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劍的守望（3）

（六）

第三年，我心懷著復仇的火焰，再度從無數的參賽者中殺出，殺到了現任劍宗，燧的面前。

但是，和上次一樣，十幾個回合后，我又敗了。

我開始繼續發瘋般地練劍。

第四年，我再次走到了燧的面前，但二十個回合后，我再度敗北。

第五年，同樣的，我再次敗在燧的手下。

雖然每一次我能在燧的劍下堅持的回合數在增加，但是我知道，我們之間的差距依舊巨大。

幾次的對決讓我隱約感受到，我的孤木之劍似乎被他的火屬性劍所克制。並且每一次，燧似乎都能預判我的下一劍出手位置，而我卻很難接上他的攻擊。

我有些絕望了。這時我想起了那個鑄劍老者的木簽。

獨行之主，無冕之王。

我不願意相信他的預言。

我心灰意冷地來到那棵槐樹下，這時我看見了煢。煢在樹下揮舞著手中的木劍，那身姿像是蝴蝶。

這是我第一次看見煢使劍。她的劍術看起來非常輕盈，但又如此熟悉。

——那就是我的劍法。在耳濡目染之中，煢學會了我的劍法。

「煢，學得很不錯啊。」我稱讚道。

煢看見我來，慌忙收斂了動作。

「以後，如果你喜歡的話，可以陪我一起練劍。」

她露出笑容。

（七）

煢的劍術比我預想的要精湛得多，精湛到了令人驚訝的地步。

煢的身體虛弱，但與我切磋時她的技法有板有眼。儘管她用的是我的劍法，但其攻擊也時常出其不意。

我逐漸習慣於和煢一起練劍，我自己都沒曾想到，在和她的共同訓練中，我真的能不斷獲得新的領悟。

劍擁有聯通人心的能力，在切磋的過程中，我開始感受到我們在靠近，我開始相信她能夠理解我的心與劍意。

而我，也在改變。

日復一日的練習中，我對劍術有了新的感受，那是一種無法言說的感覺，就像找到了這柄劍真正的使用方法，觸摸到了它的「魂」。

又是一年。在冬雪化去，春天歸來的季節，我再一次看見無數的劍士朝向荒城而來，像是萬民朝拜。我練劍時，他們從不遠處走過，有的劍士停下來駐足觀看，有的劍士指著我相互談論。

我不知道他們究竟能從我的舞劍中看出什麼，但我知道他們沒有人能感受到我所觸及的東西。這些人只不過是過客而已，終究只是解聽不解賞。

能理解我的，唯有一人。

*

事實上，煢的病症一直在加劇。

只有在她狀態好的時候，她才能陪我練習，做出的動作都不能發力。

我並不是很能理解抑鬱症與幻想症究竟有多麼痛苦，但肉眼可見的是，她情緒失常的頻率越來越多了，而且不知道是不是服藥過度的緣故，她的身體也在日漸消瘦。

每每看見，愛憐與苦痛在我胸中交雜，但我除了在她身旁陪著她以外，毫無辦法。

煢又一次發病的那天夜裡，是劍宗大賽的前夜。在將煢控制住，讓她平靜下來之後，我將煢抱在懷中，萬般情緒湧上心頭。

我對她說：「煢，我愛你，這次劍宗大賽我一定會奪得劍宗。那之後，讓我娶你為妻吧，我會用那筆錢治好你的病，然後讓我們住到遠離荒城的地方。」

我能清晰地看見煢的眼中閃過亮光，但她依舊只是露出一個白紙一般的笑。

「田，我也想在活著的時候見證你成為劍宗。記著，明天的大賽，我與你同在。」

很久后，煢這麼說道。

（八）

沒有人能阻止我來到燧的面前。

「不錯的氣勢，田君，再一次做好敗北的覺悟了么？」燧舉起他暗紅色的長劍。

我沒有說話，同時舉起我的劍。我從前嶄新的孤木之劍，如今也已經刻滿歲月的痕迹。

我將要在今日的一戰中，洗刷從前所有的恥辱。

我和燧大戰一百回合，劍鋒交錯中，飛沙走石，天昏地暗。

但在關鍵時刻，不知為何，我難以和往常一樣感受到這柄劍的「魂」。

燧預判了我的出手，然後在那一擊的疏忽中，我露出了破綻。

我敗了。在這一戰中，我失去了我的右臂。

「原以為你找到了劍魂的門道，沒想到你還差得遠。」

燧撂下這句話，轉身離開。

在無盡的痛苦與不甘之中，我死死地盯著燧離去的背影。他走到賽場的盡頭，和一個老者消失在人群之中。

我愣了一下。

咦，那個老者是——？

煢扶著我離開劍宗大賽的賽場，來到賽場外人煙稀少的地方，為我的手臂作簡單的包紮。

「煢，你看見燧身邊的那個老人了么？」我忍痛問道。

「嗯，你是說焱老先生么？他是劍宗的父親。」煢輕聲說道。

「劍宗的父親？」我的思維僵住了，「你說那位老者，我從前的鑄劍師其實是燧的父親？」

「嗯對……」煢的動作突然停住了，像是意識到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

「煢……你怎麼會知道？」我震驚地望著煢，「而且我好像，從來都沒有跟你提過，有關我鑄劍師的事情。」

「這……」

煢的臉色變了，她支吾起來，這更增加了我的疑心。

「煢，告訴我，你怎麼認識那個老人？你之前可從來沒有跟我說過。」

在我再三追問下，煢終於說道：

「焱老先生，他從前收留過我，對我有恩……但其他事我不好多說，所以……」

「收留過你？所以？」

「……」

「所以你就出賣了我？」

「欸？」

我的腦中閃過一道明亮的閃電，思維如同清晨初醒一般的明晰。剎那間我明白了為什麼那位能看透未來的鑄劍師會給我這把孤木之劍，也明白為什麼燧如此了解我的劍技，每一次我的出劍都會被他看破。

那個人肯定看見了，這幾年來，只有我會成為他兒子唯一的敵人。

劍宗、鑄劍、焱與燧、父與子、火屬性劍、孤木之劍、煢……

我悲傷而憤怒地看著煢的眼睛，看著那雙我曾經最喜愛的，認為最為了解我的美麗的雙眼，想從中看出絲毫的愧疚與悔意，但我什麼都沒看到。

無冕之王？

我只看到了一場騙局，看見了我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