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小周老闆是好人
6月9日,星期四,天氣晴朗,溫度宜人,不該上班。
丈夫宿醉未醒,妻子已經收拾好準備出門了。
走之前,江熙湊到床頭,輕撫著他的頭,輕聲問:「你真的不去啊?」
周硼揚手一擋:「不去,我今天有事。」
江熙充滿希望的眼神暗下去,低聲說:「我說過,如果你不想要孩子,可以不要,我沒有意見。你既然說要留,為什麼現在又這樣?今天是第一次產檢……」
聽見這話,周硼睜開眼睛,看著天花板發了會兒呆,便轉頭沉默地看著她。
江熙坐在床邊,看他這樣,自己先忐忑了。結婚三年,周硼對她一向很好,遇上爭執,多半是周硼哄她。但不久前,江熙犯了錯,被周硼發現了。兩人傷筋動骨地吵了一回,周硼一度要離婚。即便事後她認了錯,周硼也沒鬆口。直到江熙發現自己懷孕了。看在孩子的份上,周硼總算把離婚的提議放到一邊。可冷戰沒結束——他始終不能釋懷,仍然常用沉默的態度和懷疑的眼神應對她。今天也不例外。
江熙被他看得心頭髮苦。她繃緊了背上的皮,坐直,拉開兩人的距離,說:「你忙你的,不去就不去吧。有張叔開車接送,我一個人去,也不麻煩。」
周硼開了金口:「下次,下次我陪你去。今天我真忙不過來。」
江熙點頭表示知道,起身往外走:「張嫂今天來打掃衛生。餐桌上有麵包和牛奶,你昨晚酒喝太多了,起床之後先煮杯咖啡。還有,你讓張嫂把中午的菜做好再走,我做完檢查回來吃。我出門了。」
江熙的聲音越來越小,周硼左眼皮忽然跳個不聽。左眼跳財、右眼跳災,念頭一轉,他忍不住多說了幾句:「你讓張叔開慢點,家裡上醫院就幾個街區,千萬別急,路上小心。還有……我今天得出趟門,晚飯可能不回來吃了。」
江熙太久沒聽他說這麼多話,愣了幾秒,很快走回卧室門邊,獃獃地看向周硼,他原諒她了嗎?那件事終於過去了嗎?她不敢相信。
周硼避開她殷切的眼神,只催促她:「還不出門?該遲到了,不是約的8點半?」
這次,江熙的語氣帶上了雀躍的喜意:「好,我知道了。」
周硼疑惑,不過多說幾句話,她怎麼高興成這樣?稍一細想,他生出了愧疚,這一個月來,他是不是對江熙過於苛刻了?她只是小小地背叛了自己一次,他早該原諒她。夫妻之間,正是通過長年累月地相處,不斷磨合,互相體諒,才能夠相伴到老,對吧?
他下定了決心:「等我晚上回來,我們好好聊聊。」
江熙離開后,周硼揉了揉太陽穴,試圖揉走宿醉帶來的神志不清,但沒有用。他只好爬起來找醒酒藥。今天可是個重要的日子,他必須保持神智清醒。
廚房、客廳、餐廳都沒有醒酒藥,他正準備打電話問江熙。吱呀——,陽台上忽然吹進一陣涼風,書房門被吹開了。
有人進過書房?周硼背後驚出一身冷汗。昨晚去酒店前,他分明鎖了門的。是江熙,她進了書房,把資料拿走了。她還在騙我!周硼方才生出的愧疚瞬間煙消雲散。
周硼走近了,發現書房裡有人在打掃衛生。
「是張嫂啊,你什麼時候到的?」
「剛到不久。」張嫂看著周硼關切地問,「怎麼了?小周老闆做噩夢了?怎麼滿頭大汗的?」
周硼這才覺得頭上汗涔涔的,但他顧不上:「你怎麼進書房了?我不是說過書房不需要你打掃嗎?」
「啊?」張嫂局促起來,
「可太太說,家裡亂,讓我好好打掃。還說您昨天帶客人進書房,擔心您忙不過來,所以讓我看著收拾。」
是這樣?周硼不放心:「你來的時候,太太在書房裡?」
張嫂識相地出了書房,站在門外回話:「沒有,太太跟我說完話,才找鑰匙現開的門。」
「你去打掃別的地方吧,書房我自己來。」
周硼進了書房,鎖好門,仔細巡查了一遍領地——他走到印表機前,打開機殼看了一眼——除了垃圾桶,書房裡的東西沒有被動過,印表機卡紙也沒變。
江熙沒有趁他醉酒做什麼,他錯怪了她。
他鬆了一口氣,又嘆了一口氣。原來,信任一旦破滅,懷疑便會成為習慣。
他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他和江熙,這一路走來依仗了多少機緣巧合,才能認識並且結婚啊。此刻,她還在做產檢,為他生兒育女。他不該這樣懷疑她。
她已經改過自新了。她不壞,她只是喜歡錢,才會和楊景明走得近。
她只是喜歡錢。
周硼在心裡重複了一遍,忽的有些慌。她只喜歡錢。
「美女配富商,天經地義。哥哥,只要你一直有錢,她就不會離開你。」妹妹曾這樣說。
而周硼之所以有錢,全因為從父親和妹妹手中接過了青谷銅業——一隻會生金蛋的母雞。銅業將他從一個籍籍無名、毫無天分的實驗室研究員,變成小城裡著名的慈善家和企業家,為他帶來了財富、地位,甚至妻子。
然而,如果下午一切順利,銅業將一文不值。今天過後,他也許會成為臭名昭著的窮光蛋。到那時,江熙還願意留在他身邊嗎?甚至,她會留下這個孩子嗎?
這麼想著,周硼再次生出了退意。下午的約推掉吧,
推掉吧,別管那些爛事。蔡中和也好,林亮也好,都別管了。旁人的生死有什麼重要的?
推掉吧,他規劃的人生本就與公司、與青谷無關,憑什麼別人犯的錯,要他來承擔後果?
人不為己,天經地義。
他心裡的聲音漸漸大了。頭也更疼了,他喊了一聲:張嫂,給我找點解酒的。
喝完咖啡,周硼的理智回來了,翻完手上的一疊資料,他腦子裡只剩下一句話、一張臉。
「林亮的病到末期了,一天天只是拖著,他很快會死」,話是蔡中和說的,提醒他林亮的病情。不用他說,周硼也清楚,林亮早不想活了,他吊著一口氣,不過是為了幫到周硼——他不信有錢人的善心,他得為周硼做點什麼,才敢放心地把孩子託付給他。
臉是一個孩子的,林亮的女兒,一個又呆又可愛的小姑娘。得知他沒有辦法幫助郊鄉的人時,她失望地看著他。那個天真孩子的失望表情刻在周硼的腦海里,引得他想,將來,他的孩子是不是也會這樣看著他,怪爸爸讓她生活在這樣臟、這樣壞的青谷?
周硼心中的天平左右搖擺,終是狠了狠心。江熙要走就走吧。他考慮不了那麼多了。
無論如何,青谷的彌天大謊、陳年舊賬,總有清算的一天。已經有太多人為青谷的秘密付出了代價,今天他當鴕鳥,刀子會掄在更多人身上。他不能當一個像周青谷那樣的人,更不能當一個像周青谷那樣的爸爸!
林亮、周銅、蔡中和、羅傑、劉萬里、楊景明,還有江熙。
周硼在腦子裡盤算了一圈今天行程會影響到的人,確保萬無一失:書房裡的資料他留了一份,複印了一份。為了分散風險,原件和證人會分散開。他會把原件交給周銅,讓她先帶走。晚一點,他和其他人坐同一輛車走。
這一天,如計劃,他在9點、10點、12:30、13:50點分別迎來了幾批客人。但他沒能在14:00如期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