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魔魘血厄

纖長的刀鋒上，滴落著殷紅的稠血。

武洵可以看到人們開合的口型和揮舞的雙臂，但卻無法聽到任何的聲音。

腳邊，一陣微弱的風沙吹過。

咚。

隨之，沉悶的砸地聲，清晰地響起在空曠無聲的魂海之中。

墜地的頭顱借著餘力翻滾了幾許，接著不動了。

蒙面的劊子踢開大漢膀大腰圓的屍身，走上前將那個頭顱拎起，高高提向了天空，左右擺動向圍觀的人群示意著，引發一陣陣雷鳴般的歡呼之聲。

被控制的雙手不知何時已脫離了牽掣，武洵的身體失力前傾，瞳孔中仍是死寂的灰白。

「是你害了他。」耳畔，武桓惡毒的聲音清晰地響起。

他欣賞著少年灰冷的絕望，像是在欣賞一隻軟弱的羔羊。

「我早就說過，你是這大武唯一能說動他、讓他乖乖認罪的人。如此，很多事就簡單許多了。」

「洵兒，你也如願以償地為本侯做到了。」他用言語盡情切絞著少年早已脆弱不堪的心魂。

「是我……」武洵渾渾噩噩地重複著，嘶啞孱弱的聲音凋殘如枯木。

「記得，我可沒有食言。」武桓微笑道，慈悲地笑著，「我的確答應、也賜予了他寬恕。」

「刀起頭落，多麼的痛快，一瞬間的事而已。」武桓的言語中甚至還有些惋惜，「唉，真是便宜他了。」

武洵冰冷漠然地立在那裡，現在的他，像是根本沒有聽見武桓的話。

席捲的風沙中，他含血帶淚的雙頰早已枯乾，眼睛輕眨，卻再也擠不出一滴淚水。

失卻溫度的瞳孔之中，始終映出著刺目的濁血。

耳邊的聲音再次遠去，直至歸於根本無法捕捉的風泣。

轟—————

視線都在變得模糊之際，可怕絕倫的轟鳴再次從胸腔、心臟、頭顱中傳出，這幾日來讓他飽受折磨、卻又根本無從捉摸來源的惡魔之音又是瞬發而至。

劇痛開始出現，來勢前所未有的兇猛，勝過任何一次。

但他沒有察覺，又或是因為……這種痛楚根本不及心魂劇痛之萬一。

武洵全身脫力，放任著自己的瀕臨崩潰的意識為灰暗所裹挾，沉落於無窮無盡的黑暗之中。

墜落…

墜落……

這一次，他終於看到了聲音的來源。

那是自己的心臟。

不！不是心臟！！

跳動的心臟上，正盤踞著一隻金紅厲鬼！

厲鬼有著無法形容的醜陋，它身形扭曲地爬附其上，似在貪婪地啃噬著什麼。

自己的心魂世界之中，縈繞翻騰著無比濃郁的黑氣。它們連綿如海，翻騰不休，那都是由負面情緒所化的絕望之息。

此刻，卻盡數被那隻厲鬼吞噬、吸收。

而它卻在茁壯！

那是……什麼！

冰冷的恐懼蔓延著全身，武洵全身上下劇烈震動，而那隻厲鬼亦似察覺到他的注視，突然扭頭回望，隨之嘴角咧至耳根，向他露出一個猙獰的詭笑。

……

「都退後！」

武桓注視著眼前一動不動的少年，身形後撤，一聲低吼。

他亘古冷漠的眼瞳正在急劇膨脹，興奮、期待、急切……揉雜著種種他自己都無法理清的情緒一併翻湧而上，令他的眸子折射出詭譎的寒光。

空氣陡暗，一種無形且可怕的壓力壓覆在了所有人的靈魂之上。

少年灰暗的眼瞳中，陡然亮起了一抹微弱的紅光。

「啊啊啊啊啊啊啊……」

仰頭的剎那，他突然爆發出了聲嘶力竭的凄厲咆哮。接著，全身如同被一股無形之力所撕扯一般，腳底懸浮升空，腦袋后翻，在半空中痛苦掙紮起來。

轟————

恐怖絕倫的氣浪爆發開來，在以少年為中心的區域內開闢出了一片無人禁地。隨之，更加濃稠的黑氣從他身上翻騰而起，驚地一眾人等魂飛魄散。

「那是……什麼？」一名名將領驚恐萬狀地喊道。

「終於來了。」近處，武桓十指曲張，亦是咧開了嘴，很難相較，他與惡鬼的笑容究竟誰更恐怖。

「……蘇醒了！」武桓鬢角的髮絲被氣浪帶地四處飛散，他能感受到自己心魂的自發驚懼，不過所有的一切，都不妨礙他目中湧現的激動與興奮：「斷戮……權柄！」

「權柄？」

這一句話，震地在場所有人心魂發顫。

適時，天空暗雲匯聚，數不清的氣流都涌動向了同一個方向。

一隻虛幻的金紅厲鬼，在緩緩地從少年的身體中爬出，

這是……什麼凶物！

冰冷感同樣在所有人心中蔓延著。

難道，這隻醜陋的厲鬼，就是武桓口中聲稱的……權柄？？

與此同時，武洵身側的劍鞘中，像是呼應般亮起了同樣的血芒。

厲鬼朝著眾人咧嘴一笑，隨後化作一道金紅色的流光，在一個個放大欲裂的眼瞳中，迫不及待地鑽入……不！是爬入了劍鞘之內。

劍鞘飛出少年的身側，赫然當空爆裂，噴出一大片的飛散塵末。

吼！

隨著厲鬼身影的不斷融入，也終於讓這把劍現出了它的真貌。

劍體修長，刃似秋霜，鋒煥冷芒。漆黑的劍覃上，許多繁雜瑰艷的花紋四處蔓爬，於隱隱之間，勾勒出一道黯淡無光的龍紋。

龍爪攀附劍身，龍瞳如蘊天淵，只是第一目的剎那恍惚，靈魂卻已似被緩緩拖拽，陷入一座越來越深的無底之淵。

而這條纏繞於劍身的金龍，則赫然呈現著斷裂之態，猶如被一種神秘的外力所撕斷一般。

其上依附的，乃是不容於世、早應絕滅的禁忌權柄。

武桓神色熾熱地走近，但下一刻，他的臉色卻猛地一變。

因為神思獃滯的武洵，眼中忽然又亮起了一抹不正常的詭光。

然後，竟如被蠱惑般的伸出了他的手，先他一步地握在了劍柄之上。

「不可……」武桓還沒來得及阻止，少年就已經將它撿了起來。

掌柄相合的第一個剎那，宛若實質的血紅光暈衝天而起，在空間鋪開無形的漣漪。

武洵身軀僵挺，從這一刻起，他就完全失去了對身體的控制。

劇烈的痛楚從手掌處傳來，清醒過來的他拚命地想要將之甩開，可那劍卻像是牢牢吸附在了他的手中。

劍體的顫動只經歷了一瞬間的停止，就傳出了激動的嘶叫聲。

厲鬼的血爪自劍覃上探出，刺入少年的皮膚，用力吸食著少年的血液，刺耳的鳴叫聲讓所有人的心臟都極不舒服。

武洵的衣角無風自舞，所有人劇烈收縮的眼瞳中，都映出了一道裊裊升起的金紅劍影，耳邊，亦是儘是劍中厲鬼的興奮嚎叫。

那是一種令天地萬物都在瑟瑟發抖的氣息。

「快放下它！」武桓快速低吼，聲音出現了罕見的焦急，「斷戮權柄以我大武王血為食，力量絕非少年之軀可所駕馭，強行持之，權柄勢必會吞噬掉你所有的生機，那時唯死無生！」

警告之語中，明顯帶上了隱隱的不安。

此番謀划，他雖於武都攪起無盡風雲，也確確實實利用了武洵。

但，他可絕對沒有想過讓武洵………

「那就死吧。」少年慘然一笑，無數的鮮血從他身上流淌而下，讓他的狀態變得更加地慘不忍睹。

他低頭看著手中的劍，卻根本無法動彈分毫，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渾身的血液都湧向了那隻深淵之口。

生機流失的感覺，也是如此清晰。

死亡的彼岸，已是若隱若現。

恍惚間，他看到了那劍身之上，幾道細小的銀紋纏縛交織，似乎勾勒出了「斷龍」的字樣。

斷龍劍……

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權柄……與聖器……

又怎麼會，在我的身上……

「胡鬧！你又豈可同日而語！」武桓的吼聲帶上了些許的憤怒，在那令眾人盡皆潰魂的的威壓下，他卻猛步迎前，迎著血光走上。

嘀嗒！

他的手掌上，驀地滴落下了一絲殷紅的血跡，刺入所有人的眼球。

「侯爺！」幾名將領悲憤大吼，他們強撐意念，拼力沖前幾步，卻又相繼地倒在地上，一雙雙眼瞳中儘是瑟縮的駭然。

武桓置若罔聞，萬靈皆悸的血芒之下，唯獨他可以呈現站立之態。

他又繼續邁了一步。

嘩嘩！

袖口崩裂，半染血花。

「侯爺！」

將領們驚慌失措地呼喊著，卻只能看著武桓離著那個血光越來越近。

與眾人不同，直迎而上的他，乃至完完整整地承受著所有的力量核心！

恐怖到髮指的重壓向武桓傾軋而下，壓覆在了他的靈魂之上，讓他置身於屍山血海的的世界之中。

於是，兩具身體，皆已化作血人。

全然無視著那隻揮舞的煉獄鬼爪，武桓伸出著他染血的手，無動的臉色變得異常冷凝：「交給我！不然，你會死！」

武洵獃獃望著那個浴血的人影，眼中的神色變得更加憎惡痛苦：「你……快走開！」

「我不會走！」武桓嚴厲反吼，他又重複了一遍，「我說……快放下！」

他的聲音，出現了從來都沒有過的顫抖。

金紅劍鋒之上，那一抹正在逐漸濃郁的血芒，赫然是少年生命的倒計時！

待到第一道斷龍劍芒成型之時，權柄所化的厲鬼……將會抽徹底干少年所有的命氣！

猙獰之色一掠而過，武桓的身形竟然直接抗著劍氣猛衝而上，又近了數十步。這一次，他離那把劍已經是近在咫尺。

就在這時，又一隻地獄鬼爪卻忽的從劍身中伸出，從背後纏繞上了少年的脖頸。

無暇再去管其它人的呼喊，面對著不斷崩裂滲血的身軀，武桓只是猙獰一笑，一把抹去了滿臉的血污：「區區……一個小鬼！也膽敢……在吾面前放肆！」

厲鬼朝他咯咯地譏笑著。

「你是……屬於我的！」

失控的怒意裹挾著武桓的無情之掌探出，狠狠抓在了那厲鬼的身體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