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慘劇
這是一大片窪地,也是屯外的亂葬崗,草堆,水泊窪地中滿是一具一具腐爛的屍體,男女老少都有,散發著一股股濃郁的,噁心的腐臭味。
「這……」
陳諾喉嚨梗塞,雙手顫抖,面前的景象對他這個後世而來之人衝擊太大了,這是他從未見過的,也是無法接受的。
吖吖的孩童稚嫩之聲突然從一邊的草叢裡傳來,陳諾急忙趕過撥開茅草,往裡一探,身體突然僵硬,獃獃地看著,全身的寒毛都聳立了起來。
眾人趕過來,看到面前也全都呆住。
一個窪地糞池裡,內中全是污穢之物,惡臭熏天,還有好多瘦小屍骸,生前大多都是孩童。
災荒飢年棄養的孩童被丟棄在糞池裡屢見不鮮,父母不忍親手殺之,只能將稚兒拋入糞水灌溺而死,這樣才能保證死後不會惡瘋了的饑民搶奪,終能保全完整屍身。
馬懋才的《備陳災變疏》曾詳細地描述道:「災荒之地有糞場多處,每晨必棄二、三嬰兒於其中,有涕泣者,有叫號者,有呼其父母者,有食其糞土者。至次晨則所棄之子已無一生,而又有棄之者矣。「
糞池內還有一雙一男一女存活的嬰孩,二者皆是赤身裸體,他們不斷在糞水中撲騰,不時的灌入污穢,不少蟲子爬在身上,進入口鼻或者耳中。
女童無助地大聲哭嚎著,凄涼難言,而男童則毫不畏懼,玩性大起,嘴巴咿咿呀呀地嘟囔著,不時從自己身上抓住肥大的蟲子送入到自己口中。
看到陳諾他們過來,男童停下手中動作,天真無邪的目光好奇地看著陳諾他們,身旁的女童也慢慢停止了哭泣,她看到人群中一個婦人,圓溜溜的小眼珠子大亮。
女童在糞水中向婦人一步一步爬動蹣跚著,舉起幼嫩的手臂揮動,小嘴一撇,磕磕絆絆地哭叫了起來:
「娘……娘……娘親……」
女童一聲聲稚嫩的娘親呼叫聲猶如重鎚砸在了陳諾的心弦上,一股又酸又澀的東西直衝他的眼眉,大股的熱淚就涌了出來。
」嗬……嗬嗬……「
陳諾猛地跪下地上,雙手緊緊扣在了滿是泥濘的土裡,口中發出一聲聲沉悶的嗚咽聲。
來到這個世界處處刻意壓抑著自己的陳諾看見這一幕,終於徹底崩潰了,周圍的軍戶們也都也跟大聲痛哭起來。
突然陳諾跌跌撞撞地沖了出去,在眾人驚叫聲中就衝進了糞池裡,絲毫不顧及骯髒,伸出雙臂就將兩個嬰孩撈了出來,弄得身上滿是糞水。
叫陳諾驚奇的是,這對孩童躺在陳諾懷裡不再哭泣,只是瞪著滴溜溜的大眼睛疑惑地看著他,他們似乎十分享受陳諾的懷抱,愜意十足。
望著嬰孩純凈的稚容,陳諾眼神堅定又富有神采,在這一刻心思瞬間通透起來,他站在糞水中,望著遍地屍骸,前所未有的立下心志:
「為民生請命,替漢家傳承!」
……
陳諾爬上岸對眾人鄭重說道:這一雙稚兒實在可憐,現下他們父母已死無人養育他們,我們屯內應該擔起撫養之責。」
眾人聞言都騷動了起來,有的佩服、有的驚訝、有的搖頭嘆氣、更有的憂心忡忡,其中一老者憂心勸道:「虎子你可要想清楚了,現在屯內戶戶沒有餘糧,自家都有飢謹之憂,如何能夠撫養這兩個孩童吶……」
眾人也都七嘴八舌地勸說著,更是有人建議說要將這對孩童再扔回糞池裡,不是這些人狠心而是他們當中見多了此類事情,心腸已然麻木。
自身都吃不飽飯哪還有餘糧養活這對孩童,最終還不落了餓死的下場。
陳諾也不怪他們,這個荒年自家的孩子都有狠心捨棄的,又如何為了一對不相干的孩童從自己嘴裡再叼一口食呢……
眾人的勸說並沒有動搖陳諾的決定,他決然道:「災年難以活命,我決定去給大夥借糧!」
「借糧?」
人群中騷動了起來,內中有人問道:「陳諾你要去向誰去借糧?」
「劉一守。」
出乎陳諾意料的是,眾人聽到這個名字原本明亮的眼神全都黯淡了下來,不報什麼希望。更有人咒罵道,像劉扒皮這種吝嗇鬼是絕不會借糧的,相反他會巴不得我們全都死去,這樣他就能吞占我們剩下的田畝。
陳諾默然不語,他也知道借糧的困難,但是方圓幾十里就劉一守這一個地主大戶,家中錢財萬貫,餘糧甚多,陳諾只能寄希望於此人身上。
人群內一直沒有說話的吳世忠也站出來譏諷道:「陳貓……陳虎子,」他原本順口還要稱呼陳諾為陳貓子,但是看見陳諾冷冷的視線掃射過來,不知怎的心中一慌,忽然間就改了口。
察覺到眾人臉色各異看著自己,吳世忠又羞又憤怒,他看向陳諾道:「你若真能給屯內借來糧食,我吳世忠便服你陳諾,從今而後任你驅使,絕無二話。」
「若是你借不到糧食的話,你趁早將屯長的位置乖乖讓給某,怎麼樣?」說到最後吳世忠死死地盯著陳諾,生怕他不答應。
「好!一言為定。」陳諾重重點頭,與吳世忠約定擊掌便回家準備去了。
望著陳諾離去的背影,吳世忠心頭落地,忍不住笑了起來,劉一守那是什麼人,吳世忠可十分清楚,陳諾此去借糧必會失敗,到時就等著他出醜,好好羞辱他一番。
回來家中陳讓二嫂給這對孩子用熱水清洗了一番,自己身上同樣也是滿是污穢,回到自己房中清洗了一番。
清洗過後陳諾感到十分清爽,面容潔凈最能體現精神面貌,哪怕吃不飽飯,陳諾也要保持身上每天的潔凈。
陳諾將頭上髮髻裹好,用網巾束上,網巾是明代成年男子用來束髮的網子,也是明朝最具朝代象徵的巾服之一。由於「人無貴賤皆裹之」,因而在大明成年束冠中十分常見實用。
陳諾將自己的百戶官衣穿上,百戶官衣乃是青袍,上綉著彪樣紋飾,陳諾的這件官衣確是漿洗的發白,乃是陳諾父親生前留下的。年初陳諾去千戶所接受世襲封職,僅僅就領下印鑒和腰牌告身,官服根本沒有,想必是被上面侵吞了。
大明舊例,軍士的鴛鴦戰襖每三年給賞一次,總旗以上軍官官服每一年給賞一次,現如今朝廷財政入不敷出,衛所制糜爛,軍士糧餉都拖欠不發,更不提軍服等日常雜物了。
陳諾穿上青色官服,扎著束帶,腳下穿著同樣陳舊的硬靴,頭頂扎著網巾,整個人登時變了大樣,看起來頗為精幹爽利,不再像是土裡拋食兒的農民,倒有那麼幾分官樣。
陳諾出了屋看到他全身裝扮利落,陳大義疑問道:「虎子你這是要什麼去?」
陳諾苦笑,無奈攤手道:「還能幹什麼?自然是去借糧嘍!」
說完陳諾便提著腰刀走出了家門,那劉財主的家老虎山腳下,距離陳家屯有十幾里地,單人出門在外,陳諾必須拿著武器,否則會被各處逃難來的饑民捉去,剁手跺腳烹熟了填入了饑民的肚子里。
走出屯外,四周都是鹽鹼地,雜草叢生,十分不好走,陳諾看到沿路邊的田地全都荒廢,道路邊還時不時的出現倒伏的餓殍,每具屍體都是乾枯瘦小,死相各異,十分凄慘。
陳諾哪怕見慣了這類慘象,但仍舊心情沉重,沿途還遇到了好幾股流竄而來的饑民,這些人看到陳諾都露出戒備和貪婪之色,但是看到陳諾腰間挎著的腰刀,都不約而同地打消了念頭。
就這樣陳諾一直提著小心終於來到了老虎山腳下,豪紳大地主劉一守家門口。
這劉老財的家乃是一個莊園,坐落在山腳下,庄后便是老虎山,而莊子的東西兩面同樣都有山,僅僅南面是一片平原,可謂是險要據守之地。
山下周邊田地綿延,不知有多少土地,大都種著冬小麥,不比陳諾種植的小麥全都乾旱而死,這庄外和山腳下水利溝渠修繕完備,能夠有效灌溉。
莊子不大但是扼守進山道路,聽聞這莊子就住著劉老財一家人,但是加上守衛的庄丁足有百十號人。
土地豪紳家資豐厚,錢糧充足,在災年往往會被饑民當做首要目標,攻破家門搶奪錢糧,滿門滅口,下場凄慘。
因此在大災之年好多地主豪紳便佔據著優勢險惡之地,大修寨集,招募大批壯丁為他們守寨,以確保他們的身家性命,這劉一守便是其中一員。
看著莊子牆垛上一個個臉色冷漠的庄丁,陳諾提聲高呼道:「煩勞通稟下,大明官軍徐州衛左千戶隸下百戶,陳諾求見你們的莊主劉一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