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桑花(2)

樹海。

如同它的名字，這片區域由如海般無垠無邊的巨樹佔據，即便只是樹枝的粗細，也能比得上樹海外數百年樹齡的大樹。

在樹海區域生活的人們依照巨樹的高度，將生存空間大致分為四個部分：冠部，上段，中段，下段。

冠部指樹冠以及樹冠以上，這個部分大多能夠得到陽光照shè，是適宜人們居住的安全地帶。

桑悅與柳錚二人，此時正朝著樹海冠部攀升。

巨樹枝椏上長滿了茂密的樹葉，遮住從上空照shè下來的陽光，使得樹海上段的下部，即使在白天也很yīn暗，更不用說現在臨近入夜的時分。

等到陽光徹底消失的那一刻，生活在暗處厭陽的怪物便會外出捕食，有時甚至在樹海冠部的某些地方都能發現它們的蹤跡。

柳錚就曾經遭遇過那樣的情況，幸而最終得以全身而退。

「你的身手不錯。」

行進途中，刻意照顧柳錚速度前行的桑悅突然回頭贊了一句。

對於一個普通人來講，何止是不錯。

手腳敏捷暫且不談，越過樹枝間的果斷與著腳點的jīng准顯然不是一般藥師能夠做得到的，這是時常行走在樹海上段的巨大樹枝間才能鍛鍊出來的能力。

但一個沒有戰士級戰力的藥師，單獨前往樹海上段，簡直可說是在拿生命來採藥。

究竟是為了什麼，使得遠未成年的少年拚命至此，桑悅不禁猜測起來，忍不住問道：「柳錚你到上段采什麼葯呢？若是養氣的藥草，姐姐這裡還有一些，算是借給你好了。」

卻是顧及少年可能的自尊心，沒有直接說給。

攀越或比數人環抱還粗或僅手臂粗細的樹枝已經成為柳錚的本能，在行進過程中，些許分神早便不會影響到他的動作。

柳錚下意識地微微傾首，掩飾黯淡下來的雙眼回應道：「壓制熱毒的草藥。還有……一年前我測出，沒有修成戰氣的資質。」

桑悅身形微微一頓，先是為柳錚說出他沒有修成氣海資質之事輕嘆口氣，繼而在腦中掠過她現有的藥材收藏，發現沒有與熱毒相關之物，只得不再說話。

桑悅沉默下來之後，柳錚抬頭，看著由於位置的攀升，在層層密密麻麻枝葉阻攔中已能看到的微光，不由得回想起在桑部的一年。

這也是柳錚目前僅有的記憶。

沒錯，僅有的記憶。

自從一年前在桑部的一間木屋裡醒來，柳錚就全然不記得往事，冥冥中感覺得到以前的記憶還存在著，仔細追循而去時卻彷彿隔著一扇磨砂玻璃，只能看見淡淡的輪廓，只能知道它的存在。

與那不可知的記憶相比，值得慶幸的是，該有的基本常識沒有受到任何影響，除此之外，與他生活在一起的還有一個年紀與他一般大小的女孩。

柳笙，他記得這個名字。

但柳笙是誰卻不記得了，甚至就連「柳錚」這個名字還是對方告訴他的。

只能在心裡感到對方是他親近的人，仿若從魂魄深處溢散的憐愛之意，令柳錚一直將柳笙當作妹妹照顧。

柳笙身具連桑部老藥師也束手無策的詭異熱毒，幾乎每rì里有一個小時連走路都無法做到，只能趟在床上痛苦呻吟。

熱毒在柳錚被測出不具備修成氣海資質后越發嚴重，於是柳錚拋卻在桑部里找到的工作，每rì里在生死間徘徊，只為摘採到幾味能夠緩解甚至壓制熱毒的草藥。

至於根除，根據桑部老藥師的判斷，根除此般熱度所需的草藥定然珍貴至極，每一出現必然引來腥風血雨，根本就不是戰士以外的普通人能夠接觸得到的。

卻是沒想到在今rì無意中收穫了十分稀有的草藥桑花，在柳錚想來，只要有這朵桑花在，至少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柳笙都不必再受熱毒之苦。

恍惚間，柳錚與桑悅兩人衝出樹冠，來到巨樹最頂端的葉面上邊。

看著黑sè空中漫天星辰，柳錚緊繃的身體緩緩放鬆下來，到了這裡，哪怕只有他自己也能安全回到桑部中了。

「休息一下吧。」

聽到桑悅的建議，柳錚點點頭，即使到了這裡桑部已經不算遙遠，但儘力保持謹慎和充沛的體力正是安全行走樹海的不二法門。

來到一片輕輕晃動，數十平米大小的葉面上，桑悅以端正的姿勢坐下，大劍就橫放在側方觸手可及的地方，以便應對任何意外發生。

柳錚心中微動，彷彿本能一般以同樣的姿勢坐下，引來桑悅詫異的目光。

這樣端正的坐姿在樹海是十分罕見的，通常僅流傳於大型部落的顯赫世家中，即使他人模仿，也僅能流於外表，難以得其神髓，更不用說姿勢的自然與流暢。

以樹海西域頂尖部落桑部桑家人的身份，或許很難承認，桑悅自問她自己在某些動作的細節上較之柳錚都有所不如，這令桑悅心底升起一絲莫名之意。

「桑悅姐姐？」

察覺到桑悅奇異的目光，柳錚奇怪地問道。

桑悅搖搖頭，收回目光，只是心中難免猜測起柳錚的身份來。

柳錚不知道因為自己下意識的行為令桑悅生出好奇與研究之意，他目光平視前方，在那個方向，高出樹海表面不知凡幾的巨大樹冠輪廓隱現，桑部就建立在巨大樹冠之中。

而他的妹妹柳笙，也在那裡。

略作歇息，兩人起身快步朝桑部走去。

越是臨近，便越能感受到造物主的神妙。

作為樹海組成基礎的巨樹本就已經大得超出常識，而呈現在眼前，幾乎要將整片視野都鋪滿的巨大樹冠更是難以估量其大小。

柳錚只知從他所居住的臨近樹冠邊緣的地方走出樹冠籠罩範圍，都會經過近二十棵普通巨樹的樹頂。

這棵在樹海中鶴立雞群的樹被稱為桑樹。

也不知是由於桑部在此聚居而有了桑樹之名，還是人在桑樹聚居才有了桑部之名。

柳錚在剛醒來那段時間一直對此猜測不已，但現在他已沒有那樣的時間與心情。

「到了。」

柳錚心中暗道，眼前隱隱浮現出無數閃爍著銀光的桑葉符號，飄動間密密麻麻地交錯成一道令人心悸、鋪天蓋地的光幕。

這是距離桑部邊界十米內才能得見的，呈現出驚人景象，距離稍遠都會在人們眼中隱去的樹海大部防護系統。據傳此系統出自樹海zhōngyāng冷翡翠議會之手，沒有任何戰士能夠僅憑自身實力單槍匹馬衝破這道由無盡桑葉符號組成的光幕。

彷彿感應到兩人接近，光幕中流動的銀sè葉符在一瞬間拉開人形大小的洞口。

「什麼人？」

洞口內傳出戒備的喝問聲，想來是桑部夜間值守的戰士。

桑悅看了柳錚一眼，當先走入光幕道：「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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