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班魯的噩夢
作者:邊志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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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他們已經不住在那裡了,似乎已經消失了蹤跡。」豬三的眼睛躲躲閃閃地一開一合,就怕哪句話說錯了會引來一頓鞭子。
班魯像一棵孤獨的松樹一般直直地立在山崗上,寬大的長袍在風中搖曳著。他的眼睛冷冷地看向一側,臉上沒有絲毫的表情。
「不用找了,你們是找不到他們的。不過,哼……」班魯說完捏緊了拳頭,露出一副成竹在胸的表情。
「一切都在神的掌握之中,他們是逃不掉的,嘿嘿……」豬三眯起了兩隻小眼睛滿臉諂媚。
「嗯?」班魯突然轉過臉來瞪著豬三,「你還有臉笑,哪一件事你也沒辦成!」
豬三嚇得臉色大變,立刻低下了頭不敢言語,卻在心裡嘀咕著:「哼,那次不是我救你,你早就命喪九泉了。」
「這一次,我一定要得到神葉,不管付出多大代價。」班魯看著遠方自言自語道。
「你,去看看它們好了沒有?」班魯的眼睛微微向下壓了壓,並沒有正眼看豬三。
「遵命。」豬三低著頭細聲細語地答道,隨後退身幾步一躍跳下山崗,但是就像跳進了一種看不見的液體中,立刻被淹沒不見了。
豬三從一棵楓樹的樹洞中跳了出來,它的尾巴搖擺著捲成了螺旋狀,兩隻后蹄交替地在地上刨了刨。
眼前是成片的高大茂密的楓樹林,黑煙怪們背挎著竹筐正在撿拾掉落的楓葉。每一片掉落的楓葉都是在半空中劇烈掙扎晃動之後才落地的,楓葉在落地的一瞬間便由深紅轉為暗黑。
竹筐裝滿后,黑煙怪們便將如墨般的楓葉倒入一口枯井中。成排的黑煙怪倒入一筐又一筐,枯井像是一個無底洞,永遠也裝不滿。
豬三來到井口,探頭向下盯著漆黑幽暗的枯井,除了不停傳來落葉的沙沙聲,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聽不到。
「喂,這井到底通向哪裡?」豬三問身邊的黑煙怪,只見這個黑煙怪瞪著兩隻火焰般的眼睛一言不發地看著它,然後轉頭繼續將樹葉倒入井中。
「嘿——這傢伙!」豬三氣憤地看著這個走遠的黑煙怪。
它的眼珠子骨碌一轉,撿起一塊小石子扔入井中。它趴在井口看了好長時間,也沒發現有什麼異常。當它想再扔一次時,那塊被它扔進去的小石子突然啪地一聲打在了它的臉上。
「這是怎麼回事,是誰在下面搗鬼?」它忍住疼痛朝井裡喊道。
「呼,呼,呼——」黑煙怪在它的身後發出奇怪的聲音。
豬三一回頭,發現它已經被一群黑煙怪包圍了,所有的黑煙怪都瞪著兩隻熊熊火焰般的眼睛注視著它。
「嘿嘿,嘿嘿,不好意思,打擾了,打擾了,你們繼續,你們繼續。」豬三嬉皮笑臉地擠了出來,心想要是再不離開就要被黑煙怪們給撕碎了。
「唉,看來野豬是沒辦法和它們比了。」豬三嘆了口氣搖了搖頭。
它撿起一片楓葉,聞了聞,感覺有一股人類身上的氣味。它將葉子翻轉仔細看著正反面,驚奇地發現葉子上的每一根莖里都有什麼東西正在快速地流動著。
突然地上的楓葉開始快速地顫動,無數的楓葉此起彼伏像一片洶湧的海水。楓葉顫動的頻率越來越快,彷彿是無數的振翅蝴蝶即將起飛。
豬三看見黑煙怪們都集體圍著井口,
像是有重大的事情即將發生。楓樹上的葉子不再掉落了,地上的葉子躁動不安,樹上的葉子卻一動不動。
豬三又看了看眼前的楓葉,莖脈里似有無數的光點正在循環穿梭著。突然這片楓葉吱地一聲飛向井口,隨後地上的楓葉就像潮水一般從四面八方湧向井口,最後匯聚成一柱猶如瀑布一般傾瀉入井中。
只聽見井中時而傳來轟隆隆的巨響,時而又傳來尖銳刺耳的長鳴。這種氣勢磅礴的景象大概持續了十分鐘左右,所有的楓葉都進入了井中。
豬三本想問一問這是怎麼回事,卻見黑煙怪們一個接一個地跳入了井中,從井底還不斷放射出火焰色的亮光。
豬三趕忙跑到井口,井中又恢復了寂靜幽暗的狀態。它隨即也跳入了井中。一開始它感覺正在一片漆黑中快速下降,過了幾分鐘,它的身體像被一種強大的磁力吸引著,一下子拐了一個直角大彎,而後在一條狹長的通道內快速地飛行著。通道的兩壁上不時地閃過一點亮光,隨後越來越多、越來越亮。豬三看見前方像是正在熊熊燃燒的烈焰,而它正在快速地沖向那裡。它扭動著身體,四腳拚命地蹬踢著,但是它的努力絲毫沒有效果,最後它還是被拋向了火焰。
「啊——」它嚇得大叫起來,「誒?怎麼回事?」
它發現火焰並沒有灼燒它的身體,它安全地通過了。正當它想回頭看看時,它又被強磁力吸了一下,隨後又吸了一下。可是這回並不是拐個直角彎這麼簡單,它感覺自己正在作螺旋式飛行。它看見飛行的通道內壁上偶爾會沾著幾片楓葉,能夠明顯地看到楓葉都已經乾枯打著卷了。
在螺旋通道的盡頭,它又被射入了水中,水體清澈透明。但是這回需要它自己遊了,它看見前方有一個圓形的洞,於是四腳並用快速地游到了洞口。洞口被一塊金屬封住了,而且上面還刻著一個大大的酒字。它退後一點,準備用身體將其撞開。它卯足了全身的力氣直衝而去,可就在它即將撞上的一瞬間,金屬封卻突然打開了,它啾地一聲竄了出去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該死的!」豬三搖了搖頭定了定神回頭看了看,發現那個洞口竟然是被一個大號的酒瓶子蓋住了。
「難道我剛才正在一個酒瓶子中?」它不解地再次看了看。
隨後一股沁人的酒香傳來,越來越濃。眼前的迷霧開始散去,亮光照了過來。它看見許許多多巨大的酒桶一排排地累成山一樣高,時遠時近地傳來湍急的水流聲。
它豎起耳朵辨認水聲的方位,沿著兩道高如崖壁的酒桶中間的直直的路走去。水聲越來越大,聽起來就像河水的聲音。在路的盡頭酒香變得更加的濃烈,連嘴巴里都能感受到有酒在舌頭上滑動。
「簡直要醉了!」豬三瞪大了眼睛盯著,眼前竟然是一條寬闊洶湧的酒河。
在酒河的邊緣還有許多大小不一的酒池,豬三忍不住流著涎水。
「啊!」它的腳已經不聽使喚自動走向了酒池,然後一把跳入酒池中大口大口地喝著。
「嗝——」豬三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喝了多少酒了,仰著圓鼓鼓的肚皮打著嗝飄在池中。
就在它沉浸在美妙的醉意之中時,有幾個酒桶的蓋子突然爆開了,嘩啦啦的酒水形成了一道大浪向豬三襲來。此時它早已全身無力,根本也沒在意到大浪的威力。
不一時,它就被大浪一把掀入河中,在洶湧的河水中上下浮沉著。
不知過了多久,豬三醒來了,它的腦子還有些疼痛,但是意識已經完全清晰了。它發現自己正躺在河岸的沙灘上,酒河中的酒再香它也不敢再喝了。它站起身朝前走去,前面不遠有一個低矮的茅草屋。
茅草屋的門是用竹子編成的,它推門進去,看見裡面只掛著一面破鏡子。豬三湊近了看著鏡子,鏡中的它變成了一個人的樣子,這個人隨後向它招了招手。它看見裡面的人正用手指著他身後的一個方向,彷彿是要豬三朝這個方向去。
它試著碰了碰鏡子,發現鏡子並不是硬的,或者說根本就沒有觸碰的感覺。它於是慢慢將頭伸了進去,隨後整個身體也都進去了。它回頭看了看,從裡面看,進來的地方是一面玻璃窗。
它繼續朝前走,地面上鋪著厚厚的木板,每一步都發出駝駝的聲音。走到盡頭,是兩道高大的原木色的門,它推開其中一扇門,小心翼翼地探頭探腦張望著外面的情況。從木門出來后,它發現那竟然是兩道衣櫃的門。
「啊?」豬三吃驚地呆立了半晌,「這不是班魯的卧室嗎?我怎麼到這來了?」
碩大的檀木床上鋪著厚厚的綉著奇花異草圖案的床墊和被子。桌子上一盞淡黃色的小燈開著,桌面上放著一張白紙和一隻鋼筆。
豬三走近一看,白紙上畫著神葉的圖案,旁邊還寫著許許多多密密麻麻的不知是文字還是符號的東西。
噼啪——一道閃電划亮了漆黑的窗外。
「我還是趕緊走吧!」豬三打了個寒顫,覺得這個房間里透著一股陰森詭異的氣氛。
出了房間,它就聽見有腳步聲傳來。它趕緊跑開躲在一個昏暗的拐角處,只露出一隻眼睛靜靜地窺視著。
原來是班魯回來了,他走進房間,隨即就拿著那張紙出來了。豬三看見他下了樓之後長吁了一口氣,跟著靜悄悄地也下了樓。
樓梯是又高又長的螺旋形,簡直是要通往一個深淵的感覺。豬三一步一步地走下去,它絕沒有想到下樓會比上樓還要累,但是對於班魯來說只是一剎那的事。
「終於……到了……」豬三趴在地板上氣喘吁吁。
下面是一個非常寬闊的大廳,大廳里除了兩邊的幾十根立柱外,就只剩下班魯那高高在上的寶座。此時,他並沒有坐在上面,而是站在一個巨大的鼎前,鼎中正在燃燒著,火勢並不算大。
黑煙怪們整齊地分立在鼎的四周,它們姿勢統一,像是要舉行一場儀式一樣的莊重。
豬三慢慢地踱到班魯的身邊,恭敬中帶著幾分膽怯地說:「神,我回來了。」
班魯聽見了但是並沒有看它。他從面前的竹筐里取出一片楓葉,對著其念起了神秘的咒語,然後手一揮將楓葉扔進了鼎中。
楓葉剛一觸碰到火焰就開始劇烈地顫動,這情形就像把一個人扔進了火焰后的臨死掙扎。經過一陣顫動后,楓葉還是掉入了鼎中,隨後鼎中冒出一束衝天大火,火勢漸漸減弱,接著升起一縷黑煙。班魯的嘴裡則不停地念誦著,他的表情極度的興奮,好像在期待著什麼神秘的東西降臨。
「看來這片楓葉不行。」這片楓葉燒完后,班魯的表情又變回了冷峻,看來並沒有得到預期的結果。
「你上哪去了?」這時他才注意到站在一旁的豬三。
「呃,神……神,我好像迷路了。」豬三緊張地說。
「哼,沒用的蠢貨。」班魯說完飛升坐上了他的寶座。
「神,您這是在幹什麼?」豬三踢踢踏踏地跑到班魯的寶座前。
「我從一個朋友那裡得到一個可以直通神葉界的辦法,他說這樣甚至可以直通神樹之巔。」班魯的眼神始終沒有離開那個鼎。
「哦?竟然有這樣神奇的事?如果是這樣那可就省去了太多的麻煩了!」豬三的眼光一閃,心裡卻十分懷疑。
「神,就這樣燒幾片楓葉就能辦到?」豬三問。
「當然不是。」班魯放鬆了語氣,「每一片楓葉中都封印著一個魂魄,傳說魂魄能夠聯通神葉界,只要用地獄之火燃燒,就能直達神葉界。」
「這樣做不就使這些魂魄都灰飛煙滅了么,難怪他攝去了那麼多人的魂魄,看來那些活屍馬上就要變成死屍了。」豬三在心裡想著,可是它在嘴上依然誇讚班魯的英明。
「這麼多葉子,要燒到什麼時候呢?」豬三想到那些成片的楓樹林,簡直可以用數不勝數來形容。
「所以不可能一片一片地燒,要燒就一次性地全燒光。」班魯一邊說一邊攥緊了拳頭。
「這等於一次性地殺了成千上萬的人啊!」豬三不寒而慄地想著。
只見班魯從寶座上飛升而起,隨後揮舞著雙手,萬道電光從大廳的四面八方射來。他的表情變得異常扭曲,似乎正在使出全身的力氣,臉上和脖頸上的血管和青筋紛紛暴起。他的雙手一合,所有的電光都同時匯聚到了雙手之間,他像正抓著萬條火龍一般拼盡了全力。電光慢慢匯聚成一團光球,此時的他彷彿正懷抱著一個太陽。
班魯雙手一推將光球推入大鼎之中,瞬間鼎中烈焰飛騰。同時無數的楓葉從鼎的正上方傾瀉而下,烈焰與楓葉的混合就像一隻鯨魚張開了大嘴吞食著成群的小魚。頓時,大鼎之上火光衝天,熊熊的烈焰就像地獄之中逃出的惡魔將楓葉中的魂魄燒成了灰燼,整個大廳之內久久不絕地縈繞著可怕的慘叫聲。
楓葉就快要燒完了,班魯拿出那張畫有神葉的白紙,大聲地念著上面的文字元號。他的聲音越來越響亮,越來越高亢,當念完最後一句話的時候,萬道電光從大鼎之中噴射而出,像一顆炸雷一般,整個大廳里變得灰塵漫漫,空氣中儘是灰燼的氣味。
黑煙怪們早已嚇得縮手縮腳、四處躲藏。
等灰塵漸漸消散后,大廳里的牆壁和地板上已經沾滿了灰燼,大鼎中的火也熄滅了。
豬三率先跑向大鼎查看,可是它只有鼎足的高度,無法看到鼎中的情況。它看了看班魯,等待著他的命令。
班魯此刻像個痴獃的老人,他只是獃獃地看著大鼎。
「為什麼?難道我錯了?」班魯神情獃滯地自言自語。
「難道是魂魄的數量不夠?」他突然抬起頭,表情恢復了自然。
他飛到大鼎的上方查看,鼎中除了灰燼什麼也沒有。
「不可能,絕不可能!」班魯突然變得瘋狂起來,在大廳里來回亂飛亂撞。
「絕不可能!」最後嗖地一下上了樓。
「什麼不可能?」豬三瞪著眼睛看著剛才這一幕,它又抬頭瞧了瞧這個大鼎,低聲說:「這裡可全是冤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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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魯將自己關在房間里,他不停地來回踱步著,仔細回想著整個過程。當想到什麼時,立刻坐在桌前拿起筆在紙上不停地又寫又畫。
過了許久,他一把仰躺在大沙發椅里長長地吁了一口氣。他從書架上抽出一本書,翻開後上面儘是些奇奇怪怪的符號,而且這些符號還在不停地隨機排列組合。
「不是這本。」他將書隨手一扔,書本又自動地飛回書架。
他又抽出一本,翻開裡面都是各種各樣樹葉的圖案,圖案像長了腿一樣會從這一頁跑到那一頁,有的又會隱藏起來,等翻過去之後又浮現了出來。
班魯仔細地看著這本書,書頁在他的眼前跳躍著,第一頁會跳到中間,中間的某一頁又會跳到其他頁。顯然,這是本不能按照正常順序來看的書。
「楓葉,楓葉……沒問題。」班魯嘀咕著,「難道是季節不對?」
班魯放下書,看向窗外。
此時,書架上所有的書都遛了出來,像一群鳥一樣爭先恐後地想要在班魯面前展示自己。
牆上的掛鐘即將指向夜裡十二點。
班魯抓起最前面的一本書,看了一眼后將其合上,隨即其他的書也同時合上飛回書架整齊地擺放著。
班魯將手中的書放在床頭,隨後上床將整個身體包裹進了厚厚的被子里。
房間里的燈漸漸暗了下來,掛鐘敲響,已經是夜裡十二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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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浩瀚無垠的時空中,班魯的床像一艘小艇在茫茫的夜色中飄蕩。
「我這是在哪?」當他醒來時,發現並不在自己的房間里。他坐起身四處看了看,昏暗的世界里只有他一個人。
他伸手想要打開床頭燈,可是除了如潮水般的昏暗以外,什麼也沒有。
「嗯?」他警覺地準備下床,可是當他的腳伸出床外時卻什麼也踩不著,此時他才意識到他和他的床正孤零零地飄浮在無盡的黑暗之中。
「這是怎麼回事?」他在心裡思忖著。
他隨即準備飛升而去,可是卻被什麼無形的東西擋住了,頭上也被撞出了一個大包。
「啊!」他忍住疼痛伸手觸碰擋住他的地方,感覺像是一堵平滑厚重的牆,他又去觸碰頭頂和其他各處並用手拍打,可以聽見厚實的迴音。
「難道我被封在裡面?」班魯心想。
「哼,沒有什麼能夠困住我!」他揮動拳頭使出移山開石的神力,一拳打了過去。但是出乎他的意料,這道勁力不但沒有打碎這堵牆,反而將勁力全部返還給了他。
「什麼?」他感到自己的拳頭開始劇烈地疼痛,這讓他暴怒異常,隨即連續揮出幾十道電光,每一道都猶如銳利的大刀砍在了堅硬的石頭上,除了飛濺出無數的火星以外絲毫沒有影響。
「不可能!不可能!」班魯氣喘吁吁地大叫道。
「是誰在與我作對?出來!」他又恢復了鎮定,但是除了他的迴音以外,沒有收到任何答覆。
突然,他聽到像是磚頭移動的聲音,越來越多、越來越密集。他並沒有任何的慌張,相反他像是正在靜靜地等待著什麼。
當傳來最後一塊磚頭移動完畢的聲音時,床上的被子突然快速地捲起將他牢牢地裹在其中,而後他被瞬間提起不斷向上飛升。他看見自己從黑暗中飛向了白色的雲層,在巨大無邊的雲層中繼續極速地向上飛升。經過一段時間后又來到了一個光芒萬丈的層級,這裡充滿著金色的光斑,無數根光線來回穿梭形成了一張巨大的網。他從其中一個網眼中穿過後突然停了下來,周圍也變得昏暗。
被子緩緩鬆開,他也慢慢落地了。從他的前方照來了一點亮光,他隨即朝亮光走去。走到盡頭才發現,他來到了枯井的井底,從井口照下來一束月光。
他剛想飛升,卻發現自己的法力竟然消失了,他重複了幾次依然無法飛升。他抬頭看著井口,正在想該怎麼爬上去時,井口竟然拋下來一條繩子。他疑惑地拉了拉繩子,只一剎那便被提了上去。
「楓樹林?」班魯站在井口,眼前正是自己卧室窗外的楓樹林。
一片楓葉悠悠然飄到了他的面前,然後又圍著他轉了一圈。突然,楓葉上露出了一張猙獰的面孔,朝他撲來並不斷地撕咬著。失去法力的班魯只能像凡人一樣用手拍打以阻止楓葉,但是楓葉的嘴裡又伸出兩條長長的舌頭扭住了他的雙手。正當楓葉張開大口準備把他吞下肚去時,班魯突然一腳將楓葉踢飛而去。
就在班魯驚魂未定之時,又從井中飛出了無數的楓葉。楓葉將班魯團團圍住,每片楓葉上都露著一張可怕的人臉。
班魯只能拚命奔逃,但是無論跑到哪裡楓葉就跟到哪裡。班魯此時就像被一群蜜蜂給圍住了,他筋疲力盡地扶著一棵楓樹開始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正當他氣息稍定,從楓樹上爬下來一個面目陰森的魂魄,頭朝下腳朝上地盯著他。班魯嚇得後退了幾步,腳步蹣跚地跌倒在地。
「你們,你們是什麼人?」班魯慌張地說。
就在他驚慌失措之際,又有無數的魂魄從數不清的楓樹上慢慢爬了下來。魂魄們越聚越多,慢慢向班魯圍了過來。
「還我的命來!還我的命來!」魂魄們一邊走著一邊齊聲說著。
班魯瞪大了眼睛,眼球凸出且布滿了血絲,他知道自己無法逃脫了,只能等待著將要發生的任何結局。
魂魄們的臉上露出了詭異無比的笑容,就在它們將班魯緊緊地圍在中心時,所有的魂魄在一瞬間像熔岩一樣灌進了班魯的眼中。
「啊——」班魯痛苦地大叫著。
他感到有無數的針正在自己的骨骼經絡里瘋狂地扎刺著,同時又有一股氣體正在肚中迅速膨脹,他感覺自己就快要爆炸了。
立時,從他的嘴裡不斷地吐出黑色的粘稠狀的液體。這些液體在地上不斷蔓延著,將整個楓樹林都染成了黑色。
樹上的楓葉開始一片片地掉落,接觸到黑色液體后就立刻融化了。頓時,楓葉如下暴雨一樣極速地掉落融化,一下子整個楓樹林里的楓樹都變得光禿禿的了。
班魯起身,轉眼間,黑色液體就消失不見了。此時他才發現手裡正抓著一片楓葉,這片楓葉的正面寫著他的名字。他繼續看了看楓葉,楓葉的顏色由深綠變成了深紅,他的名字也漸漸被深紅色遮蔽了。
他抓著楓葉獃獃地站著,看著眼前光禿禿的楓樹,感覺它們正在慢慢枯萎。他又看了看手中的楓葉,然後一吹,楓葉緩緩飄飛了出去。
楓葉像一隻蝴蝶一樣開始扇動雙翅,它在一棵楓樹前停了停,又繼續飛向另一棵楓樹,最後在一棵最高大的楓樹前停了下來。
這片楓葉在這棵最大的楓樹下環繞了一周后,葉莖緩緩地接在了一根樹枝上。就在這時,所有的楓樹都齊刷刷地長出嫩芽、開出新葉,整個楓樹林彷彿重獲了生機,空氣中儘是嫩葉的氣味。
在班魯的腳下長出了一棵楓樹苗,奇怪的是上面只有一片葉子。當班魯剛要蹲下身之際,楓樹苗突然開始長大。只見它的枝杈越來越多、越來越長,樹榦越來越高、越來越粗,腳下的土地被不斷變長變粗的樹根撐開條條裂縫。
班魯也被這棵不斷生長的楓樹強制推向了一邊,當樹長到足有井口那麼粗后便停了下來。班魯發現這棵樹雖然由小樹苗變成了參天大樹,枝幹也是交錯縱橫,但是依然只有一片樹葉。
月光下,這棵枝杈縱橫的楓樹顯得十分陰森可怖,尤其是樹頂上那一片孤孤單單的葉子。班魯覺得這片葉子就像一張扭曲的鬼臉,正在詭異地盯著他。突然一束皎潔的月光直直地照在這片楓葉上,但在班魯看來,這已經不是一片楓葉,而變成了一片羽毛狀神葉的模樣。
「神葉?」班魯興奮地看著這片散發著白色亮光的葉子,「真的是神葉,哈哈,天助我也!」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爬上這棵楓樹去摘取那片他夢寐以求的神葉,他一次又一次地抱著樹榦使勁一點一點地往上挪,又一次又一次地重重地摔了下來。但是他依然不死心,這一次在他使出最後也是全部的力氣后,終於抓住了第一根樹枝。他的身體垂吊在樹枝上,整個人像一根麵條一樣柔軟了。
「神葉……我的神葉!」他再次支撐起來繼續往上爬,但是越往上就越是艱難,每上一層肩上彷彿就壓著更重的負擔。
「不會的,我……我不會放棄的。」班魯氣喘不止地坐了下來,此時的他面色十分憔悴,彷彿老了十歲。
到最後他每爬一步都要停下來休息很久,而他的長發也已經變得完全蒼白,臉上的皮膚鬆弛乾枯,整個人縮成了一團。
「神葉,我就要拿到了。」此時葉子就在他的頭頂,只要伸伸手就可以摘到。
他伸出瘦削不堪滿是青筋的手顫顫巍巍地摘下這片葉子,臉上露出了從未有過的笑容。他將葉子捧在手心,嘴裡念念有詞,開始了他的祈禱。
但是這一切都是他的幻覺,被他捧在手心的只是一片干黃的楓葉。當他從幻覺中醒來后,看見手心裡的這片再普通不過的楓葉后,頓時像瘋了一樣將葉子撕成了粉碎。
「啊——為什麼,這是為什麼?」他痛苦地大聲呼喊著。
他激動地站起身不小心一個踉蹌,從樹頂掉了下來。在他掉落的同時,這棵被摘去了唯一一片葉子的楓樹也在跟著他掉落的速度一同縮小。在他摔在地上不省人事後,這棵楓樹也同時鑽入了地里不見了蹤跡。
當他再次醒來時,發現自己身上已經覆蓋了一層厚厚的楓葉,他的容貌也恢復了原樣。當他坐起身時,身上的楓葉像一群受驚的蝴蝶轟地一下全部飛走了。
「神葉?」他站起身朝楓葉飛去的方向走去。
「神葉必定就在那裡!」他加快腳步跟了上去。
楓葉們飛了很遠,最後在一塊巨大的石頭上停了下來。這塊石頭上刻著一些符號,班魯一眼就認出這是在哪本書上見過的符號。
楓葉們又飛了起來,在石頭上方盤旋了一周后鑽入了石頭下方的一個小洞里。班魯彎下腰縮著肩膀才勉強能夠鑽進去,裡面也並不夠大,但是卻很深邃。這條通道剛好能夠容納他的身體,他匍匐著一點一點往前爬,他能夠聽見楓葉的聲音就在前方不遠處。
一陣轟隆隆的聲音從後面傳來,同時他感覺有一股帶著泥土氣味的風正從後面吹來。聲音越來越近,面前的地也開始輕微地抖動。
班魯趴在地上回過頭來一看,頓時吃了一驚。原來這個通道正在塌方,大量的泥土和石塊正從他的身後不斷落下。班魯的心開始突突亂跳,手腳不聽使喚地胡亂刨蹬,但是他的速度再快也趕不上塌方的速度,石塊已經快砸到他的腳後跟了。就在他即將被埋入地下時,身下的泥土突然開始鬆動變得像流沙一樣,他像一條泥鰍一樣順著泥土陷落的方向滑了出去。
啪地一聲,他重重地摔在了地上。班魯感到自己的腦袋好像被一塊石頭砸了一樣,眼前開始變得模模糊糊。他似乎聽見了流水的聲音,又感覺自己就浸泡在水裡。水量越來越多,將他整個人都浮了起來,最後他被一條水柱高高地撐在半空。
當他的意識逐漸清醒之後,他看見他的臉正貼在乾枯開裂的灰土上,一道銀白的月光正照在他的頭上。他慢慢坐起身,看著周圍的環境似曾相識,抬頭一看才明白,他又回到了枯井之中。
就在他抬頭的一刻,月光像兩條火龍一般射入了他的眼睛。他的樣子變得越來越恐怖,長長的頭髮毫無章法地披散著,臉上的血管開始膨脹,嘴裡的尖牙像一排燒紅的鐵釘。
嘭地一聲,班魯像一顆出膛的炮彈從井口一躍而出。他像一隻蝙蝠一樣飄浮在夜空中,他看了看自己的雙手,然後握緊了拳頭,兩圈淡藍色的光芒環繞在手上。此時他能感受到體內巨大的能量正在涌動,他將兩隻拳頭左右同時揮出,兩道銳利的光束同時向兩棵楓樹擊去,隨著一聲巨響和漫天飛舞的塵埃過後,地上留下了兩個湖一樣大的坑。
「去死吧!」班魯像瘋了一樣又不斷揮動拳頭,地上的楓樹一下子被轟成了木屑,整個楓樹林幾乎消失殆盡。
看著已經滿目瘡痍的樹林,班魯發出了暢快的大笑。可是他沒想到的是,無數的魂魄就此解放了。成群的魂魄從地下鑽了出來,密密麻麻的像潮水一樣向他湧來。
「你們這些沒用的東西!」班魯又開始了新一輪的屠殺,但是他剛才的招數對魂魄們並不起作用。他驚慌地想要飛走,卻又被四面八方圍過來的魂魄們擋住了去路。
「啊?這是怎麼回事?」班魯變換了各種手勢仍然不見效果,於是他只好拼盡全力向上飛去。與此同時,無數的魂魄就像一大群蜜蜂正在追趕一隻甲蟲一樣緊緊地跟在班魯的身後。
「月亮,我要飛到月亮上去!」班魯緊皺眉頭使出全身的力氣直衝月亮而去。但是魂魄們的速度顯然已經超過了他,當第一個魂魄抓住了他的腿時,越來越多的魂魄像食人魚進食一樣瘋狂地撲向了他。
他就這樣被無數的魂魄撕成了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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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魯突然從床上坐了起來,渾身被汗水給浸濕了。他看了看掛鐘顯示著夜裡三點,又看了看窗外,楓樹林里靜悄悄的。
「原來是做夢。」他揩了揩臉上的汗水。
他走到窗前,涼爽的夜風吹拂著他冰冷的臉。他冷峻的臉上露出了些許幽怨的神情,他凝視著眼前的楓樹林,突然呼地一下從窗前飛了出去。他展開手臂,寬大的長袍在夜空中呼呼作響,他像一隻貓頭鷹張開雙翅一樣在楓樹林之上滑翔著。
他的眼睛里放射出銳利的光線,他在巡視著這片充滿詭異色彩的楓樹林,他不會放過任何異常的東西。
他緩緩地落在了一棵楓樹中間,就在他的眼睛不斷掃視的過程中,所有的楓葉都瑟瑟地發著抖。有幾片楓葉竟然直接從樹枝上掉了下來,班魯輕輕地一招手,這幾片楓葉就乖乖地落到了他的手上。他瞥眼看著手中的楓葉,默默地未出聲。-此時一陣清風吹來,將這幾片楓葉從他的手中吹落。他看著楓葉慢慢飄落,當楓葉即將落地時,他又輕輕一揚手,楓葉箭也似地又長回了樹枝上。
他伸手摸了摸眼前的一片楓葉,然後閉上眼睛,靜靜地一動不動。過了良久,他突然睜開眼,像是明白了什麼,一把扯下這片楓葉,呼地一聲又飛走了。
當他從窗外飛回房間后,窗子自動地關上了,窗帘也慢慢合上。整個房間里變得昏暗無比,但唯獨他手中的楓葉發出了如月光般的光芒。
「看來除了神葉還有一片非同尋常的楓葉。」班魯露出了意味深長的微笑。
他的頭向書架的方向一瞥,從書架上飛出來一本藍色封面的書。他用手指感受著書頁的位置,然後在四分之三的地方翻開了書,但是書頁上連一個字也沒有。他將這片楓葉夾在其中,合上書的一刻,可以看見書頁正在不斷互換位置打亂各自的順序。
他又用手指在書的封面上劃了一下,封面上便出現了一行字:神歷五萬三千年六月十日。
他的手一松,書便自動地回到了書架上。隨後其他的所有書都像挪動棋子一樣上下左右地移動著,最後在最高的一層上只有這一本藍色封面的書穩穩地立在上面,而其他的書都整整齊齊地擺在了下面的層級。
班魯在鏡子前照了照,從衣櫃中走出一件黑色長袍穿在了他的身上,同時從衣櫃中出來的還有一頂黑色的帽子。當帽子扣在他的頭上時,他的長發立刻變成了白色。這讓他十分地驚恐,一把扯下帽子扔進了衣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