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睡醒之後
等到拉拉再次醒來時,一排熱浪正巧拍打在她的臉上,幾乎又拍散了她朦朧的意識,好不容易抬起沉重的眼瞼,漫天星辰與銀河陡然入眼又讓她好一陣茫然.......陌生的天花板?並非如此,她是見過這夢幻般的屋頂的,只不過此前每每來到這裡,她總是低著腦袋的時間居多,以至於沒有留下太深的印象.......
是了,這裡就是阿德琳的卧室。
身下是柔軟的「床鋪」,空氣中滿是淡淡的熏香味,如果細細的抽動鼻腔輕嗅,甚至能嗅到一絲屬於殿下的味道.......拉拉村姑一般的辭彙量難以形容殿下的氣息,只是每每貼近殿下的時候,都會察覺到一種發自內心的誘惑。閉上眼,好像身邊的就不是殿下,而是一道通往天堂的漩渦。
小時候鎮長普利勞斯曾給孩子們講過故事,說,神裔天生就能使人類憧憬。他們不必對此排斥,但必須對此保持警惕。不然,若遇到心思邪惡的神裔,很容易被對方誘惑成失去心智的傀儡。
拉拉感覺,自己現在就將要失去心智了。
時光荏苒的五圈年輪,唯有孤獨和寒冷在每個夜晚陪伴著她,她已經不知多久沒在如此安心的氛圍里醒來了——讓一直自律的她忽的意識到,原來被窩是能如此的讓人眷戀。這讓她又有了繼續沉眠的衝動。拉拉迷迷糊糊地又要閉眼,直至一道熟悉的女聲將她從酣然入睡的狀態陡然拉回了現實。
「你總算醒了。」是殿下的聲音。
拉拉猛地起身,牽動了傷口,好一陣齜牙咧嘴。順著聲音的來源看去,殿下正懶懶地躺在沙發上,靠著扶手撐著臉頰,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殿下.......」拉拉現在還有些恍惚。
「怎麼?還沒恢復好?」阿德琳換了個更舒適也更不雅的姿勢,她將兩條腿搭在另一邊的扶手上,整個人橫著窩在了沙發里。明明盡顯懶散,但放在她身上就是有種任性妄為的尊貴......或許是因為她有錢?「需要我再安慰一下你嗎?」她打趣道。
再......安慰一下.......
休息好之後,拉拉才徹底回復了神智。昏迷前自己的所作所為猛地浮上心頭,像顆炸彈一樣將她整個身體都炸得紅通通的,蜷身捂住臉,恨不得自己就死在那個晚上得了。
自己竟然......竟然向殿下撒嬌了......?!
就那樣趴在殿下的懷抱里,環住殿下的腰,不停地哭、不停地訴說自己心裡的痛楚,將自己一身的血氣與泥濘臟在了殿下身上——自己究竟做了什麼啊啊啊!!!
要死了......
拉拉羞得抬不起頭來,連傷口的疼痛都顧不得了。
她想讓自己暫且忘掉那丟人的一幕——起碼現在忘掉,她得向殿下報告與負罪才行,可越是不願回想,那一幕幕、一句句就越是往她的腦海里冒,跟打地鼠似的,按下去一個另一個又蹦出來了,時不時還藏著個炸彈。
她又憶起殿下抱著她的頭,憶起殿下柔軟的語調,憶起殿下胸口的......噫!拉拉情不自禁地看了一眼阿德琳的前部裝甲,不算雄偉,但也不是平整的大草原,是很符合她少女模樣的小山包。
神裔的模樣與很多因素有關,唯獨與歲月無關。阿德琳的真實年齡已經破千了,但從外表上看去只有十幾歲,身體也是她那個年紀的黃金比例。
「嗯?好看嗎?」阿德琳察覺到了拉拉欲蓋彌彰的視線,
挺了挺胸,笑道,「還是說你還想要抱一抱?」
「不——我,我......殿下,我不是——」拉拉語無倫次。
阿德琳擺擺手,不以為意地說道:「好啦,何必這麼害羞,我們都是女人......我或許不能算是人,但的確是女性沒錯。想要展現自己的純情,就去找個男朋友好了。」
「男......朋友?」
「就是愛人。」阿加隆大陸還沒有男朋友這麼未來的說法,他們現在都樸實的很,要麼是未婚的情人、愛人,要麼就是婚後的丈夫妻子了。
當然,說法樸實不代表他們的花樣很樸實。倒不如說在階級分明的封建時代,他們的玩法反而比現代人要花哨。
「......我不會有愛人的。」拉拉搖了搖頭,因為話題被岔開,她變得冷靜了些,「我已經將自己奉獻給您了。此生唯有您是我的主人。」
「呀。這話我喜歡聽。」阿德琳眼睛一亮,「來,到我身邊來,多說幾句給我聽。」
「......」拉拉捂臉。忘了殿下總是想一出是一出了,這種話偶爾順著話頭說一兩句沒問題,專門去說豈不是要羞死人。
但她又不能違背殿下的命令,只好紅著臉從床上起來......這時她才發現,自己睡得這哪裡是床?分明是個搭在房間角落裡的臨時小窩。只是鋪了很多層軟墊,還有許多塞滿了羽絨的床包,才讓她感覺自己是在床上。
這是殿下特意為她準備的?為了能......隨時看到重傷昏迷的她?
拉拉一時心中感動不已,直到她看到房間另一個角落裡一模一樣的小窩——白晝正趴在那窩裡睡覺,睡得賊香,時不時還咂咂嘴伸個懶腰。
狗窩啊?
拉拉心情複雜。
她又察覺到自己的右眼隱隱作痛,這才想起自己已經失去了一隻眼睛,只是不知被做了怎樣的治療,一個眼罩蓋住了她的右眼,卻全然沒有讓她感受到不適。想必等傷口恢復,她就跟沒受傷一樣了。
不過,自己再怎麼感覺如初,那也是確實少了一隻眼睛,這個眼罩也會是她一道恥辱的傷疤,會時時刻刻提醒她,她有過如此的失敗,有過如此的難堪。
「如果你想的話,我可以讓你的眼睛恢復成原樣。」拉拉來到沙發邊跪下,阿德琳揉了揉她的紅髮,眯著眼睛說:「不過我覺得你不會願意。」
「嗯。」拉拉低聲說。
「就知道你自尊心強。」阿德琳拍拍她的頭,「等你報了仇,覺得可以放下這件事的時候再來求我吧。」
「嗯......」拉拉又低聲說。低著頭,僅剩的眼中波光流轉。
「現在,你知道自己該幹嘛吧?」
「......」拉拉抿緊嘴唇,心裡瘋狂的掙扎,但實在頂不住阿德琳凝視的目光。乾脆地閉上眼,自暴自棄地說道:「殿下就是我的唯一!」
「繼續。」
「我是殿下忠實的僕從!殿下的命令就是我的目標!」
「大聲點!多誇誇我。」
「誇......誇......」拉拉貧乏的辭彙量實在搜刮不出什麼夸人的句子,優雅?高貴?善良?這種說辭殿下肯定不會滿意吧。
她支支吾吾半天說不出,阿德琳的表情越來越嚴肅,湊過來,一副要讓她好看的模樣。
阿德琳的臉越來越近,迷人的香氣又打在自己的臉上,拉拉的思維更是越發打結,再次回憶起被殿下抱在懷裡的感覺,不僅臉紅了,連眼睛都不知道該往哪裡放了,慌亂之下只能亂七八糟地說著不知是真心還是瞎編的話:
「我,我覺得,殿下很漂亮,是我見過世界上最好看的人。很溫柔,昨晚抱住我的時候——」
「不是!我是說我很感動,很懷戀——」
「也不是懷戀啦!只是......只是跟平常的殿下不一樣,平常的殿下也很可愛,但——不!不是可愛!」
「不,不不不不——也不是不可愛的意思!我的意思是......嗚嗚——我說不出——咕,殿下,你殺了我吧!」
自己的女騎士自暴自棄,自我崩潰了。阿德琳很不高興地揉捏著拉拉的臉。
真是,好聽的話都不會說。
培養一個合格的狗腿子真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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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半天拉拉才被阿德琳從卧室里放了出來,出門的時候她一副被糟蹋的模樣,臉色羞恥通紅(害羞),衣服凌亂不整(剛起床),臉上還儘是紅印(被阿德琳揪的),看得門口的小女僕一臉震驚。
這時候她才知道自己其實已經昏睡了兩天,本來是打算把她仍在自己房間里躺屍的,由檸檬和桃子照顧,但阿德琳突發奇想,決定給她在卧室里也搭一個窩。
頭號走狗就要頭號走狗的待遇。阿德琳的原話是這樣的,為此還叫白晝好一陣委屈,扯著阿德琳的裙邊嗚嗚叫了半個晚上,它沒想到自己為阿德琳戎馬半生,居然連個走狗一號都混不上。
最後還是阿德琳給它解釋,說走狗和走狗也是有區別的,何況它不是走狗,而是真狗,自然不能算進去。它才滿意拉拉有能與它一道在銀星的卧室搭窩的權力。
也就是由這句話,拉拉得到了自己「頭號走狗」的尊崇身份;白晝更是榮獲「頭號真狗」的更加尊崇的身份。
......這名號一點都不威風好吧。拉拉在心裡是這樣跟自己說的,但她很難承認的是,在剛知曉這件事的時候,她的嘴角有淡淡的勾起。
「喂,喂......」門口的小女僕扯拉拉的衣角,小小的眼睛里滿是渴望,「不要臉的東西,你是怎麼跟殿下內個內個的啊......」
「......我怎麼就是不要臉的東西了。」
「你假借受傷賴進殿下的房間,還,還搞成這幅模樣......」小女僕想要批判,但話語里滿滿都是羨慕,嘀嘀咕咕地說:「這樣還敢說自己要臉么......嗚......我也想......」
「......」拉拉微微一呆,沒想到自己竟然被誤會了。
在高塔里住了這麼久,她已經習慣了小女僕們對阿德琳的無限崇敬——在知道這些小女僕都是由蘇珊娜「生下」的那一刻,她就對此毫不奇怪了。依照那個冷麵女僕長的性格,小女僕們不喜歡殿下才奇怪。
或許是走狗的直覺,拉拉總覺得蘇珊娜雖然表面上規規矩矩,是個無可挑剔的女僕,但心裡肯定比自己要變態多了。
「你想跟殿下親近?」拉拉不討厭這些小女僕,儘管自己被她們刁難過,也不被她們所喜歡,但她們不是壞人,跟蘇珊娜那個冰山不一樣,小女僕們都很單純也很活潑,只要順著她們簡單的思維去思考,其實很好跟她們打好關係。
跟檸檬和桃子打交道多了,拉拉也有了一套自己的同事關係學。
「我當然想!這世界上沒有人能夠拒絕與殿下親近!」小女僕嚴肅地說道,「只是他們中的大多數人都不配而已。」
嗯......只要無限抬高殿下,就很好跟她們說話。
「那你知道為什麼我可以跟殿下親近,你卻不行么?」拉拉用誘拐的語氣說道。
「這......這......」看門的小女僕委屈得不行。顯然是覺得這很不公平,但她是不會認為阿德琳有問題的,只會從自己身上找原因。
「肯定是我哪裡做得不好......」小女僕傷心地說,「可我不明白,為什麼你可以呢?明明你就是個笨蛋,連殿下吩咐的工作都做不好。」
拉拉一時語塞。老實講,她也不清楚為什麼殿下會看上她(因為她是SSR),也正是因為如此,她才會那般的愧疚,覺得自己妄負了殿下的信任。
可能有些對不起跟隨自己出生入死的隊員們,但在拉拉的心裡,殿下的信賴跟他們的生命是同等重要的。那一場慘烈的戰鬥,支撐拉拉在絕望時握起劍的,更多還是想起了那場狂風驟雨夜的溫熱牛奶。
想到自己的隊員,拉拉的心情又低沉了許多。她不知道自己該如何跟其他人交待——或許已經不用交待了,過去了兩天,鎮上的其他人都應該已經知曉事情的始末了。倒是讓自己逃過了最為煎熬的環節。
但,暫時的逃避是無法解決問題的。
就像之前面對邪鴉時,如果拉拉能夠更好的發揮自己的起源,艦娘面對海水應該是了如指掌才對,她卻因為對於海洋的畏懼而沒能及時感知到水流的動向,導致所有人都進入了敵人的陷阱中.......所有通過苟且換來的安逸都是有代價的,唯有哭過、痛過,才知道唯一能讓自己畏懼的,只有自己的無能。
明天營地集合時得跟隊員們坦誠相待.......不然離心離德,恐怕以後很難再帶領大家了。
拉拉低沉地想到。
她沒有打算放棄自己的職位,或許這麼說很自私,但她這個失職的艦長,還希望能夠完成復仇,過去的、這次的,都是;殿下也還相信著她,她不想在殿下面前表現得像個逃兵一樣。
「我告訴你為什麼吧。」拉拉強打起精神,對小女僕說,「想要跟殿下親近,首先你得能接近殿下才行。你想想,你平常能跟在殿下身邊嗎?」
「啊......我只能偶爾在這裡值班。」小女僕弱弱地說。
「那是誰能一直跟在殿下身邊呢?」
「是......珊娜媽媽。」
「所以說,你要是想跟殿下親近,就得去向蘇珊娜申請,讓她帶著你一起侍奉在殿下身邊才行。在殿下身邊待久了,自然就有機會了。」
「有道理!」小女僕眼睛一亮,但隨後又泄氣道,「可是珊娜媽媽肯定不會同意的,她一直都是親自侍奉殿下的。」
.......不愧是原型,比起自己的「孩子們」有過之而無不及,連小女僕們都不許搶她的位置,難怪看我那麼不順眼。拉拉心想。
「一個人不行,你跟你的姐妹們一起去說就好了。你們人多,蘇珊娜也不好意思忽視你們的意見吧。」拉拉輕笑著說。
「哦哦!」小女僕興奮地說,「是誒,我一個人不行,可以叫上其他人啊!」
「對吧......」
小女僕握起小拳頭揮舞:「我們要造反!殿下是大家的!珊娜媽媽不能獨佔殿下!」
「誒?不是,造反還是有些......」拉拉一呆,沒想到小女僕如此舉一反三。
她本意只是給蘇珊娜添點小麻煩,而且檸檬和桃子也經常在她耳邊念叨見不著殿下,她卻能經常見,想給自己的兩個小夥伴多點機會。-
高塔的女僕們管理還挺嚴格的,因為個人能力幾乎沒有區別,在蘇珊娜的規定下,她們實行著嚴格的輪班制,以此來平均每個人的工作。
只不過她們輪換工作的周期一般以年為單位。
「非常感謝你的建議,寇可思小姐,您真是個偉大的人。」小女僕優雅地向拉拉行了個提裙禮,只有在這方面她們可以輕而易舉地看出蘇珊娜的影子,「我這就去告知我可憐的姐妹們。我們已經受到珊娜媽媽的壓迫太久了,我們應該得到屬於我們的陽光下的地盤。」
「......」
看著小女僕哼著歌,邁著小步子離開的背影,拉拉一愣一愣的。
自己是不是做了什麼不得了的事?
算了......讓蘇珊娜去頭疼吧。拉拉已經逐漸明晰了高塔中的職場鬥爭,已經有了幾分職場老油子的模樣,將這件事往腦後一拋,就趁蘇珊娜還沒找她麻煩前溜了。
今天剩下的時間阿德琳是讓她去休息的,高塔里的治療手段雖然高超,但畢竟是非常嚴重的傷勢,能夠治療與修養并行是最好的,但拉拉閑不下來——她才經歷了一場大敗,心中正式最為內疚的時候,哪裡能安心躺在床上?
下一次與邪鴉相見之時,她一定要帶來勝利,無論是整個戰場,還是她自己。
她絕不會再輸一次。
從高塔的倉庫里隨便拿一把劍,她往黑斯廷斯的海邊——自己曾經的舊屋走了過去,高塔這邊她是不敢待了,怕蘇珊娜找她麻煩。難得的,就回一趟舊屋訓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