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走出那時候
作者:邊志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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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蹊,我們是不是到了下一個邊界?」石薺率先爬上一個高坡,她站在高坡上遙望著前方。
「哇……」金毛第二個躍上來,它驚訝的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說的沒錯,我們正好就站在邊界線上。」成蹊和管家貓最後爬上來。面對眼前的景象,任誰也要驚嘆一聲,因為前後的對比實在是太強烈了。在他們的身後,就是他們剛剛走過的地方,簡直可以用荒涼或者蕭瑟來形容,而眼前的景象卻正好相反,樹木繁茂,花團錦簇,綠意盎然,生機勃勃。
「走過這座橋就進入了另一個世界。」在他們的前面有一條長長的小溪將左右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分開,小溪之上只有一座長滿青苔的石橋。
他們前後相跟著走在石橋上,石橋兩邊沒有圍欄,厚厚的青苔已經將整座橋完全覆蓋了。金毛走到橋邊探頭看了看,橋下的溪水清澈見底,綠色的沙子像一條綾羅一樣鋪在水下,成群的小魚悠閑地擺著尾巴。
當他們走過橋后,整條小溪從平行於地面變成了垂直於地面流淌,就像是畫在紙上的一幅畫從中間對摺九十度角。此時看來,這條長長的小溪就像是掛在牆上的一副動態的畫,水照樣流動著,魚照樣擺著尾巴。
「金毛!」成蹊叫住了它,因為它正抬著頭伸著舌頭在喝溪水。
「好甜吶……」金毛咂著嘴巴回味著。
「金毛,還不快停下。」成蹊走過去扯住金毛的耳朵。
「讓我再喝一口,就喝一口……」金毛被一邊扯著一邊伸長了舌頭想要再喝一口。
「不行,這水不能喝。」成蹊用胳膊肘夾著它的脖子。看著金毛這個樣子,管家貓早已露出了不屑的表情。
「金毛,前面是一大片竹林,你不是很想看看新發的竹筍嗎?」石薺說。
「竹筍?」聽到這個詞,金毛跳了起來,一把掙脫成蹊的胳膊向竹林跑去。
「金毛……你等等我們……」成蹊朝金毛喊道,又接著說:「竹林太大,它進去後會迷路的。」
他們緊跟著金毛的身影加快了步伐,進入竹林后,只聽見不時傳來金毛旺旺的叫聲,卻找不到它的蹤跡。
「糟糕,金毛肯定會迷路的。」成蹊焦急地說。
「我們下面該怎麼辦?」石薺問。
「竹林太大了,分開后一定會走散的,金毛的鼻子很靈會找到我們的。」成蹊的話剛說完,就聽見一陣犬吠的回聲,是金毛的聲音。
「金毛,你怎麼了?」成蹊喊道,但是並沒有回應。
「我們要提高警惕,這裡很可能會有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成蹊的話剛說完,就在一明一暗之間,成蹊、石薺和管家貓就被分別至於三個昏暗的竹筒內了。
「石薺,管家先生,你們在哪,能聽見嗎?」成蹊拍了拍竹筒呼喊著。
「成蹊,你在哪裡?」石薺的聲音聽著就在身邊。
「我們被分別關了起來,守護使,聽聲音好像就在旁邊。」管家貓回應。
原來他們被分別收進了一節竹子里,所以彼此聽起來就像在身旁。這片竹林靜悄悄的,除了竹子什麼也沒有,但凡有一隻昆蟲飛進來也會被瞬間收進竹子里。
成蹊用手四處摸了摸,感受著這裡的形狀,他立刻就明白了是怎麼回事。
因為他的門前就有一小片竹林,每到竹筍破土的季節,他就會和爸爸一起將最新鮮的竹筍挖出來做成一道鮮美可口的菜。而這些剛剛破土的竹筍,會在一夜之間長成一人多高。成蹊每次掰斷一根后就會用刀按照竹節的順序切成一段一段,當成日後的玩具。所以他對於竹子的結構和氣味再熟悉不過了,他立刻就明白他們被關在了竹節里。
「我們被關在竹節里,不要慌,找找看有沒有出去的地方。」成蹊大聲說。
不一會兒,成蹊又感覺自己從一個竹節滑向了另一個竹節。原來每一節竹子之間會不斷地更換位置,身在其中根本就無法明白自己到底是在哪裡。
此時已經聽不到石薺和管家貓的回應,很顯然大家都被移動到了不同的竹節,甚至是不同的竹子。成蹊所在的竹節能夠透進來一點亮光,他猜想應該是有陽光照在上面,將其中一面竹壁照得如一塊翡翠一樣。
「小孩——」一個十分蒼老的聲音在竹節里迴響,但是由於昏暗並不能看見發出聲音的所在。
「呵呵,你不用找了,我就在你的頭頂。」這個聲音又說道。
成蹊緩緩抬起了頭,原來是一隻蜻蜓,兩隻碩大的眼睛正盯著他看。
「你的聲音為何如此蒼老?」成蹊問。
「因為我已經很老了。」蜻蜓的聲音雖然蒼老,但是語音卻足夠洪亮。
「你在這裡呆了多久了?」除了兩隻大眼睛,成蹊連它有沒有翅膀都不能確定。
「哦,這我可要好好想想,少說也有上百年了吧。」蜻蜓一邊說著一邊慢慢地爬了下來。成蹊這才看清楚它的全貌,首先讓人震驚的就是那一圈又長又白的絨毛,兩隻眼睛已經明顯看得出鬆弛的痕迹,一雙翅膀也蓋滿了灰塵。
「我猜你肯定不會飛了。」成蹊看著它這副蒼老的樣子憐憫地說道。
「飛?嗯——我都記不清上一次飛是在什麼時候了。我想想看,應該是在一個夏日的黃昏,對,那天的夕陽與晚霞同時映入我的眼裡,到處都是白色的六瓣花。我記起來了,就是在那個磚窯里,我再也出不去了……」它說著說著失神地停了下來。
「磚窯?什麼磚窯?」成蹊面對著它坐了下來。
「是一個廢棄的磚窯。」蜻蜓定了定神,接著說:「我飛到上方的洞口,看見從洞里長出了幾棵竹子,於是就好奇地飛了進去,裡面越來越深、越來越昏暗,還有一股很濃的潮濕的味道。裡面的空間很大,除了幾棵竹子,還有茂密的苔蘚。起初我並沒有感到害怕,比這陰暗的地方我也去過。但是後來我聽見了水滴的聲音,水滴滴在石頭上濺起了水珠,水珠打在我的翅膀上。一霎時,一個蛇頭向我襲來,差點將我一口吞下。應該說就快要吞下了,但是一閃光的瞬間,我卻被裝進了竹子里。」
「磚窯?」成蹊嘀咕著,「你說的這個磚窯是一個小土坡的樣子,上面長滿了竹子,對嗎?」
「呃,對,對的,下面還有一片菜地。」蜻蜓似有所悟。
「你說的沒錯,這片菜地就是我家的,而這個磚窯就在後山不遠處。」成蹊也恍然大悟一般。
「小孩,我可從來沒見過你。」蜻蜓又盯著成蹊。
「如果你已經在這裡呆了上百年了又怎麼會見過我呢?」成蹊說。
「唉……我想我就要死在這裡了,永遠也出不去了。」蜻蜓嘆息。
「不用擔心,我會幫你找到出去的方法。」成蹊沖著它笑了笑,然後堅定地點了點頭。
「小孩,你自己都被關了進來,怎麼幫我?」蜻蜓露出了懷疑的神色。
「相信我,信念會幫助我們。」成蹊看著它的兩隻皺巴巴的眼睛。
「你聽,外面有竹葉落地的聲音。」成蹊屏住了呼吸豎直了耳朵。
蜻蜓並沒有聽到任何聲響,它認為這個小孩是在故弄玄虛,它只知道進來了就別想出去的傳言。
「一片,兩片,三片……」成蹊嘴裡小聲地嘀咕著。
「小孩,你就死了這條心吧,我被困在這裡上百年了……」蜻蜓的話還沒說完,只見成蹊一瞬間從它的眼前消失了。
「蜻蜓老先生,我在你的下方呢!」蜻蜓眨了眨眼睛,還沒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成蹊又忽然出現在了它的面前。
「你是怎麼做到的?」蜻蜓瞪大了眼睛看著成蹊,它開始覺得這個小孩不一般了。
「很簡單,只要數一數竹葉落地的聲音就行了。」成蹊說。
「竹葉?可是我什麼聲音也聽不到啊?」蜻蜓根本不明白這位神葉的守護使所具備的特殊天賦。
「我能聽見,只要卡住每個暫停的點,數一數有幾片竹葉落地我們就能去到對應數字的層級。」成蹊又閉上眼睛數了起來。
「抓住我!」成蹊拉住蜻蜓的一條腿,像從星河中一瞬間掠過,他們來到了第十三層竹節。
「真是不可思議,為什麼我不知道還有這個奧秘?」蜻蜓興奮地東張西望。
「因為你聽不到竹葉的聲音,所以根本就不可能發現這個規律。」成蹊看著著它恢復活力的眼睛。
「我還有一個朋友,是先我而走失的,你能幫我找到它嗎?」蜻蜓猶如見到救星一般看著成蹊。
「跟著心的指引,我們會碰上它的。」成蹊說。
「那你找到出去的方法了嗎?」蜻蜓追問。
「奇怪,竹葉的聲音又變得混亂了,太快了,太多竹節在同時移動。」成蹊突然蹲下身抱著腦袋錶情痛苦。
「你怎麼了?」蜻蜓見他越來越不對勁,整個人像被一條繩索捆住了一樣。
「出去,出去,快點離開,快點離開……」成蹊抱著腦袋痛苦地蜷縮著。
「小孩,你到底怎麼了?」蜻蜓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之間變成了這樣。
它大膽地用兩隻腳塞住了成蹊的耳朵,這一招還真管用,成蹊一下子就恢復了正常。
「你剛才怎麼了?」蜻蜓將成蹊扶起坐好。
「我感到我的頭就要裂了,無數的雜音傳入我的耳朵里,我在一片眩暈中掙扎著。」成蹊拍了拍自己的腦袋。
「那你現在還能聽見竹葉的聲音嗎?」蜻蜓問。
「還能聽見。」成蹊點了點頭,然後停頓了一下繼續說:「但是讓我頭痛的聲音並不是這個,而是另一種聲音,一種像是來自過去的聲音。」
「什麼?過去的聲音?」蜻蜓覺得不可思議,這比它被關進來上百年還難以理解。
「是,是來自過去的時空中的聲音,那麼清晰,又那麼無法釋懷。」成蹊像是想到了什麼,獃獃地坐著。
「到底是什麼聲音呢?竟然能夠從過去傳入你的耳朵?」蜻蜓繼續問。
「是一種讓我覺得無助、絕望、恐懼的聲音,或者說是一段曾經經歷過的深埋於內心的無法描述清楚並且不能向人吐露的生活。」成蹊一邊說著一邊露出了失落的神情。
「不過我不會受影響的。」成蹊提高聲音,臉上再次露出自信的微笑,「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你真不簡單,看來你一定肩負著重要的使命。」蜻蜓肅然起敬。
「使命!對,這是我的使命。」成蹊站起身摸了摸蜻蜓的大眼睛。
「不過我要先弄明白這裡的規律,尤其是移動到其他竹子上的規律。」成蹊抬頭看著上面的花紋。
「規律還是在於數竹葉落地的聲音?」蜻蜓感到一陣疑惑。
成蹊沒有回應,只是一個勁地抬頭看著上方的圖案。他對於每一個能夠引起他注意的細節都不會放過,而且答案往往就是從這些再普通不過的事情上找到突破口。
此時,他正盯著上方的一道裂縫,一道只有針眼大的裂縫。陽光正從裂縫中投射進來,隨著陽光的移動在竹壁上畫出了一個橢圓形,之後光線直直地射向橢圓的中心點。
成蹊試著將手腕上的神葉圖案放在陽光下,可是並沒有什麼異常。他抽回手臂低下頭沉思著,這時蜻蜓的翅膀從陽光下掃過,進而反射出一道金色的光。
「嗯?」這一閃將成蹊的思緒拉回了這裡,他將目光移向了蜻蜓那雙布滿灰塵的翅膀。
「蜻蜓老先生,你的翅膀還能扇動嗎?」成蹊問。
「應該可以吧,不多我已經好久沒動過了。」蜻蜓看了看自己的翅膀。
「好,那你試著扇動起來。」成蹊說。
「對,就這樣,繼續用力扇。」蜻蜓的翅膀振動的頻率越來高,將翅膀上厚厚的灰塵全部震下來了,頓時這個小小的空間里瀰漫了灰塵。
「哇,你的翅膀真是太漂亮了。」成蹊看著這雙如水晶般晶瑩透亮的翅膀不禁感嘆。
「漂亮?嘿嘿,我還從來不知道我的翅膀跟漂亮有關。」蜻蜓也笑了。
「好,你現在將翅膀放到陽光下面。」成蹊指示著它將翅膀放到中心點的位置。
「是這裡嗎?」蜻蜓將一片翅膀抬高讓陽光直射而過。
陽光從蜻蜓的翅膀穿過後散射出一張複雜的如星空般的三維圖,上面如夜空一樣布滿了光點。
「啊?真是奇妙,沒想到我的翅膀還有這樣的妙用。」蜻蜓睜大眼睛盯著這奇迹般的畫面。
成蹊又將另一片翅膀推到陽光下,兩片翅膀疊合的瞬間,從中心的光點散射出無數的光線將所有的光點連接起來,構成了一張複雜的網狀地圖。
「秘密就藏在這裡。」成蹊咧著嘴笑了。
「真是不可思議,你是怎麼知道這一切的。」蜻蜓驚訝地問。
「我也不知道,我只是憑著感覺。」成蹊撓了撓頭。
「感覺?」蜻蜓更加困惑了。「那你找到出去的路了嗎?」
「你看,這裡是我們現在所處的位置。」成蹊指著其中一個更亮一點的光點,「這裡是中心點,我猜測這裡就是出口,只要我們沿著這條路徑走到中心點就可以出去了。」
成蹊數了數,他們離出口還有十棵竹子五十個竹節。
「你有把握嗎?」蜻蜓看著成蹊。
成蹊猶豫了一下說:「有,只是……」
「只是什麼?」蜻蜓問。
「我怕我的腦海里又會浮現出那個聲音或者那段經歷……」成蹊微微垂下了眼瞼。
「就是你說的過去的?那是什麼?是一段時空?」蜻蜓問,「是它闖入了你的腦海,還是你跳入了它的陷阱?」
「我……我想這是需要我自己去面對的隱藏在內心最深處的傷口。」成蹊兩眼低垂地看著腳下。
「振作起來,你不要忘了自己的使命,你不能害怕,不能逃避,不能妥協,只有勇往直前。」蜻蜓突然像一個飽經世事的長者在教育一位迷途的晚輩。
「嗯,我會克服,只有勇往直前。」成蹊振作了起來,他馬上就明白了下一個節點所在的位置。
「抓緊我,我們要走了。」成蹊在心裡默念著,像是秒針正好指在了刻度線上,每一次都能恰到好處地卡住節點。
「接下來,我們要到另一棵竹子上去了。」他們已經移動了五個竹節,馬上就要跳過這棵竹子。
「你找到方法了嗎?」蜻蜓問。
「嗯,方法就是你的翅膀。」成蹊捋了捋它的翅膀。
「我的翅膀?」蜻蜓滿臉疑問。
「不過我得先確定你還能不能飛起來?」成蹊露出了神秘的表情。
「能扇動自然就能飛了。」蜻蜓一邊說一邊扇了兩下翅膀。
「那好,我還要確定一件事。」成蹊嘻嘻地盯著蜻蜓的大眼睛。
「你倒是快說啊?」蜻蜓被他賣的關子惹急了。
「我……我能騎在你身上嗎?」成蹊滿臉笑意地說。
「我當是什麼呢!不過這與離開的事有什麼關係?」蜻蜓還是有些不解。
「只要你用最大的速度扇動翅膀咱們就能移動到下一棵竹子了。」成蹊說。
「那上來吧。」蜻蜓示意他騎上來,「唉,我現在也分不清我到底是在過去還是在未來。」
「我可以開始了嗎?」成蹊已經騎在了蜻蜓的背上。
「等一下,你聽我的口令,我們需要在五分之一竹節的地方離開。」成蹊在心裡默數著。
「開始!」蜻蜓立刻使出全身的力氣猛烈地扇動著這對晶瑩剔透的翅膀。奇迹般地事情發生了,蜻蜓的翅膀上開始放射出耀眼的光芒,他們像是在一條銀河中穿梭,時空在這裡被放大又縮小。
「我們成功了,我們可以出去了。」蜻蜓興奮地大喊。
「保持住,我們馬上就要到節點了。」成蹊提醒道。
可是就在即將到達節點的時刻,成蹊的腦海里又開始閃現出那些可怕的經歷,他的頭開始劇烈的疼痛,他沒法準確地辨別節點的位置。
「到了嗎?」蜻蜓問道,它還沒有發現成蹊的異樣。
「我的頭,啊……」成蹊只感到頭痛欲裂,一陣眩暈后從蜻蜓背上栽了下去。
「小子,你怎麼了?」蜻蜓被這突然的變故弄糊塗了,它趕緊改變方向追上去將快速墜落的成蹊接住。可是他們同時又被黑暗中的狂風捲起,在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暗深淵裡來回地飄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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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子,醒醒,醒醒……」成蹊在模糊之間彷彿聽到了蜻蜓在叫他。
他緩緩睜開眼睛,蜻蜓的兩隻大眼睛正直直地盯著他。
「我們到了哪?」成蹊坐起身揉了揉眼睛。
「我還要問你呢,你怎麼了?」蜻蜓問。
「我不知道,當時我的頭很痛。」成蹊看了看天,很奇怪,天色是藍紫色的,而雲卻是黃綠色的,滿天都是,一動不動。
「你又被影響了?過去的記憶?」蜻蜓瞧了瞧他的臉色。
「應該是記憶,過去的所有的一切的被掩蓋的時光。」成蹊意味深長地說。
「真搞不懂你,過去的事情又偷偷溜進了你的腦子裡,然後像是現在正在經歷的一樣,而這又是你不想經歷的。」蜻蜓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了。
「非常複雜,應該是早已存在我的腦子裡,或者是前生就存在的。」成蹊的話讓蜻蜓越來越難以理解了。
「好吧,那就先不要去想了,該想想現在的事了。」蜻蜓看著眼前的草地。
「我們走錯地方了,這裡是一片沼澤。」成蹊看了看腳下又望了望遠方。
「是一望無際的沼澤。」蜻蜓補充道。
「這件事都怪我,蜻蜓老先生,對不起。」成蹊自責地說。
「這也不能怪你,但是你一定可以做到。」蜻蜓摸了摸他的腦袋,又指了指他的心,「你不要受外界的干擾,要聽從這裡的指引。」
成蹊點了點頭,他明白它的意思。他站起身,此時他們正在一叢銀色的草葉上,稍不留意就會掉入深深的沼澤里。
「看來只有不斷地飛了。」蜻蜓看著茫茫無邊的沼澤。
「不,絕不能這樣,一定有一把可以開啟暗門的鑰匙。」成蹊說。
他又抬頭看了看天,接著說:「你能飛到天上去嗎?」
「我可以試試,不過我從來沒有飛過這麼高。」蜻蜓看著天空說道。
「你盡可以向上飛,我會告訴你該怎麼做。」成蹊說。
「你的意思是答案就在天上?」蜻蜓看了看他。
「也許吧,我們可以試試。」成蹊的語氣中帶著幾分輕鬆。
「希望這次不要掉入沼澤里。」蜻蜓也略帶揶揄地說道。
「不會,我保證。」成蹊趴在蜻蜓的背上,他們重又飛了起來。可是越接近黃綠色的雲就越是吃力,越往上彷彿就越有一股強力在將他們往下壓。
「這是怎麼回事,我快飛不動了。」蜻蜓開始氣喘吁吁,像極了一位有著氣管炎的老人。
「堅持住,馬上就能夠著了。」成蹊一邊說著一邊伸手去攀頭頂的雲。
「我抓住了。」成蹊兩手同時抓住了雲邊,他奮力地攀爬著,就像正在攀越一塊陡峭的巨石。
蜻蜓藉助翅膀的優勢先於成蹊跳上了雲,它不敢相信自己正在一朵雲上,更不敢相信這是一朵雲,因為這雲堅固無比,摸起來倒更像一塊石頭。
「蜻蜓老先生,你沒事吧?」成蹊也爬了上來正平躺著大口大口喘氣。
「這是什麼地方,這是雲嗎?」蜻蜓走到成蹊的面前不可思議地說道。
「對,這就是雲,這是我想象中的雲,沒想到它真的是這樣的。」成蹊閉著眼睛說。
「想象中的雲?」蜻蜓完全不明白。
「你瞧,鑰匙就在那裡。」成蹊站起身指了指不遠處另一朵雲上的一個把手。
「我去看看。」蜻蜓迫不及待地飛了過去。
兩朵雲之間距離不遠,成蹊左跳右跳地就到達了那裡。他們看著眼前的把手,是一柄木製把手,上面還有一個鑰匙孔。
「看來還需要一把鑰匙。」蜻蜓看著鑰匙孔說道。
「沼澤?」成蹊又想到了什麼。
「你在這裡等我一下。」說完他一把從雲上跳了下去,像一隻雨燕一樣直直地扎進了沼澤里。
沼澤下面並沒有泥巴,而是清澈透亮的水。成蹊繼續往下游去,游過水層后又進入了另一個空間。他抬頭看見水層就飄浮在頭頂,而自己正站在一條暗河邊。暗河的水是藍色的,每過一會兒就會有一條渾身透明的鯉魚躍出水面。成蹊發現鯉魚躍出水面的頻率和竹葉落地的頻率是一樣的,他立刻就明白了。當其中一條鯉魚躍出水面的時候,成蹊立刻伸手將它接住,毫無疑問的是,一把鑰匙就含在這條鯉魚的嘴裡。鯉魚彷彿就在等待著他的到來,從嘴裡吐出鑰匙后一個擺尾跳進了藍色的暗河裡。
成蹊看著手心的鑰匙,形狀就跟一條鯉魚一樣,上面凹凹凸凸刻著很多符號。這時藍色的暗河底下開始涌動,巨大的浪花洶湧澎湃,從大浪的中間分出了一道裂縫,一條如牛般肥壯的鯉魚從裂縫中慢慢浮了上來。鯉魚游到成蹊的身邊,示意他騎在它的背上。成蹊看了看手中的鑰匙,又看了看鯉魚,鯉魚的眼睛里充滿了孩子般的天真。
成蹊躍上鯉魚的背之後,突然河水開始加速流淌,鯉魚帶著他在激流中疾速地飛馳著。藍色的河水上下左右四面八方地來回縱橫,成蹊就像在一個巨大的迷宮中,同時在他的身後跟著一大群小鯉魚。河水向上流淌之後並不與清水層交融,相反,清水層就像是裹在藍水外的一層薄膜。成蹊伸手摸了摸清水層,卻什麼感覺也沒有,就像只是投射在外的幻影。
藍色的河水載著大鯉魚和成蹊穿過清水層,又穿入厚重的沼澤里。奇異的是,沼澤自動地敞開一個大洞,藍色的河水從下方衝出后直插天際,然後像一條巨大的藍色綢緞垂掛在天空。
大鯉魚帶著成蹊順著河水將他送到了雲端,成蹊跳上雲朵后,河水像一把回縮的捲尺嗖地回去了,連同鯉魚們也一起不見了。
「剛才那是真的嗎?你坐著鯉魚,還有藍色的……飛起來的……」蜻蜓瞪著大眼睛結結巴巴說不清楚。
「別管這些了,你看。」成蹊將鑰匙遞到它的面前。
「鑰匙,你在哪裡找到的?」蜻蜓滿臉疑惑。
「在沼澤下面。」成蹊只是淡淡地一說,可是蜻蜓怎麼也想不明白,還是依舊獃獃地盯著他。
「這只是一個小插曲,現在我們要回到竹子里去了。」成蹊將鑰匙插入鑰匙孔,輕輕一轉,但是並沒有任何的動靜。他隨即又拉動了一下把手,頓時天空中的雲朵開始移動並不斷朝他的方向撞來。
「抓穩了,我們要相撞了。」成蹊大聲說。
只見無數的黃綠色的雲朵互相撞擊擠壓最後又拼接貼合在一起,經過一陣劇烈的震動后恢復了平靜,雲朵們已經像一張煎雞蛋一樣攪在了一起。
「這就完了?」蜻蜓還沒搞明白是怎麼回事,突然這一張巨大的雲瞬間破碎了,他們像兩顆隕石一樣從天上墜落,就在他們快要落地的時刻,他們回到了竹節里。
「我們終於回來了。」成蹊看了看趴著的蜻蜓。
「回來了……回來了。」蜻蜓暈暈乎乎的眼睛里轉著圈。
「我們離中心點還有多遠?」蜻蜓問。
「我看不遠了,我們已經來到了最後一棵竹子。」成蹊說著偏了偏頭,「可是這裡沒有了落葉的聲音,難道我們走錯了?」
「不對,不對……」成蹊將耳朵貼在竹壁上,「外面什麼聲音也沒有,奇怪……」
「除了你,我是一直就聽不到任何聲音。」蜻蜓說。
「不對,不可能什麼聲音也沒有。」成蹊自言自語,不停地換位置傾聽著。
「難道是……」成蹊皺起眉頭,用手指在竹壁上用力颳了刮。
「是死的!」成蹊看著竹壁上的刮痕。
「你發現了什麼?」蜻蜓趕忙問。
「最後一棵竹子是一棵已經乾枯的死竹,沒有了葉子。」成蹊轉過頭看著蜻蜓。
「這就是說,你無法找到出口?」蜻蜓急切地看著他。
「只有一步之遙了,不會的,一定還有其他出口,怎麼會,難道是我的問題……」成蹊有些歇斯底里地來回不安地走動。
「你不要慌,一定能想到辦法的。」蜻蜓安慰道。
突然,成蹊又感到頭痛欲裂,他抱著腦袋痛苦地打著滾。
「怎麼了,太可怕了,你沒事吧?」蜻蜓焦急地看著無計可施。
此時,在成蹊的腦海里正如洪水般流淌著一幕又一幕黑色的時光之憶,它們就像灼熱的熔岩在一點一點地覆蓋他的全身,而他卻無法掙脫。他感到自己正被慢慢地吞噬,他在一片漆黑中奔跑,周圍的任何事物都充滿了惡意,他無處藏身,他想要逃避,可是他已經退無可退。他蜷縮在一片荊棘之中,他已經傷痕纍纍,他看不到光明,他只能慢慢閉上眼睛。
「成蹊,快來救我,快來救我……」是石薺的聲音,成蹊的腦袋晃動了一下,他能夠感受到來自另一個時空的場景,那裡有一扇半開著的門,門內射出微弱的燭光。
黑色的時光之憶並沒有退縮的跡象,它們還在繼續吞噬著成蹊。它們就像千變萬化的魔鬼,正在掙脫那個時段的束縛,想要徹底佔領整個時空。它們的觸手已經牢牢地嵌入了成蹊的身體里,無論成蹊怎麼掙扎也無法擺脫這種痛苦。
「成蹊……」石薺的聲音又在成蹊的耳邊環繞,他幾近虛脫的身體又恢復了過來,他感受到門內的燭光已經照在了他的臉上。他奮力地睜開了眼睛,一霎時,所有的黑色都如塵沙一樣被狂風席捲而盡。
「你好些了嗎?」蜻蜓看見成蹊像突然從痛苦中解脫了一般。
「我剛才怎麼了?」成蹊像剛從夢中醒來一樣看著蜻蜓。
「你剛才?你剛才痛苦地好像就快要死掉了。」蜻蜓直截了當地說。
「我已經沒事了。」成蹊一臉輕鬆地站了起來。
「那麼,我們可以出去了嗎?」蜻蜓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我們已經出來了。」成蹊說完腳用力一踩,腳下瞬間裂成了碎片,他們順著竹子滑了下去,最後他們掉進里一大叢乾枯的竹葉之中。
「原來這裡有一個洞。」蜻蜓看見竹子底部有一個刀口一樣的洞。
「我明白了。」成蹊突然叫了起來。
「你又明白什麼了?」蜻蜓被他的尖聲嚇了一跳。
「你看這個洞口,」成蹊走到洞口仔細查看著,「這不是自然形成的,而是被人拿刀砍成這樣的。」
「我知道了,」成蹊用手順著洞口的輪廓感受著,「這棵竹子是被人用刀砍傷后在痛苦中慢慢死去的。」
「你能救活它嗎?」蜻蜓問。
「我應該救活它。」成蹊一轉身在滿地的竹葉里到處翻找著。
「我能幫你什麼忙嗎?」蜻蜓在一旁看著成蹊像瘋了一樣到處翻找。
「啊,我找到了。」成蹊興奮地跳了起來。
「是什麼?」蜻蜓也急切地想知道答案,它趕忙跑了過去。
原來是一顆剛剛露頭的竹筍,只見成蹊用盡全力扯下了一片筍葉,此時的他還沒一片竹葉大。他將筍葉蓋在竹子的傷口處,伸出手臂將神葉圖案貼在筍葉上,然後慢慢閉上眼睛,心裡默默祈禱著。不一會兒,只見地上開始有萬點亮光源源不斷地彙集到竹子的根部,竹子的傷口開始一點一點地癒合,乾枯的竹身逐漸恢復了生氣。隨後地上乾枯的竹葉漸漸升起一片一片地接在了原來的位置上,所有的竹葉又慢慢由枯轉綠。
「哇!活了,活了,真的活了!」蜻蜓在一旁激動地扇動著翅膀。
就在這棵枯死的竹子復活之際,一剎那像觸發了開關一樣無數的昆蟲蜂擁而現,被竹子們收進去的所有昆蟲都被放了出來。一時間,竹林里充滿了生機,再也不是一片死寂的景象了。
「小白……」蜻蜓聽見一個聲音,它一轉頭竟是它提到的那個先於它走失的朋友。
「小黑!」蜻蜓立刻撲閃著翅膀擁了上去。
原來是一隻帶黑色絨毛的蜻蜓,成蹊看著它們重逢的喜悅模樣不禁露出了微笑。突然,他的身體恢復成原來的大小,在他的眼裡,蜻蜓變得那麼的渺小了。
「原來你叫小白呀。」成蹊發現這隻蜻蜓已經不再蒼老,它的眼睛飽滿透亮,兩片美麗的翅膀呼呼地扇動著。
「是呀,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蜻蜓落在成蹊的手心,像一個孩子一樣單純地盯著他。
「我叫成蹊。」成蹊將它托起看著它。
「成蹊,謝謝你,我要走了。」蜻蜓和成蹊的眼睛互相看了看又眨了眨。蜻蜓用腳在成蹊的手心撓了撓之後,扇動翅膀和那隻蜻蜓並排飛走了。
成蹊站在原地默默地看著它們飛了很遠很遠,直到竹林里已經恢復了些許的平靜。
「成蹊!」成蹊一轉身,看見石薺正站在身後不遠處沖著他微笑。
旺旺——金毛和管家貓也從另一個方向向他跑來。
「你們都還好吧?」成蹊迫不及待地問。
「我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你了,」石薺眼含秋波地看著成蹊,「可是我知道你一定會救我的。」
「是你救了我,石薺,這次又是你救了我。」成蹊早已握住了石薺的手。
「呃……他們到底在說什麼呀?」金毛斜睨著他們,然後用肩碰了碰管家貓。
管家貓還是一臉鎮靜地不發一言,隨後轉過身去背對著他們。金毛則伸著長舌圍著他們轉了又轉,最後覺得實在沒意思了就沖著他們大聲吠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