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教訓
心滿意足吃了頓飽飯,當然陳諾也不敢吃太多,只吃個半分飽,回到屋內就舒適地睡去。
第二天早上陳諾一早就看見了小弟陳評,昨晚他喝了少量麥粥,險而又險地把性命搭救了過來。想必他也知道昨天之事,看到陳諾過來,他十分感激地看著陳諾,陽光燦爛一笑,露出了兩顆潔白的大門牙。
陳評不同其父陳大義的沉穩,也許是少年心性,性格十分開朗跳脫。
正當陳諾與小弟陳評說話時,二叔陳大義急匆匆的走了進來,陳諾看到陳大義臉色沉重,不由自主的站了起來,緊聲問道:「二叔發生了什麼?」
「就在昨晚上,屯子里又死了兩戶人。」
陳大義話一說出口,陳諾心頭一震,他看向陳大義父子,這二人心裡也是惶然,雖然這亂世死人習以為常,但是一個屯子里熟悉的人對他們觸動還是很大。
這兩戶軍戶的死讓陳諾三人聯想到了自身處境,種糧才不過十幾斤,遲早有吃完的時候,到時候又該如何自處,陳諾他們內心不由得埋了一層陰霾。
強行驅散掉這些雜亂思緒,陳諾就和陳大義一起前去這暴斃的這兩戶軍戶家中。
大明衛所制律例,衛軍丁盡戶絕即可除去軍戶之籍,這些人世代軍戶,貧賤不堪,死時自當讓他們脫籍重歸自由身,陳諾作為屯所之長,有權處理這些事務。
陳諾一個人來到第一戶人家,只見這家門院破落,屋內家徒四壁,光禿禿的一片,十分寒酸。死去的四口人被草席草草地包裹著放在院中。院內聚集了十幾個屯中的軍戶,這些人都穿著破風或者打著補丁的衣裳,大多因為肌肉營養不良,面有菜色,瘦弱不堪。
這些軍戶眼中已然沒了生氣,眼神空洞,充滿了對生活的絕望,內中還有女子和孩子害怕的哭泣聲,使得陳諾心裡更加壓抑。
陳諾長嘆一口氣,他還未說話,就聽見一句刺耳的聲音傳來:「呦呵……太陽打西邊出來了,陳貓子今天居然親自來處理屯內事務了。」
「陳貓子」這個詞一下子刺痛陳諾,在他這具身體印象中似乎對這個詞感到十分恥辱,偏偏又帶著無可奈何。
現在的陳諾可不會像以前那般懦弱,他眼神一冷掃視著人群,出聲喝道:「是誰在說話?站出來!」
「是某說話怎麼滴?」
一個懶洋洋的聲音從人群中傳來,陳諾眼神一掃,只見內中站出來一人,這人身形粗壯,腦袋也比旁人大了一圈,眉宇隱有桀驁之氣,他環抱著雙臂,口中叼著一根草秸,不屑地看著陳諾。
「吳大腦袋?」
陳諾認得此人,此人名叫吳世忠,生性刁蠻,好勇鬥狠,他和陳諾一樣都是衛所世襲軍戶,不巧的是他世襲的是祖上的從六品試百戶官銜,變成了陳諾的副手,正好被陳諾壓了半頭。
對此,吳世忠對陳諾這個世襲得來的百戶之職十分不滿,他認為陳諾這個憨厚懦弱的人不配當這個百戶不配做一屯之長,因此常常和陳諾這個屯長作對,時不時的下絆子。
而「陳貓子」這個侮辱性外號也是吳世忠根據陳諾的小名陳虎子起得,偏偏原先的陳諾十分懦弱,發作不得常被這吳蠻子欺凌。
吳世忠站了一旁斜眼不屑地瞟著陳諾,心裡有著惱怒,這陳諾居然吃了豹子膽了,居然敢這麼跟他說話。看到陳諾還在眼神陰冷地盯著自己看,吳世忠更怒,正要張口開罵,不想對面的陳諾率先爆發起來。
「混賬東西!你膽敢辱我?」
「什麼?你敢罵我?」吳世忠有驚又怒。
「罵你怎麼了?你個腌髒東西,原先忍讓你還真當老子怕了你?平白受你欺負?」陳諾唾沫齊飛,指著吳世忠的鼻子就痛罵起來。
萬萬沒想到平日里受他欺負的陳諾居然敢挑戰自己的權威,還是在眾人面前痛罵自己,吳世忠心裡落差極大,心肺都要氣炸了,腦門青筋暴起,擼起袖子就要上前撕扯陳諾。
「來得好!」陳諾眼睛一亮,跨步迎了上去,今天他打定了主意要好好教訓這吳世忠一頓。
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
現在的陳諾可不是什麼善茬,在他認為,對付吳世忠這種以欺凌弱小為樂的人,只有拳頭說話才好使。
吳世忠託大剛要上前拉扯陳諾,陳諾就劈面一拳而來,帶起了呼呼空氣劈裂之聲,吳世忠打鬥經驗十分豐富,他瞳孔一縮,感受到危險,急忙支起雙臂抵擋。
「咚!」
沉悶之聲中,眾人驚訝地看到平日里的彪悍的吳大腦袋居然被吃了大虧,被陳諾一拳逼退了數步。
「這憨么子好大的力氣。」感受到雙臂發麻,吳世忠心下駭然,不料還沒等他喘過氣,陳諾又欺身上前。
啪啪聲作響,二人就開始激烈搏鬥起來,吳世忠先前已經失了先機,被陳諾不斷壓著打,勉強以手臂護著頭面,此刻的吳世忠心裡悔極,實在不該小瞧這憨貨。
吳世忠憋屈,對面的陳諾卻是意氣風發,他雙拳大開大合,攻勢極為猛烈,直把吳世忠當人肉沙包來捶,他心中暢快至極,一解原先被吳世忠欺凌和憋屈和屈辱。
院內情形轉瞬即變,看得眾人目瞪口呆,這麼激烈的博戰他們這些農夫哪裡見過,不少人心裡升起寒意,看向陳諾的眼神也一掃原來的輕視,多了幾分畏懼。
「原來以為這陳家屯就數吳大腦袋厲害,原來這陳諾更加彪悍……」
終於,吳世忠體力不支,被陳諾一腳踹倒在地。
陳諾昂然站立,看著腳下的吳世忠,斥聲道:「吳大腦袋,這下你服不服?」
「我不服!」不料這吳世忠還真夠硬氣,梗著脖子怒視著陳諾憤懣道。
「哈哈!」陳諾長笑:「那我就打到你服!」
說罷又要上前,就在這時,陳大義闖了進來,原來他是去處理第二戶暴斃人家,不知怎的現在就回來了。
看到吳世忠被陳諾打倒在地,陳大義有些訝然,但是他沒做多想,沉聲對陳諾說道:「虎子,出事了!」
說完就領著陳諾去第二戶暴斃人家,周圍軍戶都跟隨了過去,吳世忠看著好奇也跟了上去。
在途中陳諾這才了解到,第二戶暴斃的是一對夫妻,因為實在挨不了飢餓,便雙雙懸樑自盡,只留下一對一歲多的龍鳳胎幼嬰。
叫人奇怪的是,陳大義來到這對夫妻家中並沒有看見到他們的兒女,這讓陳大義十分擔心,他害怕這對嬰孩遭遇不測。
自古亂世災年,人不像人,更似是鬼,食人肉饑民比比皆是,尤其是弱小孩童,更是成為了這些食人畜生的首要目標。
萬曆四十三年山東青州府推官黃槐開的一件申文曾言道:「自古飢年,止聞道殣相望與易子而食。今屠割活人以供朝夕,父子不問矣,夫婦不問矣,兄弟不問矣。剖腹剜心,支解作膾,且以人心味為美,小兒味尤為美。甚有鬻人肉於市,每斤價錢六文者;有腌人肉於家,以備不時之需者;有割人頭用火燒熟而吮其腦者;有餓方倒而眾刀攢割立盡者;亦有割肉將盡而眼瞪瞪視人者。
間有為人所訶禁,輒應曰:『我不食人,人將食我。』愚民恬不為怪,有司法無所施。梟獍在途,天地晝晦。」
這便是亂世災年食人肉之亂象,讓人讀來毛骨悚然,怵目驚心。
兩個孤苦無人照看的幼童,倘若被饑民們發現捉去……陳諾都不敢想象他們的命運。
到了這對夫妻家中,陳諾果然沒有發現那對嬰童,軍戶們茫然站著,不知該怎麼辦。
陳大義臉帶不忍,沉聲說道:「虎子,這對嬰童恐怕……」
「別說了……」陳諾一把打斷陳大義,他心裡亂糟糟的,無法接受陳大義說的這個結果。
看著周圍眾人,陳諾咬牙大聲喝道:「都給我去找!活要見人,死了……死了也要找到他們的骸骨,我不想他們變成孤魂野鬼。」
看著陳諾陰沉地好似要滴水的面容,眾軍戶凜然,不敢反駁,全都四處散開尋找。
到了晌午,眾軍戶全都陸陸續續的回來,因為飢餓,人皆氣息萎靡,疲累不堪,看著回來的人越來越多,陳諾這顆心也越來越沉入谷底。
正當陳諾要放棄之時,吳世忠回來了,原來他也在尋找嬰孩,這讓陳諾不得不高看了這吳大腦袋一眼,這人雖然品行有些不端,但也不是大惡之徒,仍存有良知。
吳世忠快步走到陳諾面前,眼神有些複雜道:「那對嬰孩找到了。」
陳諾大喜,由吳世忠連忙領著眾人前去,只是察覺到吳世忠臉色有些奇怪,這讓陳諾有些疑惑。
來到那對嬰童所在之處,陳諾終於明白為什麼吳臉色奇怪,不少軍戶都嘔吐了起來,而陳諾通體冰涼,全身發抖,不敢置信地看著他眼前的這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