊的升遷流程中設置了排除異己的關卡……」
阿蒙有些驕傲地翹起嘴角,將不少貴族的隱私抖了出來。
很少有人知道,看似閑散的隱匿賢者實際上對祂的同僚們非常了解,包括他們的親屬關係,生平經歷,發跡過程,序列多少,甚至是一些見不得光的陰私之事——這一條條情報以數據的形式儲存在密涅瓦體內,並積極地進行著更新。
本來在黑皇帝的國境內,那些遠距離操縱型的非凡能力都會遭到限制,如占卜家的密偶,偷盜者的分身,窺秘人的窺秘之眼,所羅門並不希望祂的臣子太過耳聰目明,祂更傾向於使天使們處在一個互相提防,互相猜疑,總之絕不敢輕舉妄動的狀態——透特本來也處在這種狀態,直到把真實造物主的事情說開,跟阿蒙重歸於好。
於是黑皇帝的鐵律上被鑽出了一個個漏洞,而窺秘之眼將視線從這些洞口投射了出去,一個無比隱蔽的情報網悄然搭建。
「雖然根據情報,這些暗中越過帝國法律底線的傢伙並沒有勾搭上異教徒,但是嘛……」透特攤了攤手,「所羅門想借著收拾勾結異教的叛國者的勁頭懲罰一下這些國家蛀蟲,又有誰敢說半句不是?」
在很不走心地參加了幾天的社交活動后,透特琢磨著所羅門的脾氣應該消下去了,祂也可以找理由告退了,而就像命運非要給祂添堵一樣,所羅門的近侍發來了邀請函,邀請祂前往露天雕塑區一敘,透特的左眼皮當即跳了兩下——天使之王級別的靈性直覺告訴祂可能沒什麼好事。
在透特習慣性地對皇帝問安並象徵性地恭維了兩句祂華美的新宮后,所羅門也表達了對祂在神戰中維護了黑曜石宮的謝意,謝禮包括一株來自南大陸原始森林的非凡植物和一座以葡萄酒聞名的莊園,在使者去取莊園的地契時,一君一臣開啟了新的話題。
「透特卿,你怎麼看待你的錨點?」所羅門問道,「不是你的眷屬,而是那些沒有非凡力量傍身,也沒有加入你的教派的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