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十五打賭
?獨孤異丟開那人,趕緊去撿骰子,有的骰子滾到人腳下,他邊喊「起開,起開」,不等人將腳挪開,早將人一把掀了個四腳朝天。都撿起來后,用拇指和食指輕輕捏起每顆,吹出塵土,然後小心地收好。一張老臉綻開了笑容,顯得很是開心。
伏虎門眾弟子聞訊趕來,圍在廳堂門口,大呼小叫。只等師父裘泰發話,立刻便衝進來干仗。獨孤異瞅了一眼裘泰,道:「叫你的猴崽子滾遠些,羅唣地心煩。爺爺有話說。」裘泰心知對手太強,人多無濟於事,否則惹惱他只會徒增傷亡,便喝退了弟子。獨孤異道:「聽說『提籃寶典』在你們某人手中,想借來一觀。要是小氣不肯拿出來的話,爺爺便將你們這幾十顆腦袋當西瓜摘,直到摘光為止。」眾人叫苦不迭,懊悔今日偏偏來此湊這個熱鬧。一人道:「冤枉哪!我們何曾見過寶典的影子?岑莊主,今日之事皆因你而起,趕緊交出來,免得連累我們。」
岑卧嵐暗忖:「獨孤異性情乖張,行為詭異,武功更是匪夷所思,在場的人都不是他對手。瞧他的模樣,似乎十分好賭。也罷,只好冒險和他賭一回,說不定還有勝算。」心中計議已定,便道:「獨孤前輩請了!」獨孤異道:「你是哪個?」「在下岑卧嵐,家師姓楊名諱無錯,生前常與在下提起您。」獨孤異「哼」了一聲,神色很是傲慢。「獨孤前輩也喜歡賭博嗎?可願與在下賭幾局?」岑卧嵐恭敬道。
獨孤異一聽,興緻徒增,眉飛色舞道:「好啊!爺爺幾日不賭,手早就痒痒啦。怎麼個賭法?雙陸?番攤?還是擲骰子?」兩掌快速搓動,一臉猴急的模樣。
岑卧嵐道:「這些市井尋常之法,不賭也罷!咱們來玩個新鮮的法子。」獨孤異急切道:「到底怎麼個賭法?快講,快講!」岑卧嵐道:「咱們都是武林中人,當然要以論武功輸贏。咱們就賭三局,三局兩勝,公平合理!」獨孤異道:「哈哈,三十局也行!爺爺一向逢賭必贏,大殺四方。賭注是什麼?」驕矜之情溢於言表。岑卧嵐道:「若在下贏了,請前輩不可再造次殺人;若是輸了,在下這條命便是前輩的,任憑處置!」獨孤異道:「很好,就這般定啦!」
岑卧嵐道:「在下早聽家師說起過,獨孤前輩特立獨行,不同流俗,乃武林之奇人也。」獨孤異得意道:「楊無錯這個老糊塗蛋,錯了一輩子,也有對的時候嘛!哈哈。」
楊心慧聽聞獨孤異辱罵父親,正欲發作,卻見岑卧嵐朝她使了眼色,便按捺下來。
岑卧嵐緩緩道:「聽說獨孤前輩功夫有三絕:一是內功深不可測,幾乎無人匹敵。」獨孤異兩眼一瞪,急忙搶道:「不對,不對!不是幾乎無人匹敵,而是根本無人匹敵!」岑卧嵐微微一笑,道:「二是前輩的『玄幽爪』獨步武林,尤其以左手更甚,粉鋼碎鐵,易如反掌,更何況血肉身軀?三是前輩身上這條青竹王蛇,劇毒無比,被咬者五步必倒,不出半個時辰必亡;更絕的是此蛇頗具靈性,與前輩蛇人合一,隨時予對手致命一擊。簡直如虎添翼!」獨孤異頻頻點頭,一臉受用的樣子。
岑卧嵐話鋒一轉,道:「那在下斗膽就此向前輩討教一番。」獨孤異一怔,隨即發出一陣狂笑。在場的人都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覺得岑卧嵐此舉無疑以卵擊石,幾乎沒有勝算。但岑卧嵐似乎是胸有成竹,莫非他有取勝的法寶?眾人滿腹疑團,且看他二人如何個比法。
面對獨孤異的嘲笑和眾人的質疑,
岑卧嵐依然穩如泰山,平靜如水。這等風範不得不讓眾人欽佩。
岑卧嵐道:「在下向來不喜與人爭鬥打架,所以這三局的比試,都用文斗的方式較好。不知獨孤前輩意下如何?」獨孤異疑惑道:「文斗?何為文斗?」
岑卧嵐微笑不語,轉身對裘泰道:「裘掌門,可否在大廳生兩個火爐,再備兩口同樣大小的油鍋來?」岑卧嵐對裘泰是一如既往的熱情,似乎方才什麼事都未發生過。裘泰心中有些彆扭,但如今大敵當前,也不好拒絕什麼,便尷尬地笑了笑,算是同意了。於是,立即吩咐下人在廳內生了兩個火爐,每個爐上支起一口鐵鍋,裡面都倒滿了油。眾人不知岑卧嵐要做什麼,都睜大眼睛觀看。
岑卧嵐見準備就緒,便對獨孤異道:「獨孤前輩,第一局比的是內力。咱們一人負責一口油鍋,各自用發功,以罡氣助火燒鍋,油先開者為勝。這樣的比法公平合理,不知獨孤前輩意下如何?」獨孤異覺得此法甚為有趣,忙不迭地道:「好!好!那就開始吧。」
二人爐邊就位后,只等裘泰一聲令下。這時,忽見岑卧嵐雙手抱腹,臉色很是難看,霎時汗珠涔涔而下。不由呼道:「有人下毒!」岑氏夫婦都被下了毒。楊心慧內功稍淺,早有反應;岑卧嵐內功更深,所以此刻發力時才顯跡象。眾人直指裘泰,紛紛大罵,「下三濫」、「無恥」之聲,不絕於耳。裘泰臉色鐵青,狠狠道:「是哪個王八下的毒?老子操他八輩祖宗!」逄轍突然跪倒在地,哀聲道:「裘幫主饒命哪,是吳保賢唆使我乾的。他說岑卧嵐和他的臭婆娘厲害得很,萬一咱們不是對手,下毒可保萬無一失!我報仇心切,吃豬油蒙了心,所以就幹了這齷齪勾當。」裘泰怒道:「他娘的,成事不足敗事有餘!還不拿解藥出來。」逄轍抖抖索索地將解藥拿出,替岑卧嵐和楊心慧服下。
獨孤異很是掃興,沉聲道:「這小子中了毒。爺爺再和他比,未免勝之不武。哪個出來替他?」雙眼如寒星一一掃過眾人。眾人都嚇得大氣不敢出,只怕被挑中。直到看到「呂梁二傑」的雲仲林,目光停了下來。雲仲林臉腫得像豬頭,嘴裡仍血流不止,正哼哼唧唧地叫痛。看到獨孤異盯著他,嚇得急忙擺手,嘴裡含混不清,一個勁兒直喊「不,不能」。獨孤異哈哈一笑,將目光轉向杜柏森。杜伯森暗自叫苦,心道:「囚囊的吳保賢,你一拍屁股一溜煙兒跑了,留下老子們遭罪受。好容易有個頂缸的,你他娘的又給人家下了毒。」
這時,白慕禪朗聲道:「諸位,這個賭白某替岑莊主去打這個賭,如何?」眾人都鬆了口氣,正是求之不得,紛紛贊成。
獨孤異輕蔑地瞟了一眼白慕禪,徑直走向火爐。白慕禪也快步來到火爐旁。裘泰喊了一聲開始。二人各自用起功來。
獨孤異右掌仍然托著金龜,只用左掌對著爐火。他生性好賭,逢賭必千方百計取勝,鮮有輸的時候。當即使出全力,左掌發出一股強勁罡氣。只見爐火如澆油般瞬間竄了起來,足足有三尺高,藍色的火苗狂舔著鐵鍋。眾人簡直看呆了。
這邊白慕禪氣沉丹田,快速運行了小周天,然後聚集內力,使勁從兩掌發出,隨即爐火也熊熊燒了起來。顯而易見,獨孤異要強於白慕禪。不過白慕禪內力有如此修為,確實也屬罕見。獨孤異忍不住對他刮目相看,眾人更無不嘆服。
也就一炷香的工夫,獨孤異面前的鍋油已開始微微翻動,升起了縷縷青煙,陣陣油香瀰漫開來。白慕禪這邊的油鍋卻還無動靜。眾人皆暗暗替他捏一把汗。宮玉成扶著師父,眼巴巴地望著面前的油鍋,直怪爐火為何不燒得更旺一些,恨不得過去用嘴去吹火。
不多時,只見獨孤異收了手。額頭汗涔涔的,也顧不上揩去,忙對裘泰道:「油已經開啦!」眾人早已看到,鍋中熱油已上下劇烈翻滾,顯然已經燒開了。再看白慕禪面前的油鍋,才泛起泡沫。裘泰只得宣布:「第一回合,獨孤前輩勝了。」眾人大為失望,不免垂頭喪氣。
獨孤異「哈哈」大笑起來,十分得意。白慕禪擦了擦汗,對獨孤異道:「白某自愧不如,閣下贏啦!」獨孤異轉向岑卧嵐,道:「年輕人,你的功力比他如何?」岑卧嵐道:「遠不能及。當然更不及獨孤前輩了。」獨孤異道:「還算識相!第二回合怎麼比?是你比還他比?快快比來,一併讓你們輸得心服口服。」
岑卧嵐服了解藥不久,還很虛弱。他慢慢從身上掏出一些銅錢來,仔細地數出十枚,當著眾人的面,將十枚銅錢一枚一枚地扔進滾燙的油鍋中,每口油鍋各扔了五枚。然後對獨孤異道:「獨孤前輩,第二回合就比油鍋撈錢,誰先將鍋中的五枚銅錢撈出,誰就算勝。」獨孤異沒想到他竟然提出這樣的比法,不禁吃了一驚。眾人也一片唏噓聲。白慕禪硬著頭皮,道:「岑莊主,第二局依舊讓白某代勞。」
岑卧嵐眼神充滿感激,忙道:「不敢再勞煩白兄。在下親自去賭,才輸得心服口服。」他之所以這樣說,是不想白慕禪犯險。白慕禪何嘗不知。說著讓宮玉成攙扶著,來到獨孤異先前助力的油鍋旁,以示公平。獨孤異只好走到另一口油鍋旁。
岑卧嵐站在翻滾的油鍋旁,將左袖捋起,已做好油鍋撈錢的準備。獨孤異卻蹙著眉頭,有些遲疑不決,已收起狂妄的笑容。岑卧嵐平靜道:「獨孤前輩,請吧!」說著,便將手伸入油鍋內。獨孤異生性好強,絕對不肯在眾人面前示弱,咬牙將左手探入油鍋內。
眾人只聽油鍋「嗤啦啦」地作響,接著便看見兩道青煙從兩口油鍋中騰起,一股濃重的焦臭味充斥了大廳。此情此景,真箇驚壞了眾人,一個個張著嘴,甚至忘了合攏。「呂梁二傑」杜伯森、雲仲林看得呲牙咧嘴,醜態百出,似乎被油炸的是他們。逄轍乾脆掉頭閉眼,根本不敢看下去。宮玉成覺得自己整個人被扔到油鍋里煎一般,正想呼喊師父,卻被師娘一把捂住了嘴。師娘低聲道:「別喊!免得分了他的心。」
岑卧嵐神色冷峻,憋著一口氣,左手在鍋底快速地摸來摸去,已撈起四枚銅錢。只聽獨孤異沮喪道:「我認輸啦!」這時,岑卧嵐已將第五枚銅錢撈起。眾人情不自禁地歡呼起來。
卻道獨孤異最愛爭強好勝,為何此局輕易言敗?原來獨孤異右手天殘,根本不能發力,只不過是聾子的耳朵——擺設罷了。後來因機緣巧合,以單手練成「玄幽爪」。他行走江湖時,右手常托著一隻金龜,靠一隻左手竟殺出個名堂來,成為天星教的四大護法之首——玄武尊者。此番比試油鍋撈錢,獨孤異注意到岑卧嵐以左手入鍋撈錢,冒著廢掉左手的危險,也志在必得第二回合的較量。他心下嘀咕:「難道這是姓岑的鬼主意?故意引誘上鉤,要弄殘我的左手。若真是這般,爺爺我便成了刀俎上的魚肉,任人宰割了。哼!好姦猾的東西,爺爺差點中計!」想到此,他迅速將手從油鍋中抽回,故而才不情願地向岑卧嵐認輸。
即便如此,獨孤異的左手也被燒褪了一層皮,如千條小蟲噬咬般疼痛。「也罷!這一回合姑且認輸,無論如何,第三局一定扳回來便是。」獨孤異恨恨地想。
岑卧嵐長舒了一口氣,衣衫已被汗水濕透,身體搖搖晃晃,差點一跤坐倒。他的左手被油炸得焦黃,上面密密麻麻布滿大小血泡,簡直慘不忍睹。白慕禪趕緊將他扶住,隨後有人陸續來到他身邊,七手八腳為他敷藥療傷。岑卧嵐雖然忍受著劇痛,卻也不失禮數,咬牙對眾人一一稱謝。裘泰也上前問詢,言語間甚為關切,嘆道:「岑莊主如此大義大勇,叫裘某佩服得五體投地。方才差點聽信了別人,錯怪了岑莊主。慚愧啊,慚愧!」
「似岑莊主這般為人,怎麼會幹那樣的事呢?」
「咱們聽信他人而冤枉岑莊主,真是該死!岑莊主大人不記小人過。」
「今後咱們以岑莊主馬首是瞻,只要您一句話,我等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眾人紛紛說道。
獨孤異看到眾人圍在岑卧嵐身旁,對他心悅誠服的樣子,心中越發怨恨不已。沖岑卧嵐恨恨道:「現在是一比一平,趕緊將決勝局比過。爺爺贏了你,便在這群見風使舵的龜孫們面前,將你一刀一刀地割了,皺一皺眉頭就不算好漢!哈哈。」他害怕岑卧嵐再想出什麼鬼點子,急忙道:「第三局也該嘗嘗爺爺的青竹兒啦。讓青竹兒咬你幾口,若能挺過一炷香時間不倒,就算你勝,否則便是爺爺我贏。」
岑卧嵐步履維艱,毅然走向獨孤異。由於中毒未曾復原之故,加上左手劇痛的折磨,故而沒走幾步,腳下一個趔趄,竟然摔倒在地。
宮玉成不顧一切地飛奔到師父身旁,跪坐在師父身旁,看到師父的左手皮肉已經爆裂多處,滲出很多黃水、血水,有幾大塊表皮已經脫落,露出粉紅的細肉。哭道:「師父,你疼不疼?我給你吹吹。」說著,對著師父的左手吹起涼氣。岑卧嵐用右手撫摸著宮玉成,臉龐寫滿慈愛,輕聲道:「傻孩子,這點痛算什麼!是男子漢就應該勇於擔當,需要挺身而出時,即使是粉身碎骨也要勇往直前。不該做的事就不要做,犯錯了要承擔後果。待會兒師父陪你一起向裘掌門賠罪。」宮玉成使勁點了點頭,道:「徒兒聽師父的。」
獨孤異不耐煩道:「別婆婆媽媽了,快來受死吧。」接著發出一聲清嘯,那條青竹王蛇便從衣衫中鑽出,盤在他的脖子上,猙獰的蛇頭伸得很高,鮮紅的蛇眼露出惡毒,委實讓人感覺可怖。宮玉成禁不住覺得頭皮一陣冷麻,直至腳底,忍不住打了幾個寒顫。
岑卧嵐掙扎要站立,只感覺渾身無力,竟沒站起來。他面色如白紙一般,幾無血色,顯然已筋疲力盡。獨孤異皺眉道:「你若是貪生怕死,莫若再找個人替你吧。」忍不住又狂笑了一番,譏諷道:「這就是所為名門正派的做派!平日里妄稱英雄好漢,什麼捨身成仁,什麼有難同當,原來是一群貪生怕死的鼠輩。哈哈。」
楊心慧凜然道:「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是每人都如閣下所想的貪生怕死。我願和你比試第三回合!」獨孤異冷笑道:「又一個不怕死的!」這時,白慕禪也站出來,慷慨激昂道:「白某也願意替下岑莊主!」隨後又有幾人站出,都表示願替岑卧嵐去比試。
岑卧嵐甚為感動,對眾人抱拳道:「這份心意,岑某心領啦。但這賭局是岑某許下的,是輸是贏都由在下一人承擔,怎麼能讓別人替呢?這豈不是要陷岑某於失信不義之地。」說著,便扶著宮玉成艱難地站起來。宮玉成小聲道:「師父!」岑卧嵐轉回頭,師徒二人四目相對。宮玉成從師父的眼神中,看到了關懷和慈愛,更有幾分肯定和讚賞,幾分鼓勵和期許。也不知為何,霎時覺得熱血沸騰,豪氣直衝鬥牛,脫口道:「師父,我是您的徒兒,可不算是外人。第三回合就讓徒兒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