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過往煙雲(5)
聽蕭雅蘭這麼一說,何岩不由得想起,公司第一次裁員的時候,離開宏宇的一位高層領導,在跟幾個失業的同事喝酒的時候,說過這麼一句話:
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一種活法是不冒險的!
但在我看來,一輩子呆在一個地方,做著一成不變的工作,拿著一份固定工資,這才是人生最大的冒險行為。
所以,說來說去,還得自己創業,把命運之路掌握在自己手裡。
何岩當時根本沒把這句話放心裡去。
直到此時此刻,算是徹底明白了其中的含義。
但是又轉念一想:
創業,那可不是什麼樣的人都能幹的。
那可是拿自己的全部家當去賭啊,是置自己於另一種危險的境地,甚至是一條絕路。
就說這二、三十年來,在中關村那個彈丸之地,每個月有多少新公司開業,每個月又有多少公司倒閉……
進入二十一世紀后,無數創業者前赴後繼,不要說成功與否,就說有多少能活下來的?
可以說,基本九死一生。
要不,這幾年社會上怎麼會流傳著一段惡毒的罵人對話:
「你是創業的。」
「你才是創業的。」
「你們全家都是創業的。」
一個創業者,得學會涉及的行業和領域所需要的一切知識,並在這個行業得到一定的認可,在這個領域有一定的業績。
創業之前,你可以不斷嘗試,不斷改變,甚至朝三暮四,漂浮不定。
但是到了創業的時候,就必須建立起個人風格,樹立企業目標,明確發展規劃。
如果不具備上述個人風格,就會讓員工和客戶感覺你是一個不可靠的人。
一旦別人有這樣的感覺,一個企業能讓人覺得可靠嗎?
創業,考量的是一個人的全面素質和綜合能力,並非打工那麼簡單。
創業之路,對於極少數具備戰略眼光、商業思維、全面管理能力的人才來說,也許會容易些。
但對於絕大多數人來說,就完全不是那麼回事兒了。
即使你具備了戰術眼界、專業思維和具體執行能力。
雖然以上兩者都是職場難得的人才,但後者並不是創業人才。
而自己和蕭雅蘭、包括楊莘,甚至許蘭這樣的人在內,也就屬於後者而已。
很多銷售出身的創業者,在創業的時候存在的最大問題,不在於所掌握的知識,不在於客戶關係,而在於不懂得授權與人。
做銷售的都喜歡事無巨細,什麼事情習慣自己都親自過問。
這樣的性格,很難發揮員工的積極性和創造力。
當企業越做越大的時候,自己越干越累。
身邊這種事情發生得太多了。大多數人到了最後,又不得不回到了現實,回到了職場重新打工。
何岩沒有吭聲。
也許人到了中年,會不由自主變慫了。
接著,他拿起了手機,在微信上給許蘭回復說:可以理解!蘭姐,我這就通知大家。
……
周一,也就是接到裁員通知的第二天上午,為了避開道路交通的擁堵和寫字樓電梯高峰期的擁擠,何岩提前30分鐘來到了辦公室。
脫下外套,掛在牆角的衣架上。
放下雙肩挎包,打開飲水機電源和自動加水、加熱開關。
然後坐在辦公桌前,打開筆記本電腦。
一切如同平常。
不知情的人,根本看不出何岩此刻內心的波瀾起伏……
電子郵箱里,已經收到了人力資源部昨晚連夜發出的裁員名單郵件。
昨晚回到房間,何岩將公司裁員的消息,一一電話通知了團隊的其他成員。
今天要做的,就是把部門成員各自手頭上的工作,尤其是每一個項目應收款的回款進度和執行中的難點,仔細梳理一遍。
以便交給後續的善後小組人員進一步落實和跟進。
何岩走到前台,習慣性的在會議登記簿上做了會議室使用預約登記。
這個時候,辦公區域已經來了幾位同事。
何岩和他們打招呼后,立刻在企業微信群里發了一條通知:
九點半在3號會議室召開會議。請各位項目經理,就目前正在進行中的工作提前梳理清楚,到時候做相應工作的書面彙報。
消息剛發出去,就聽見有人敲門,何岩說了聲:「請進!」
進來的是行業大客戶部的HRBP姚美芸。
這是一位宏宇創業時期的老員工,資深的HR。
比何岩年長五歲,兒子正在上小學,今年小升初。
「美芸姐,這麼早,有什麼事嗎?」何岩抬起頭微微一笑,故作輕鬆的問道。
他心想:關於這批裁員的事情,HR是最清楚的。姚美芸該不會是來正式通知自己的吧?
「何岩,蘭姐叫你去他辦公室一趟。」艷美芸回笑的說道。
「好的。」何岩微微一愣,連忙站起身,跟隨她一起過去。
何岩和姚美芸一起走進許蘭辦公室。
「蘭姐,您找我?」何岩開口問道。
許蘭指了指沙發,示意他坐下。
接著又對姚美芸說道:「美芸你先出去,我單獨跟何岩聊會兒。」
讓何岩沒有想到並且心存感激的是,許蘭直接告訴他:「考慮你去年新買了房子,每個月還得付大幾千的房貸。
公司股東讓我轉告你:如果實在有困難的話,可以在公司再呆一個月,薪酬不變。」
確實,去年剛剛交了東三環一套精裝三居室的首付,就是現在住的房子,手上並沒有多少存款了。
他每個月的工資還得寄給家裡人一部分,每個月的房貸都得從工資里扣除。
不過,即使從現在開始沒有進賬,現有的存款,每個月扣除房貸,還夠撐兩、三個月。
如果加上補償金,再堅持半年完全沒問題。
何岩對後續的再就業,還是充滿著自信。
出於對公司目前情況考慮,和對自己的信心,他不想讓許蘭和公司為難。
何岩沉思片刻后,直接對許蘭說:「謝謝蘭姐,謝謝公司,這個時候我也幫不上什麼,留下來只能是給公司增加負擔。
別為難了,就跟大家一樣,到這個月底吧。」
……
越是留戀的日子,往往過的越快。
周三,用了整整一天的時間,何岩召集部門成員一起開了個碰頭會,將所有移交材料上的細節梳理核對了一遍。
確認無誤后,何岩和對接人在交接材料上籤了字,算是完成工作移交了。
接下來的離職手續,只是走相關部門的簽字流程而已,周四一天就全部辦理完畢了。
周五,同事們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
下午,就在大家都收到公司財務部N+1補償金之後,何岩的手機也收到一條銀行轉賬信息。
他收到財務部打來的「N+3」補償金。
盯著手機屏幕上顯示的數字,他愣了好一會兒,心裡很過意不去。
他知道,公司在這麼困難的時候,能多給自己打兩個月的工資,很不容易。
於是,他給許蘭發了一條微信表示感謝。
許蘭回了句:不用客氣,這是公司股東集體決定的。
當何岩正在辦公室收拾東西時,戴斌走進他的辦公室。
他頓時一愣,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就聽見戴斌沉聲說道:「你老大不小了,不能總是自己單身一個人吧。
過去你可以借口說工作忙,沒空考慮個人問題。
現在不忙了,如果有遇到合適的,就別要求太高、挑三揀四的了。
接下來的日子,不知道大家什麼時候能再見面。
我們幾個股東臨時各自湊了個份子錢,算是提前為你祝福。
記得,這是給你結婚的份子錢,別辜負了大伙兒的期盼。」
說完,就往何岩的懷裡塞了一個厚厚的大信封。
信封鼓鼓囊囊的,何岩捧在手裡,心裡感覺沉甸甸的。-
他心裡清楚,他們是擔心自己一時半活兒找不到新工作,生活壓力大,所以想了這麼一個借口,幫他暫時頂一頂。
看著戴斌,何岩久久說不出話來。
此時此刻,世間所有的語言也難以表達何岩的心情。
他緊緊握著戴斌的手,說了聲:「戴總,紅包先收下了,喜酒欠著。」
剛說完這話,他的眼淚忍不住奪眶而出。
戴斌見狀,在何岩的胸前錘了一拳:「傻樣兒,多保重!」
說完,轉過身離開了何岩的辦公室。
看著戴斌離去的背影,他突然發現,幾天不見,不到五十歲的戴總,已經開始禿頂,走路的腳步有點兒拖地,背也開始駝了……
那天下午,每一位同事們在離開公司之前,都依依不捨相互做了道別。
何岩在給大家送別的時候,說道:「回去先好好休息吧,大家都好好想想。
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曾經在一起同甘共苦的兄弟姐妹,在這種困難的時候,一個也別落下。」
何岩送走了部門的同事後,最後一個離開。
他用依依不捨的目光掃視了辦公室一眼。
扛著打包好的箱子,走出屋子,順手關上了門。
當他下了電梯,走到大樓一層時,只見公司行政部經理蔡天和,站在大樓門口。
正劈頭蓋臉的訓斥一位20多歲的年輕小夥子:「郭小晗,這個時候,你不好好看著大門,跑到大樓里幹嘛?
出了事情怎麼辦?不想干就說一聲,立刻給我滾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