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六月九日
青谷,青色的山谷。
這裡被密林環繞,丘陵地貌,山碎而多,沒有樹林的地方鋪滿了草甸,草甸上遍布紫紅色的小花。長江中下游分出一條支流注入其中,漫過小道邊上的水田,再由各種溝渠倒入彙集口——像一顆樸實無華的心臟和它周圍的血管。這片丘陵中,有一大片空曠引人注目。光禿禿的,什麼也沒長,間或一點點敷衍的草叢,從遠處看,山體似長滿了濕漉漉的苔蘚——呈現出一種反光的墨綠色。當地人管這裡叫青谷。
青谷來了一組考察隊員,經過一個月的勘測,他們宣布這裡是全國銅金屬儲藏量最大的地區,至少可供開採三十年。
巧的是,露天開採發現,貧瘠的山皮之下是閃爍著的青銅礦,它還是青色的。於是,青谷成了銅礦的名字。同年,原銅業周姓擁有者老來得子,取名青谷。不知怎麼的,它漸漸成了這個鄉、這個縣的名字。
很快,縣政府撤縣立市的申請被批准了。至此,青谷成了又一個因礦建市的城市。
三十五年過去了,青銅開發由盛轉衰,又由公轉私,青谷和它的市民們在一波接一波的經濟改革浪潮中始終屹立不倒。不足1000平方公里,不到20萬人口,作為面積最小、人數最少的地級市,青谷的富庶一騎絕塵。
趙文禮試圖認真地閱讀青谷市的介紹資料,卻頻頻走神。
前排是家裡的司機江叔,每當文禮開始分析些什麼,江叔便絮叨個不停,天哪,簡直……像只恪盡職守的蚊子。
「文禮啊,一個人在外面照顧好自己。夏天快到了,注意防晒,少吃點冰的,別著涼。趙先生氣一消,我就來接你。想吃家裡的東西,你讓容姨做好,我給你送去。趙先生也真是,跟人打個架而已,怎麼至於讓你背井離鄉了?」
「背井離鄉,不至於不至於。江叔,我二十五了,能獨立生活。」趙文禮說,「再說,我去青谷是正常工作調動,跟我爸沒關係。哎哎,你看著路,快到了,別錯過出口。」
江叔接著絮叨:「說是工作調動,趙先生有心,肯定能攔下。要是文淇小姐還在……」
松垮套著警服的趙文禮無奈地撐著後腦勺,望著疾馳而過的路邊無聊景色,心想,從家裡出發到青谷兩個小時了,他的話是沒完沒了嗎?
咦,剛過去的那個路標?
「江叔!剛才有個奇怪的指示牌,直走是青谷,下高速也是青谷。」
司機看了看導航,說:「呀,青谷市區該在剛才的路口下的。我瞧瞧。太好了!前面還有個出口能到青谷。咦,這個口是到青谷鎮,轉個彎就到市區了。現在一點差十分,最晚1點半到局裡,能趕上你報道。」
沒想到,剛進市區,趙文禮便遇上了堵車。堵的偏偏是車流量最大、最繁華的路段,一問路人才知道,原來是出事了。
趙文禮不大明白:「小區里的命案,按照正常程序處理就好。又不是車禍,怎麼會妨礙交通?」
路人驚訝地說:「程序?我們青谷幾十年沒出過命案,哪有什麼程序?而且啊,聽說出事的是小周老闆,從13樓掉下來。年輕有為,怪可惜的。怎麼重視都不過分。」
回憶了一下剛看過的資料,趙文禮不確定地說:「周硼?」
一個月前,-綠色焦點新聞欄目和生態特別小組聯合暗訪長江沿線地區環保工作落實情況,發現青谷銅業存在極其惡劣的環境污染行為,尤其是污水一塊,
大量的礦場污水只經過一台極小的曝氣池便直接排放。銅業上游是清澈的河水,下游卻成了觸目驚心的暗紅色酸液。而三年前接任青谷銅業總經理職位的周硼在訪談中表現亮眼,面對記者的問責,他大言不慚地說「我們嚴格按照符合國家標準的措施處理銅礦開採過程中產生的污染,不存在任何對居民有害的行為」,一字一頓,口齒清晰。一經傳播,網友口誅筆伐,周硼以「機器周」諢號走紅。
「外地的?」
「?」
「本地人里直接喊名字的不多。小周老闆的銅業造福百姓,本地人都稱他一聲老闆。」
「可是,他前段時間上新聞,不是被罵得很慘。」
路人撇撇嘴:「且,網民懂什麼?環保環保,口號喊得響,關工廠,砸的不是他們的飯碗?刀子掄到自己身上,一個賽一個跑得快。小周老闆一個人扛下這些壓力,太不容易了。唉,想不開也能理解。」
趙文禮暫時無法消化這段話,不過他想到了另一點:「前面有警察?」
「當然,警察在公寓樓前圍出警戒線,這裡才堵……」
趙文禮鑽進車裡,匆忙說:「江叔,你把行李放在市局門口,我直接去現場!」
「你的行李這麼亂,門口怎麼放啊?」話沒說完,趙文禮已經溜沒煙了。
老劉守著警戒線。繞著屍體轉圈。
死者手上握著剃鬚刀,他在整理儀容,準備見重要的人——不是自殺,他認識來人、沒有防備,他只能看到僅有的一點點信息,剩下要等其他人的報告。
周硼名聲向來不錯,誰想殺他?不久前的負面報道完美解決了,好吧,是不了了之,考慮到它對青谷和周硼本人沒有產生任何實質性的損害——確實是某種程度的完美解決了。
節目里說,礦場周邊的土地被損害得過於嚴重,導致沒有任何作物能夠結果。周硼非常震驚,也很內疚,聽說他最近在著手改造整個礦場的污水排放設備,在他老婆江熙的幫助下。他老婆是個,呃,怎麼說呢?
一個人影唰地衝過來,在老劉面前站定。氣喘吁吁的小夥子,唇紅齒白,頭髮清爽乾淨,美中不足的是額上汗太多,身高大約一米七五,比老劉矮半個頭。嘖,年輕人的活力真是賞心悅目。
老劉本想說,警察辦案,閑人免入。不過,這詞意思不對。作為一個刑警,他是不是該硬氣一點直接盤問?他不太確定現在辦案的時候能不能這樣做。
「你,你來這裡……」定睛一看,他穿著警服,原來是同事。不對啊,這小子我不認識。
趙文禮喘勻了氣,立正敬禮:「你好,刑警趙文禮前來報到!」
老劉有點慌,依葫蘆畫瓢,也立正敬禮:「你好,我是刑警劉萬里,歡迎你。」
兩人大眼瞪小眼,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做。老劉的對講機先出聲了:
「老劉老劉,收工吧。周硼死前見過五批人,大樓管理員認出了三個,我們已經把人帶回來,你可以撤了。」
趙文禮和老劉鬆了一口氣,打道回府。進了局裡,情況發生了變化。
「新來的,對,就是你,還有老劉,你們倆進審訊室。」頭兒把記錄本往老劉懷裡一塞,轉頭去了茶水間。
老劉問:「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好差事輪上我了?」
辦公室里傳來碎碎的笑聲,有個好心人為他解惑:「最新消息,鎮上醫院有個無親無故的病人死了,身形符合周硼最後一個訪客。死者揣著一封認罪書,裡面詳細寫了他殺周硼的經過,跟現場的情況一致,差不離了。」
老劉大悟:「噢,所以帶回局裡的三個人需要走個過場?」
「不知好歹呢!頭兒的意思是你練練手。我們現場忙活了一天,現在等指紋鑒定結果。你最輕鬆,帶帶新人唄。」
老劉搖搖頭,外地人哦,總是把事情想得簡單,從來不肯聽人說話。
然而他說:「謝謝頭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