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劍的守望(4)
(九)
焱告別了兒子,從賽場中走出出來的時候,外面下著雨。他看見昏倒在路邊的田。田的右臂斷了一截,還汩汩地流著血。
劍士參賽時,從來都應抱著必死的覺悟,這種程度的傷在賽場內外的傷員身上已經屢見不鮮了。焱知道,如果沒有人治療,那麼這個人將會死去。每年劍宗大賽的傷員萬千,焱即使是有心,也無力救助所有人。
但不知是出於對他兒子舊敵的尊敬,還是出於對這個年輕人命運的憐憫,焱最終還是將田送到了診所。
「那個叫田的劍士怎麼樣了?」在後來的一次見面中,燧向他父親問道。
「難得見燧兒關心別人啊,而且還是自己唯一的對手。」焱笑道。
「田劍士的劍術確實是不俗,甚至在我之上,只可惜他沒有掌握劍魂。」燧不吝惜自己的讚美,「雖然這麼說,其實我對我的劍魂也不過一知半解。」
「是啊,我第一眼看見他,就知道他是一個天下罕見的奇才,所以我把自己的孤木之劍傳給了他,」焱說,「燧兒,說實話,若不是你了解你父親的劍術,又因為你的炎烈之劍對我的劍稍有克制,他對你應該是一個更加棘手的敵人吧。」
「或許。」燧淡淡道。
「我去診所看過他兩次,年輕人失去了一隻胳膊,但命是保住了。不過,那個年輕人對我有些誤解,他似乎並不領老夫的情啊。」
「是么,沒想到他竟然如此不懂禮數。」
「不是禮數的問題,」焱搖搖頭,「這個年輕人除了身體上的傷口,精神上也有宿疾——他似乎患有抑鬱症和非常嚴重的幻想症,而且據他的醫師說,這個病症不止一兩年了。」
「抑鬱症和幻想症?」
「是的,大概是不斷的失敗所造成的吧,」焱嘆道,「我也不知道那具體是怎樣的病症。」
「但據說,他似乎總能看見一個並不存在的女孩,那個人總是在他練劍的時候陪著他。」
(十)
我不知道昏睡了多久,醒來的時候,是在一家診所。
我想起來,我再一次敗給了燧,失去了一隻手臂。我昏倒在路邊,似乎是煢把我送到了這裡。
煢……
我環顧四周,她不在這裡。也對,她現在沒臉來見我。
我沒有住處,在診所一呆就是幾個月。這幾個月中,煢一次沒來過,倒是那個老者來看過我兩次,他說幫我付清了醫療費。
開什麼玩笑,這個奸詐的老人欺騙了我,現在竟然還想藉此收買我,讓我感激他。
半年之後,我斷臂的傷癒合了。我想要離開,醫生卻不允許,他說我還有非常嚴重的精神的疾病需要治療。這些人以為他們能攔得住我么?
孤木之劍就在床頭,我左手握劍,一躍而起,從診所破門而出。
無冕之王什麼的稱號,我不需要。
我會參加即將到來的劍宗大賽。奪得劍宗,或者死去。這將是我的最後一戰。
我來到那棵槐樹之下,開始獨臂練劍。煢沒有來,這裡除了我沒有任何人。
我重新開始了從前獨自一人的練劍方法。我很快習慣了獨臂用劍,但是,我卻再也找不到從前那種觸摸到劍魂的感覺了。
我想起來,似乎只有當煢和我一起練習的時候,我才能夠感受到劍魂的所在。
從前一個人的時候從沒有感受到過孤獨,現在煢離去了,我第一次感受到孤獨的潮水是如此的猛烈。
我是如此的想念她。
我把劍往槐樹上砍,往地面上砸。給這柄本就刻滿風霜的孤木之劍,更增添了數不清的裂紋。
我夜以繼日地瘋狂練習,我麻痹自己,忘記了時間。
一轉眼,新一年的劍宗大賽開幕。
我感受到了我的死期,就如同這些不斷湧向荒城,並將在賽場中死去的芸芸眾生一樣。
然後,我再次看見她。
*
在我即將啟程前往賽場的最後一刻,我再一次在槐樹下看見了煢。
我不知道她這一年來去了哪裡,也不知道她經歷了什麼。我只能看見她的面容比一年前更加憔悴,身上也多了數不清的傷痕。我不知道這些傷是別人所致,還是她自己所為。
隔著不遠的距離,我們彼此對望。
最終,還是我先開了口。
「煢,這將是我最後的一戰。」
「田,你明白了么?」
「明白什麼?」
「……」
「……」
「去吧,田,記住,我始終與你同在。」她露出哀傷的神情,說著似曾相識的話。
(終)
獨臂給我帶來了巨大的困難,但我最終還是走到了最後一關,帶著累累的傷痕。
最後一次,我作為一個劍士,向著現任的劍宗燧,揚起我的劍鋒。
我知道,我的身體狀況不容樂觀,如果想要打敗他,我就必須速戰速決。
一劍、一劍、又一劍。每一劍都比上一劍更加凌厲。
但這時,意想不到的狀況發生了。
比起我的身體,我的劍提前崩壞了。
那是致命的一劍,燧的炎烈之劍斬斷了我的孤木之劍。
我輸了。
我看著飛舞在空中的斷劍碎片,不知為何想到了煢,她還在等待我成為劍宗。
煢……
我想起她的話。
田,你明白了么?
明白什麼?
記住,我始終與你同在。
劍魂。
。
突然間,我明白了。看見手中寶劍的斷口,我第一次真正領悟了劍魂的意義。這一刻我後悔無比,後悔我居然到了現在才明白,現在才理解她。
煢從沒有背叛過我,其實她始終與我同在。
用心去看,人劍合一。
我找到了從前的感覺,面對著燧向我斬下的劍刃,我重新抬起我斷掉的劍,我看見了煢,她的身影在我的劍斷裂的地方顯現。她的面容沒有傷痕,是如此的美麗而清晰,展現著劍的終極意義。
她就是我的劍,她就是我的劍魂,是鑄劍的孤木。
她是一個幻影,她不曾存在過,但始終與我同在。
我看見她向我微笑,然後指引著我。我起身迎擊,以從未有過的姿勢展現出我都不曾熟識的劍術,用斷劍輕盈地撥開了燧的劍鋒,順勢而上,將斷口插入燧的胸膛。
*
鑄劍老者的預言被打破了。
我終於,成為了劍之荒城新的劍宗。
在萬人的簇擁下,在這顯得有些虛幻的現實中,我抱著斷劍走出了賽場,走向我們相遇的那棵槐樹。
這些人看著我,沒有人知道我要幹什麼,因為只有我能看見。
我看見了煢,煢微笑著在槐樹下死去。
她的身影在消散,最終消散於我的視線。
你看見了么,煢,看見了我們願望的實現。
沒關係,如果沒有看見,也沒關係。
我捧著手中的斷劍。
我會將孤木之劍修好的,重鑄成原來的模樣。然後我會帶著劍再來。
我會在這裡等你。
到時,我相信。
你一定會歸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