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借馬的公子
驛館的大門吱呀作響,本就是個省錢省料的做工,經了幾年風吹日晒,這門愈發老的弔掛在門楣上搖搖欲墜,像極了楊老頭即將辭官的門牙。
還好這深山裡的日頭昨夜盡忠職守並未宿醉,一大清早便精神百倍的竄出了林間,跟著門縫悄悄順進了驛館。那三個人自然是沒有這般勁頭,四仰八叉的躺在床榻上蒙頭大睡。篝火早已熄滅,黑色的焦炭上面有一些灰燼悠閑的懸在半空,被光束照見的那部分塵埃則明顯看起來有些許倉皇,有點兒亂。
驛館里不知道何時出現了第四個人的腳步聲,這樣一個安逸靜謐的早晨,如此不解風情,著實大煞風景。
陳三望猛一睜眼,整個身體警覺的收縮,雙腿極力向後一蹬拉開與那人的距離,他直直的坐立起來擋在紀公常和老楊身前,狠狠盯著那人,頭也不回的大喝「有賊!!公常快起來!」
紀公常和楊老頭同時被陳三望的一聲大叫驚醒,兩人被驚得渾身機靈,連滾帶爬的翻身下床,紀公常彎腰半蹲緊緊攥住酒瓶,楊老頭則是雙手抱頭死死揪住頭髮。四隻眼睛驚恐的八方亂竄一遭,最後才並作一處,直愣愣的盯著眼前這個笑嘻嘻的白凈公子哥,帶著哭腔齊聲大喝「誰誰誰?誰啊你是?」
年輕公子哥面容俊俏,笑起來雙眼猶如彎月,一身提花錦緞束腰黑衣,更顯得身材修長英姿颯爽。這若是隨便換個放鬆點的場景,此人必然是會招來無數艷羨的目光投射。
「莫慌,莫慌,路人而已,路人而已」公子哥連忙擺起雙手,反覆安撫三人不要害怕
「在下只是剛好路過此地,見這裡有驛館,所以才進來歇息片刻,多有叨擾,海涵海涵」公子哥雙手抱拳,極力望向三人祈盼不要開打,誠意十足。
「哦.........這樣.........同是路人,誤會誤會啊」陳三望鬆了口氣,極力緩解著尷尬的氣氛,說著便走到旁邊鑽進被窩,自顧自的閉目養神去了
「大早上的,瞎叫喚什麼,叫你昨夜栓上大門,你肯定是給忘了」紀公常一屁股坐在地上,沒好氣的數落著陳三望
「在下就是這裡的驛丞,適才多有失禮,公子見諒啊」楊老頭一邊匆忙整理衣衫,一邊向公子哥諂媚的笑著
「公子此路是要南下,還是北上啊?」楊老頭問道
「在下自蘇江府北上而來,趕去雍城拜會家師」公子哥答道
「雍城?我們也是去那哎!」陳三望突然坐了起來,望向紀公常
年輕公子哥聽完,也沒有搭話,只是向陳三望笑著點點頭。這搞得本來還有些熱情的陳三望很是尷尬,他低頭看看身上滿是破洞的粗麻布衣,再偷偷瞥了下眼前這個公子哥的精緻裝扮,愣了一會,轉頭顧做忙碌的起身走了出去。
紀公常倒是識趣很多,他搓了搓臉遮擋住陳三望的目光,低頭瞄了一眼這個公子哥滿是泥濘的官靴。
「蘇江過來可得有八百里路啊,公子想必是行走了多日,這裡叫黎民道,距離雍城也只有一日的路程了,來來來,公子趕緊歇歇腳,我來去燒點熱食給公子暖身」楊老頭殷勤的向灶台跑去。
公子哥笑著連聲道謝,目光不時投向紀公常。
紀公常和陳三望見楊老頭忙碌起來,便也自知沒趣的起身整頓,收拾行李準備出發。
門外馬樁上幾匹高頭大馬整齊的排成一列,陳三望扛著行李布袋隨手丟在馬背上,走了兩步又轉身回來挨個給馬匹點了下數,
這才放心的去抱草料來喂馬。
紀公常站在驛站門口大大的伸了個懶腰,心裡盤算著最晚下午就可以進城了,時間掐的是正好啊。剛向馬隊走出幾步,後面就傳來了年輕公子哥的聲音。
「敢問這位小哥,此地附近有沒有個叫百楊鎮的地方」
「那你算問對人了,我們就是百楊鎮來的」陳三望抱著草料迎面走來,搶著搭話道
「你不是去雍城嗎?打聽百楊鎮幹嘛?」紀公常皺了皺眉
「哦,家師信中命我路過百楊鎮時去順道辦點小事,事畢再去雍城復命」公子哥道
「驛站向西南有條下山的岔路,你順著岔路一路向西騎行,戌時便應該能到,如果步行的話那條路泥濘崎嶇,估計明日午時都夠嗆」紀公常說著低頭看了看公子哥的靴子
「哦,這樣...........時間是夠緊張的」公子哥縮了縮腳,神情躊躇
雙方隨即陷入了沉默
「公子時間緊張的話,倒是巧了,我這裡多帶了幾匹馬,是要送去雍州官衙挑選的官馬,反正也不可能都賣掉,要不挑一匹借給公子先用?」紀公常突然冒出這麼一句,旁邊的陳三望被驚得目瞪口呆
年輕公子哥被紀公常突如其來的雪中送炭弄的不知所措,連忙推辭道
「這可不行,小哥你我萍水相逢一面之緣,我怎能冒然借你馬匹,心意領了,感謝感謝」
「哎喲,我見你這人相貌堂堂一身大家氣派,怎麼辦起事來如此迂腐。我們這些都是通商行走多年的實誠人,我借你馬,方便你行走辦差,你押個值錢信物,五日後雍州城內再換回便可。到時如果辦好差事得了賞錢,說不定你還得再請我們兄弟兩喝上一杯好酒,何樂不為?」
年輕公子哥聽完沉思了片刻,要不是在京師河的堵船上輸光了盤纏,差點沒被幾個惡奴扒光了扔江里,怎樣也不會落到如此境況。這小哥兩看樣子也就是個小本商販,想藉機掙點快水而已,倒也不是不可,大不了差事辦完進了雍州城,那還不是跟自家地界一樣,怎麼著也吃不了虧。盤算一番,實在不想步行了,公子哥打定了主意望向紀公常。
「那......敢問小哥尊姓大名住處哪裡,我也好記下,三日後一定歸還」
「我叫紀公常,公道的公,常來常往的常,敢問公子大名」
「在下李謹言,蘇江府人士,只是我這身上也沒有多少銀兩,不知道夠不夠押金」李謹言尷尬的摸著衣口
「這樣啊.......你這腰間的玉牌我看也還可以,不知道你放不放心......」紀公常故作為難的打量了下李謹言,突然眼前一亮
「哦,-這個是把,這是家師府上的令牌,的確價值不菲,但是今日紀兄弟能如此大方相助,想來都是爽直之人,謹言也無以為報,你若覺得此物可信,我便押給你」李謹言連忙取下令牌,拱手作揖。
李謹言此時心裡已經樂開了花,還真是個沒見過世面的小販,一塊進出大門的令牌你也看得上,再者我若不說是那家府上,憑你、爾等的尋常見識,偌大一個雍州城只怕你這輩子也找不到大門的朝向呀,賺了賺了。
接過玉牌的紀公常掂量了一番,輕鬆說了聲好,便領著李謹言挑馬去了。目睹全過程的陳三望,眼珠子都差點掉了下來。平日里兩人辦事都是紀公常拿主意,所以即便是心裡再怎麼著急上火,當著外人面陳三望從不多嘴。但今天這事他是不是腦子出問題了啊,陳三望邊喂馬邊琢磨,等人走了我再跟他問個究竟,話說這玉牌能值個一兩百兩銀子?真價值不菲的話,也的確是筆好買賣,大不了到城裡給當了,再去買他一匹老馬,還能賺個差價。
京師河上的商船穿梭如魚,南來北往匆匆相望。
朝陽下,山道邊,三位年輕人就此作別,兩人向北,一人向西,各自騎乘而去,彼此相約五日後午時,雍城北大街紅柳巷青松客棧再見。
楊老頭依然蜷坐在驛館的石階上,望著三個遠行的年輕背影,笑眯眯的自言自語
「上道」
關上吱吱作響的大門,驛館再次沉寂在崖口邊,默默守望國渠。
老頭吟唱著聽不懂的山謠,大搖大擺的向山林深處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