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石薺
作者:邊志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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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蹊正站在無比寬闊的大廳的正中央,頭頂是一孔四方形的天井正在向下流瀉著水柱。
與其說是流動,不如說是靜止。
水柱如透明的琉璃懸在半空。用手觸碰后,水柱並不會斷流,而是穿過了手掌,也沒有一滴水會飛濺出去,更沒有一絲流水的聲音。
「進去——」一個渾厚的聲音不知從何處傳來。
成蹊警覺地四下張望,大廳里十分的昏暗。
「進去——」這個聲音又傳來了。
「進去?是要我進入這水柱嗎?」成蹊再次四下打量。
「進去——」聲音的語氣變得更加不可抗拒。
成蹊慢慢退了兩步,他不明白會發生什麼,因此不敢輕舉妄動。
長久的死寂——靜得讓人渾身發毛。
簌簌簌……幾十道火焰騰起,大廳里被照的恍如白晝。
一隻烏鴉落在了花瓶上,花瓶里長出一束鬱金香,然後又緩緩枯萎,片片花瓣飄揚在空中。
「我們又見面了——」一個聲音說,「守護使?哈哈哈……」
聲音是從對面牆壁中發出來的,成蹊感覺有些耳熟。
「你是誰?」成蹊說,「既然來了就趕緊露面吧!」
「看來你對自己的能力很自信嘛!」這個聲音說。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這麼說來,你對自己的能力倒是很不自信呢!」成蹊反駁道。
「不錯,你是擁有了神葉之光,但是你只不過是個乳臭未乾的傢伙……」
「班魯——」成蹊高喊了一聲,打斷了那個聲音,他已經聽出來這是班魯的聲音。
此時,牆壁開始旋轉——班魯正一臉嚴肅地端坐在寶座上。
「不錯,是我。」班魯嘴角揚了揚。
「你是怎麼找到我的?」成蹊問。
「只要我願意,什麼我都能找到!」班魯流露出自信的微笑。
「哦?未必吧,至少你極力渴望得到的神葉你就找不到!」成蹊緩步向班魯走去。
「你所要的無非是這個,不過你必須拿神葉來換。」班魯手掌一攤開,一個水杯般大小的魅影正漂浮在他的掌心。沒錯,這是成蹊爸爸的魂魄。
「爸爸——」成蹊在心裡呼喊著,可是他並沒有表露出來,他知道這必定是班魯的詭計。
「你瞧,他正在熟睡著。」班魯說完朝魂魄吹出一口氣,魂魄瞬間變成了一具布滿冰霜的屍體,「只要我再吹一口氣,他就灰飛煙滅了,你永遠也不可能救活他。」
「可是我現在沒有。」成蹊站在班魯的腳下。
「去找到它,然後敬獻給我!」班魯的聲音突然變得非常恐怖,兩隻眼珠子鼓鼓地凸出來,布滿了血絲。
「說實在的,我也不知道該去何處找尋,或許我只是誤打誤撞來到了這裡。」成蹊和班魯對視著。
班魯將背靠在椅背上,用一種居高臨下的俯視的眼神看著成蹊說:「你會找到的,因為——你已經是神葉的一部分。」
班魯的語氣中帶著某種讓人揣摩不透的神秘感。成蹊眨了眨眼睛,覺得有一種看不見的東西,或者說看不見的人正近距離地站在他的面前,他能感覺到一種溫度,一種氣味。
「既然你們都這樣說,那我就勉為其難地承認吧。」成蹊定了定神說道。
「哈哈哈……勉為其難?小子!」班魯的手掌一揮,魂魄立時化為一道黑煙。
「啊——」成蹊發出驚恐地嘆息。
班魯隱隱約約地消失在牆壁中,烏鴉飛走了,花瓶里只剩下枯萎的鬱金香殘枝。
「剛才那個人?」成蹊自言自語著,他開始懷疑,懷疑什麼,他也不是十分清楚。
天井裡的水柱開始發出聲音,流水噼噼啪啪地濺落。水珠在地面上有規律地滾動著,無數的水珠向四面八方分散而去。
水珠來到成蹊的身邊然後慢慢匯聚,越來越多、越來越高。
「你——」成蹊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水珠已經變成了一個人,一個和成蹊一模一樣的人。
不等成蹊反應過來,天井中射出一條水繩套住了他的手腕,並且不斷地拉扯著他。
成蹊感覺自己的腿正在向天井處滑去,他極力反抗著水繩,但是又有兩條水繩射出套住了他的腿,他掙扎著想要擺脫。
那個人的臉突然裂開變成一張布滿獠牙的大嘴,然後氣勢洶洶地向他衝來。
火焰再次騰起數丈高。
天井中噴湧出一條巨型手掌向成蹊襲來,看來即刻就要將他捏成粉碎。
布滿獠牙的大嘴也已經衝到了他的鼻尖,只差分毫便要將他生吞而入。
噼啪——一道閃電的聲音在空中想起。
獠牙、大嘴、水繩、巨掌,紛紛在一瞬間破碎成無數的水珠嗶嗶嗶地飛濺到四周。
成蹊一個踉蹌跌在了地面上。
一陣清風拂來,一位白衣少女翩翩而落。
「你還好嗎?」成蹊站起身,看見她的眼眸烏黑髮亮,長發筆直地垂在腰間,渾身散發著一陣熟悉的氣息。
「呃——是你救了我嗎?我想,我想是的……」成蹊摸了摸腦袋。
呼——她一揮袖,成蹊臉上的瘀痕便消失不見了。
「你就是成蹊,我叫石薺。」她說。
「你認識我?呃,你好,石……石薺。」成蹊驚訝地發現她的臉白的如剛去殼的雞蛋,更確切的說是美的難以言傳。
「整個神葉界誰不認識你呢,守護使。」石薺揚了揚嘴角微笑著。
「神葉界?我?」在爸爸被班魯攝去魂魄而昏迷之前,成蹊感覺不出自己和這有任何關聯。
「不瞞你說,我只是一個鄉下小子,在這之前我都不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這麼多……呃……稀奇古怪的事……」成蹊略帶羞澀地說。
「不,不是誰都能成為神葉的守護使,而你被神葉選中就必然有其道理。」石薺淺笑一聲輕柔地說。
「是因為我總愛抓青蛙,還是因為我放走了黃鱔?或者因為金毛、黃毛?」成蹊的腦子裡想不出自己和神秘二字有多少關係。
「你的困惑需要你自己去找尋答案,你的使命也是只有你才能完成。」石薺指了指他手腕上的圖案。
成蹊越來越感覺他們之間似曾相識,不在於外貌,而在於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心靈感應。
「我還沒來得及感謝你,剛才是你,呃,這樣,還是那樣……」成蹊用手比劃著石薺揮動衣袖的樣子。
「呵呵呵……」石薺被他的囧態逗得咯咯直笑。
「那麼,我們下一步該怎麼辦呢,守護使先生?」石薺收住笑容說道。
「我們?」成蹊不明白她的意思,「你是說你要和我一起上路?」
「當然,我也想見識見識神葉界大名鼎鼎的大椿樹,那無窮盡的高大、無窮盡的寬闊的神樹以及隱藏在幽微深邃之中的神葉。」石薺的話讓成蹊感到振奮。
「聽你這麼說,我似乎也產生了濃厚的興趣。」成蹊點了點頭。
「不過,首先你得告訴我這是哪裡,我怎麼會來到這裡?」成蹊接著說。
「從你踏入神葉界開始,時空就開始無窮盡地變換,沒有一個平凡的人能夠走進這個世界,你所遇到的這一切都是因為你被選擇成為守護使。」石薺走到天井邊,雙手一揚,一道巨大的洪流便從地底下冒出直衝天際,「下一步該去往何方?」
石薺將頭轉向成蹊,她的臉上掠過一道金色的光芒。
成蹊為之一振,他走向洪流,又返回原地,然後加快速度沖向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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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稍微減弱了,溪水尚未漫過堤壩,茂密的樹葉在暗夜中低低地垂落。
淚婆婆裹著黑色的雨衣,泥濘的小道上留下了一排長長的鞋印。
山坡越來越濕滑,想要爬上去需要不少腳力。淚婆婆抖了抖雨衣,水珠嘶嘶地掉落。
「呵——嗨——」她的喘息聲越來越大,她的氣管像一隻煮沸的水壺。
「老了,這條路我走了無數遍了,」她停下腳步困難地喘息著,「眼看著就在前頭。」
一根藤刺鉤住了她的衣帽,將她的帽子扯落,一串水珠澆在了她的臉上。
「老傢伙,為了看你可真不容易呢!」淚婆婆擦了擦臉戴上帽子。
田野中綠意盎然,能夠感受到濃濃的草香撲鼻而來。雨滴時斷時續地掉進水田裡,發出叮叮噹噹的聲音。青蛙呱呱地叫著,從這頭跳向那頭。
忽然,所有的青蛙眼睛里放射出亮光同時照向一個地方——是一座墳塋,近看連墓志銘都沒有。
淚婆婆的身影在田埂上艱難地前行著,似乎每走一步都要使盡全身的力氣。
青蛙們從田野中向淚婆婆匯聚而來,紛紛跟在她的身後。
「雜草都這麼長了?」淚婆婆靠在墳前,看著只有一塊長方形的石條搭起來的墓碑。
「哎呀,我那時哭了么?我記得,我第一次來時,身邊沒有一個人。是……我向你哭訴我的苦,你也說我會苦的,那是你第一次流眼淚。」淚婆婆深深的垂下了頭。
呱呱——青蛙們已經跳上了墳頭。
「它們每天都會陪著你么?」淚婆婆伸出手掌,一隻小巧可愛的青蛙,看起來還是一隻青蛙寶寶,跳進了她的掌心。
小青蛙在她的掌心鼓囊著,不時用前腳拍拍自己圓鼓鼓的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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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為什麼要躲在這裡?」成蹊小聲說道。
「噓,你看那邊……」石薺指了指遠處的一棵楓樹。
楓樹上滿是了飄忽不定的魂魄,有的從這頭飄向那頭,有的橫躺在樹榦上,有的倒掛在樹杈間,有的從樹洞中探出腦袋來……
「啊,今夕是何夕,明日是幾時,我的親人呢,親人。」成蹊和石薺蹲在灌木叢中,看見一個穿著藍色破棉襖的魂魄正在嘆息著,看樣子他應該是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年輕人,有著一張英俊的面龐。
「哈,你有親人嗎?我從來沒見過,不如把我當成你的親人。」一個花白鬍須的老者魂魄飄過來說著,「你的父母,我可從來沒見過。」
「胡說,他們已經做好了香噴噴的紅燒肉等著我。」年輕人魂魄朝老者魂魄瞪了一眼,「你瞧,那是多麼可口的美味。」
「這可比野草美味多了,我已經不記得人間長什麼樣了,說真的,我都不敢去回憶。」老者魂魄說著流下了眼淚,「我總是不願意忘記這些事。」
「混蛋!惡魔!放開我!」楓樹不遠處一個黑煙怪正在用皮鞭抽打著一個渾身綁縛的魂魄,每抽一下魂魄似乎都要裂開了。
「又有一個倒霉鬼來了。」楓樹上的魂魄看著這一幕嘀咕著。其中一個瘦小的魂魄嚇得直接暈厥平躺著慢悠悠地如一片羽毛飄飛著。
黑煙怪的皮鞭就像刺入心臟的尖刀,發出了強烈的割開皮肉的聲音。這個魂魄倒在雜草里已經奄奄一息了,他的身影飄忽的如風中的塵埃,看樣子即將灰飛煙滅了。
楓樹上的魂魄們此刻紛紛噤若寒蟬。
一隻烏鴉從遠處飛來,衝進楓樹葉中后又飛出來,繞著巨大的樹冠飛了一圈。只見它的身形在空中盤旋著,全身的羽毛漸漸地凋落,然後是皮肉漸漸地脫落,最後只剩一副骨架。
突然烏鴉哇地一聲嘶啞的叫聲,楓樹上所有的魂魄都各自被吸入了一片葉子里。
烏鴉又衝進楓樹葉中,不一會兒嘴裡叼著一片楓葉飛向那個奄奄一息的魂魄。它將楓葉在魂魄的上空拋下去,楓葉緩緩地飄落到大約一米的高度停住了。只見魂魄慢慢地升起,然後像一陣青煙似的被吸入了楓葉中,楓葉像一隻蝴蝶般撲閃著飛向楓樹,最後輕輕地接在一根樹枝上。
烏鴉也漸漸恢復了皮肉和羽毛,哇地一聲嘶鳴飛走了。
成蹊將這一幕都看在眼裡,他越看越難受,他想知道爸爸的魂魄怎麼樣了,會不會也受到這樣的虐待,他這樣想著,眼淚啪嗒啪嗒地掉落。
「你怎麼了?成蹊?」石薺關切地問道,她的大眼睛彷彿波光粼粼的湖面一般柔情似水。
「我——」成蹊哽噎著繼續抽泣著,「我想起了爸爸,他……」
「你爸爸?他怎麼了?」石薺繼續低聲問。
「他的魂魄也被班魯攝去了,我,我很擔心……」成蹊開始無聲地啜泣。
「這——」石薺彷彿被扼住了咽喉,瞪大了眼睛說不出話。
「黃毛說我是守護使,你們都說我是守護使,說只有找到神葉並消滅班魯才能救爸爸。」石薺靜靜地聽著點了點頭。
「你說的黃毛是誰?也是守護使嗎?」石薺問。
「它是一頭黃牛,呃,其實我也是事後才知道這頭黃牛不一般。」成蹊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石薺彷彿明白了很多,再次露出微笑說:「你要完成你的使命,這不僅僅能夠救你爸爸,也能救所有同樣命運的魂魄。」
「嗯——」成蹊擦了擦眼睛,堅定地點了點頭。此刻他彷彿明白了自己的使命,明白了即將發生的一切。
啾——一道閃電般的火光將擋在成蹊和石薺身前的灌木叢劈開了。
成蹊和石薺陌地站起,看見黑煙怪正手執一條帶火的皮鞭站在他們面前了。
不待他們反應過來,又一道皮鞭向他們揮來。石薺拉住成蹊的手一個箭步跳到楓樹腳下,正待黑煙怪向他們繼續揮鞭之時,一道氣牆擋在了他們的身前,黑煙怪的皮鞭打在氣牆上被彈了出去直接脫手而出掉在草叢裡。
此時,楓葉開始簌簌地搖動,似乎楓葉們都變得狂躁不安了。
成蹊和石薺抬頭看見楓葉們似乎是在奮力掙脫束縛,楓葉撲閃的越來越劇烈。
一霎時,所有的楓葉都從樹枝上脫落像蝴蝶一樣撲閃著翅膀嗖嗖地向黑煙怪撲去。
黑煙怪被瞬間肢解得無影無蹤,只剩下一陣黑色的飛絮。
隨後,楓葉排成一堵牆圍著站在樹底下的成蹊和石薺。
「它們這是怎麼了?」成蹊看了看石薺,「是這些魂魄的緣故嗎?」
「它們殺死了黑煙怪,應該不會傷害我們。」石薺說。
一片楓葉飛到了成蹊的面前,似乎是在上下打量著他。
「呃,你好,請問……」不等成蹊說完,身後的楓樹主幹上裂開了一條一人寬的通道,通道里向外不斷吹著暖風。
「它是在叫我們進去?」成蹊瞥了瞥石薺說。
「你看它似乎正指著這裡。」楓葉的葉柄上下搖了搖。
「如果這是一種指引,那麼我要謝謝你,楓葉先生。」成蹊向楓葉們點了點頭,和石薺朝通道了走去。
就在他們腳步邁進去的一剎那,樹榦瞬間合上了,楓葉們也在一霎時回歸了原位,整個世界變得異常寂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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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道里越走越深,兩壁摸起來像是泥土的感覺,同時身邊飛舞著成群的螢火蟲,螢火蟲的光芒照亮了整個通道。
「這是什麼地方?又似曾相識。」成蹊在腦海中回憶著。
他記得自己在回家的路上經常會經過一棵大楓樹,樹上也有一個洞,老人們說那裡面住著妖精,叫孩子們不要靠近那裡。
成蹊和黃毛每到午後都會坐在樹蔭下乘涼,但是他記著老人們的話,並不敢靠近,尤其是這個樹洞。他曾經好奇地向裡面探了探頭,但是有一種恐懼讓他趕緊跑開了,他怕裡面竄出什麼妖精將他吃了。
後來這棵大楓樹倒了,至於什麼原因,誰也不知道。只是在一個清晨,看見這棵樹攔腰斷裂了橫躺在地上,這之後這裡就變成了一片荒地、長滿了雜草,再也沒看見任何大樹。
成蹊覺得這一切都在暗示著什麼。比如他最喜歡爬到樹上,將撿來的各種枝杈掛到樹上,想象著各種各樣的古怪精靈故事。枝杈變成了小人兒,變成了怪獸,變成了可惡的壞人……然後在腦海中上演著一出又一出擒怪除妖的劇本。他沉浸其中,甚至忘了回家,忘了吃飯。
此刻,他對這個幽深的通道並不感到十分陌生,這些日子所遇到的一切都讓他覺得有一種久違的感覺。他漸漸分不清自己是在現實世界中還是在幻想的思緒中遊走。但是,他覺得自己不再感到陌生,也不再感到害怕,並且憧憬著未來將要遇到的一切。
「石薺,你來過這裡嗎?」成蹊問。
「來過?你的意思是你來過?」石薺感到他的話裡帶著另外的意思。
「我也不清楚,但是總覺得這些場景都似曾相識。」成蹊的話讓石薺感到他確實不簡單。
「你瞧這些螢火蟲,他們似乎都早已知曉我們會來這裡。」成蹊指了指其中一隻螢火蟲,覺得它的尾燈像一顆發光的鑽石。
石薺的手心正好爬著一隻螢火蟲。
「聽說螢火蟲是暗夜的使者,能夠連通光明與黑暗。」石薺將掌心的螢火蟲托起,然後遞到了成蹊的眼前,「你瞧,它在向你招手呢!」
只見螢火蟲慢慢地順著掌心的紋路向上爬行著,然後爬上了她的食指,慢慢到達指尖,展開翅膀飛走了。
通道似乎沒有盡頭也沒有第二條路,螢火蟲在通道里閃爍著讓人感覺哪裡都一樣。
「我們是不是又走回來了?」成蹊感到很奇怪。
「我也有同感,難道這裡是一個閉環,我們只能在這裡轉圈嗎?」石薺停住了腳步。
「一定還有其他的路。」成蹊拍了拍牆兩壁,有的地方是軟的,有的地方是硬的。
「啊——」成蹊推了推一個地方,這種感覺像是拍在了水面上。
成蹊小心翼翼地將手插進去,並沒有遇到任何阻擋,在手臂即將全部沒入之前,他似乎摸到了一個把手。
「是什麼?」石薺問。
「好像是把手一類的東西。」成蹊試著用力一拉,一道裂縫漸漸顯露在他們面前,可以明顯地看到外面是陽光明媚下的田野。
他們穿過裂縫,發現又回到了楓樹底下,更確切地說,應該是在楓樹的背面。原來他們是從楓樹前面的裂縫走到了後面的裂縫。
但是後面的景色和前面的景色完全不一樣,這裡是一望無際的金黃的稻田,成群的白鷺在天空中翱翔,暖風中充滿了稻田的氣息,讓人神清氣爽。
「這裡很像我的家鄉。」成蹊大口大口地呼吸著。
「有一天,帶我去你的家鄉看一看,好嗎?」石薺將手搭在成蹊的肩頭。
「等這一切都完結了,我們一起回去。」成蹊興奮地看著石薺的眼睛,「對了,你的家鄉在哪裡呢?」
「我沒有印象了,我只記得我在慢慢飄落,像一片葉子一般……」石薺搖了搖頭努力回憶著。
「我們是在夢中還是在現實中?」成蹊自言自語,「不管是夢還是現實,都要堅定地往前走。」
紛飛的蒲公英從他們面前飄過,其中一顆落在了石薺的發梢。
「蒲公英?紫色的蒲公英!」成蹊盯著它們說道。
石薺也感到很奇怪,它們彷彿是從天上飄落下來的。
又一顆飄到了她的面前,石薺輕輕一吹,所有的蒲公英都在一瞬間脹大成幾人高的巨球狀重重地砸落在田野上。
「啊——快跑!」成蹊拉著石薺的手左躲右閃地在巨型蒲公英之間穿梭著。
巨型蒲公英好似在跟著他們奔跑,腳下的稻田也在不斷地變換,由金黃的稻穗而變成了西瓜藤蔓,又變成白菜、蘿蔔、黃瓜、甘蔗……
成蹊和石薺的腳步並沒有觸碰到這一切,而是漂浮在半空像踩在起伏的波浪上。
成群的野豬正向他們衝來,它們有的掉進了水裡,有的陷進了沼澤,有的被蒲公英吞進了肚子。
突然,他們各自騎上了一頭野豬,野豬拚命地向前奔跑。
他們飛奔在七彩的雲霞上。
他們飛奔在深深的山谷里。
他們飛奔在茂密的樹叢間。
前面是一條垂天的瀑布,水花如大浪一般飛濺。
他們趴在野豬身上疾速地向瀑布衝去,水花越來越大,他們已經全身濕透了。
就在即將抵達瀑布中心時,野豬突然減速停了下來,他們被徑直甩了出去。
「快!」成蹊拉著石薺的手往外拽。
當他們爬出來之後發現,他們竟然是從一幅油畫中爬出來的,油畫里的景物在不斷變換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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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女孩子從班魯的手中接過藥丸,放進了衣袋內。
「記住,讓他吃下后你就可以重獲自由。」班魯的表情像一塊凍得發白的冰塊。
「豬三,你這邊有何進展?」班魯對著野豬說道。
白衣女孩子默默地退到一旁,野豬的眼光回到了班魯。
「神,每一步都在您的掌控之中,那幫人已經被制服,只待神葉到手,您就是至高無上的絕對之神。」名叫豬三的野豬一邊說著一邊流著涎水,顯然它也沉浸在自己的幻夢裡。
「嗯——那個老太婆怎麼樣了?」班魯露出滿意的微笑,隨後又面帶慍氣。
「她能怎麼樣,就是在家擺弄自己那點小玩意兒。」豬三低著頭抬著眼,顯得既恭順又膽怯。
「未必,未必,她不會這麼簡單地呆著,你去打探一下,派人好好盯著她。」班魯吩咐道。
「神葉界即將掀起一場大戰,空前的大戰,這也將成為我掌握神權的最佳時機,哈哈,哈哈哈……」班魯站起來雙手舉起高聲大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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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鈴鈴——
「婆婆。」管家貓一本正經地站在門口。
「小金,家裡有什麼人來過嗎?」淚婆婆一邊脫著雨衣一邊說著。
「您出門之後,郵差又來過一次,這次送來的是郵包。」管家貓指了指桌面上的郵包。
淚婆婆脫下雨鞋,抖了抖身上的雨水,來到桌前。
「這個郵包看起來已經有很長時間了。」淚婆婆注視著郵包。
郵包不大,四四方方,但是上面布滿了灰塵,日期也是十年前的。
淚婆婆打開封面,看見裡面放著一堆紙鶴。紙鶴隨後扇動翅膀飛了出來,足足有上百隻,它們在房間內來回盤旋著。
淚婆婆用拐杖點了點其中一隻紙鶴,紙鶴們立刻全部攤開變成了寫滿文字的信紙緩緩地在她面前游移著。
「神歷五萬三千年六月十日,天氣熾熱。我的獵槍卡住了火,跑掉了一隻野豬。我想它並沒有跑遠,因為我在沿路上布滿了鉗子。我重新上滿了火藥,準備找到它並在它腦袋上轟出一個大洞。這傢伙已經是第七次來我的菜園裡,並且將我辛辛苦苦種的幾棵西紅柿和茄子統統搗毀了。我對此憤怒已極。我為此在菜園內做好了陷阱,準備將之逮住活剝了它。可是這傢伙異常兇猛,不但跳出了陷阱,還撞傷了我的腿。我回房拿起獵槍追了上去,可是我的腿傷讓我無法快速奔跑。我在落後它兩百米左右看見他鑽進了樹林里,那裡儘是地鉗。我慢慢跟上,我想這次總跑不掉了。我弓著身在林木的掩護下悄悄前進,我確信我的槍管所指向的地方定能讓它應聲倒地。透過樹葉,我發現它正匍匐在地上一動不動。它死了?它並沒有被鉗住。我上前查看,在離他不到一米的地方,它突然竄起像一隻箭一樣溜走了。我剛要追,我的腳正好踩在了地鉗上,來不及疼痛,我趕緊瞄準射擊,可這該死的,竟然卡火了。我強忍住疼痛掰開鉗子,發現鉗住的正是被撞傷的腿。這下可急壞了我,我想我得一條腿跳著回去了。我扯下衣袖包住傷口,但是傷口還在不停地淌血。我試著站起身,但是頭一暈就倒下了。」
其中一張信紙上出現了一張人臉開始張口念著信紙上的字。念完人臉便消失了,接著第二張信紙也出現了人臉開始念著。
「神歷五萬三千年六月十一日早上,我醒了,外面正下著小雨。我起身發現自己正躺在我的床上,腿已經奇迹般地不疼了,竟然連傷口都癒合了。是誰救了我呢?我感到十分的驚訝,我一定要好好謝謝他。我走出屋外,發現除了我沒有任何人。當我回頭之時,發現地上放著一本藍色封面的書。我拾起書看了看,封面上只有一個年份『神歷五萬三千年六月十日』,翻開書頁裡面沒有任何字,只是夾雜著一片羽毛形狀的葉子。我想這一定是那個救我的人留下的,但是這又代表著什麼呢?我不明白。一隻青蛙跳上了台階,寬寬的嘴巴、鼓鼓的眼睛、肥肥的肚子,蹲在那隻顧盯著我看。我說該不會是你救了我吧?它還是一動不動地蹲著。我沒有再理它,只當它是一隻野外迷路的青蛙。可是過了許久后,它依然動也不動地蹲在那裡。這讓我感到很奇怪,我問它是否有什麼需要幫助的?我竟然在和一隻青蛙說話。正當我自己都感到可笑的時候,它竟然真的開口說話了。它說你要請我去一趟,這腔調可真是不容否定。我既驚訝又好奇,竟然跟著它去了。」
淚婆婆查看了郵包上的日期正是「神歷五萬三千年六月十日」,底部放著一本書,藍色的封面,封面上寫著「神歷五萬三千年六月十日」。她拿起書翻開,裡面夾著一片羽毛形狀的葉子。同時,空白的書頁上陸續出現了密密麻麻的文字。當懸在半空的信紙念完之後,所有的信紙開始快速地移動,齊唰唰地衝進了書本中。
淚婆婆收起書本放入抽屜中,抽屜合上之時,鎖孔也一併旋轉。
「婆婆。」金毛不知何時從門外走了進來。
「怎麼樣,打探的如何了?」婆婆轉身說。
「沿途之上都有班魯的人,越來越多的人被攝去了魂魄,整個世界即將被黑暗籠罩。」金毛搖了搖尾巴,蹲在地上,「不過黃毛也失蹤了,家裡已經落滿了灰塵。」
「灰塵?十年了,黃毛的行蹤永遠會是一個謎,誰也不會事先知道,它會在適當的時候出現。」淚婆婆的眼睛里閃過一絲光芒。
「小金,你去問問青蛙,看看成蹊到了哪裡。」淚婆婆吩咐完便走向了卧室。
管家貓挺直了四足揚起腦袋離開了,只剩下金毛瞪著大眼睛。等管家貓再次回來,發現金毛正蹲在餐桌前的高腳椅上大快朵頤,胸前還圍著一塊餐巾。
管家貓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線,靜靜地站著不露任何聲色。它對這個不修邊幅渾身蓬亂髒兮兮的傢伙感到厭煩,更不願意和它同桌用餐。而金毛卻完全不理會它的感受,依然我行我素,將整個餐桌弄得亂七八糟,使其成為整個大廳里最不和諧的地方。
管家貓瞥了瞥眼,不再看金毛。走到廚房,打開一個壁櫥門,門上有一排按鈕,每個按鈕上寫著雞鴨魚肉之類的字樣。它在魚字按鈕上按了一下,一盤紅燒鯉魚便從壁櫥里推出來了。它又在鹽字按鈕上連續按了兩下,兩隻小鹽罐便從裡面推了出來。隨後它拉了拉旁邊的繩子,紅燒鯉魚和兩隻鹽罐子便升起降落在餐桌上。
管家貓遠遠地坐在長長的餐桌一端,正對著金毛。繫上餐巾,它的動作簡潔而優雅,但始終不露絲毫表情。它拿起鹽罐對著魚從頭到尾來回撒了幾遍鹽,方才低頭聞了聞。
「嚯——哦,你還不如直接吃鹽算了。」金毛一邊嚼著骨頭一邊說著。
管家貓並沒有理睬,等鹽統統融化之後,它才在魚背上咬了一口,然後抬起頭慢慢地嚼著。
「我說傻貓,你每天都吃魚不膩嗎?吃這麼咸不會感到口渴嗎?」金毛見它不搭話繼續說著,「你瞧我,每天都換一個花樣,這樣的生活才有意思嘛。」
管家貓又撒起了鹽。
「喂,把你的鹽給我嘗嘗吧?」金毛扔下嘴裡的肥肉。
只見管家貓用前爪輕輕一彈,鹽罐便穩穩地落在了金毛的面前。它抓起鹽罐仔細打量著,看了看又聞了聞,倒出一點,舔了舔,立馬呸呸地吐個沒完。
「好你個傻貓,竟然敢戲弄我,這哪是鹽,分明就是大便!」金毛跳上餐桌沖著管家貓旺旺地叫個不停,「我是狗,但我對這臭烘烘的東西根本不感興趣!聽見了嗎?你這可惡的傢伙!」
金毛叫的越大聲,管家貓越是神情自若。它將整條魚全部吃完,連盤子里的湯汁都不剩,最後抓起餐巾擦了擦嘴離開了。
「金毛,有一件事需要你去辦。」淚婆婆披著大衣走了過來。
「什麼事,婆婆?」金毛舔了舔嘴巴。
「小金會告訴你的。記住,不要走正門。」淚婆婆的話還沒說完,管家貓已經站在了她的身旁。
「您的意思是?它和我一起去?」金毛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很榮幸,狗先生。」管家貓渾厚的男中音中帶著些許不自然。
金毛睨了它一眼,說:「那麼,就請你帶路吧!」
淚婆婆呵呵地笑出了聲,她拄著拐嘟嘟地走到一個窗前,拉開窗帘打開窗子,從窗外徐徐地伸進一片芭蕉葉。淚婆婆的手一擺,芭蕉葉便輕飄飄地落到了地上。
「坐上去,它會帶著你們到那的。」淚婆婆說。
「請,狗先生。」管家貓很紳士地抬起左前腳示意金毛先上去。
「哼!我不是狗先生,事實上我對大便一點興趣也沒有。」金毛一邊說著一邊邁開步子。
「哈哈哈,看來這一次你們定能完成任務。」淚婆婆哈哈大笑起來。
金毛在前,管家貓在後,芭蕉葉載著它們在屋子裡飛舞了一圈后飛速地衝出了窗外。
淚婆婆看著它們越來越遠消失在天際,剎那間,窗外由白天變成了黑夜,窗子慢慢關閉,窗帘緩緩合上。
「這一次,你不必再一個人了。」淚婆婆站在窗前自言自語。
她敲了敲抽屜,鎖孔旋轉了一圈,抽屜自動打開了。
「神歷五萬三千年六月十日」,她仔細端詳著書本上的這行字,慢慢閉上眼睛,臉上的表情由平靜轉為痛苦,彷彿在回憶著很久很久以前的往事。
「對!」她彷彿想到了什麼,「就是在這裡,只有這裡才能讓他如此的留戀,只有這裡才會讓他不顧一切。」
隨後淚婆婆抽出一張信紙折成了一隻紙鶴,對著它小聲地說著什麼,然後手一揚,紙鶴輕盈地飛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