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王恭廠大爆炸
此後又隔了幾日,一直風平浪靜,無事發生。
案發頭兩日,錦衣衛和五城兵馬司還在四處追查,但一直沒查到什麼線索,風聲過去,也就漸無人關注了。
寶能會教主和聖使即使在教中地位尊崇,畢竟不是什麼官面上的人物,況且一個民間教派在諾大的京城之中縱然頗有些信眾,其首腦之死也算不得什麼十分要緊的事。
最關鍵的是,連靈光上人和基耶薩的手下,這些苦主此刻都顧不上追查兇手了。
因為寶能會要選新教主和聖使了。
前任教主和聖使突然遇害,沒有任何話語留下,信徒眾多、香火鼎盛的寶能會卻還要繼續運轉下去。
天啟六年五月初六,寶能會十幾個主教以及各級教眾數百人齊聚寶能會總舵,共同推舉下一任教主和聖使。
這些教眾忙著互相串聯,爭權奪利,自然顧不上給前任教主和聖使這樣的古人報仇了。
五月初六這天,蘇然剛剛從酒坊打酒回來。自那日盧劍星提醒后。他便請了幾天病假。
他與沈煉交情不深,但同在北司,盧劍星和靳一川又都是他的結義弟兄,中間有這層關係,二人也切磋過幾次武藝,為了不引起沈煉的注意,還是低調些,每日在家喝酒,打拳,練刀。
只是靜下來之後,他就總感覺有什麼不對的地方,剛剛在路上聽到寶能會今日便要選新教主和聖使的消息,蘇然就更感到奇怪了。
教主和聖使突然遇害,按常理說寶能會如今群龍無首,理應陷入混亂之中,可如今數日過去,一切正常,好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甚至就連推選新教主和聖使這樣的大事也在這麼短時間內便要進行了,這其中定然還有一股力量在操持著寶能會的運轉。
前幾日為了儘快了結此事,徹底擺脫人情上的枷鎖,回歸自由自在身。在師兄承認他與寶能會的關係后,未及多想便匆匆動手,如今細細想來,整件事都透著古怪與不合邏輯。
師兄陸文昭說,靈光上人野心膨脹,桀驁難馴,已有二心,並且已經被東廠番子盯上,為了不暴露他們一黨密謀對付魏忠賢一事,就必須殺人滅口。
可東廠既然已經盯上靈光上人了,又如何會忽視這在京中影響越來越大,斂財越來越多的寶能會?畢竟沒有寶能會,靈光上人這種江湖騙子又算得了什麼。
如今靈光上人和基耶薩已死,寶能會還在。陸文昭說整個寶能會只有靈光上人和基耶薩見過他,難道每次給他送那些信徒們上供的銀子,都是這二人親自扛著去的嗎?
想到近日寶能會的平靜,再聯想到當日夜探寶能會總舵,製造白磷的院子中那些明顯錦衣衛行事風格的暗哨。
顯然,陸文昭在寶能會中還掌握著一股力量,平日里負責保護靈火的秘密,如今則暗中推動著新任教主和聖使的推選。
只是這一切又和自己殺死靈光上人還有基耶薩有何關係?寶能會內部既有內應,殺死這二人豈不是輕輕鬆鬆,為什麼又讓自己動手呢?
蘇然越想越不對勁,下意識地在院中繞著圈踱步,忽然他停下了腳步。一陣驚天動地的爆炸聲從西南方王恭廠方向傳來。
雖然爆炸聲源自哪裡此刻還不能確定,但蘇然心中有一種強烈的直覺,一定是寶能會總舵發生了爆炸。
蘇然望著西南方升起的濃煙,喃喃道:「師兄,好狠啊!」
這一聲巨響彷彿一聲驚雷,炸響在他心頭,也讓他完全想清楚了一切。
靈光上人既然已經有了別的心思,難保不會留下後手,豈是殺人滅口便可銷毀痕迹這麼簡單的。而且既然寶能會已經被盯上,東廠番子無孔不入,順藤摸瓜之下,自己這位師兄遲早會露餡。
那麼,要怎麼才能徹底毀滅一切痕迹呢?
只有讓寶能會徹底消失,那樣不管靈光上人留下什麼後手,不論東廠要怎麼追查,都毫無意義了。
但寶能會核心教眾數百人,分舵遍布京城周邊各地,信徒數十萬,讓其徹底消失又豈是易事!
必須有一事讓所有核心教眾聚在一起,然後將它們一舉殲滅。而今日寶能會教眾齊聚總舵共同推選新教主和聖使,此時下手,豈不是最好時機?
這一切,都在陸文昭的算計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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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
蘇然死死的攢著手中錦衣衛提供的關於昨日寶能會總舵爆炸的邸報,手背青筋暴起,邸報上面寫著:「王恭廠之變,地內有聲如霹靂不絕,火藥自焚,煙塵蔽空,椽瓦飄地,白晝晦冥,塵土火木四面飛集,房屋樑椽瓦窗壁如落葉紛飄,火焰煙雲燭天,四邊頹垣裂屋之聲不絕.西北一帶相連四、五里許房舍盡碎。塌房一萬九百三十餘間,壓死男婦五百三十七名口」①
五百三十七人,這是報給皇上看的,據他得到的確切消息,死傷人數不下萬人。
幾年不見,蘇然還是小瞧了自己的師兄。
寶能會之事,他已然十分小心,沒想到還是被陸文昭當了槍使。
這也怪不得蘇然,那日在北鎮撫司中,陸文昭所言句句是真,沒有半點假話。只是他少說了一點,他不只要靈光上人和基耶薩死,也要寶能會上下死絕。
蘇然雖然知道陸文昭如今早已不是當年那個寬仁忠厚的師兄了,卻實在沒有想到他會如此狠毒。
寶能會總舵爆炸不但炸死了連帶十幾位主教在內的所有寶能會核心教眾,還將周邊民房盡皆炸毀,無辜百姓死傷無數。
若沒有蘇然殺掉靈光上人和基耶薩,讓這些分散在各處的寶能教眾齊聚總舵,陸文昭一個錦衣衛千戶又豈能將它們盡數除掉。
如今這些人聚集一處,被王恭廠的火藥庫一下子炸了個乾淨,各處縱然還剩下一些底層教眾,卻絕不可能知曉陸文昭與寶能會的關係了。他們從此便可高枕無憂,無需再時刻擔心自己所謀暴露在魏忠賢面前。
雖是無心,蘇然卻實際上做了幫凶,寶能會那些外道妖孽死不足惜,可周邊群眾又有何辜?
還有那些一直藏身在寶能會的錦衣衛,他們是死是活?能參與這種機密之事的,定是陸文昭心腹,應該不會就這麼被炸死吧。
蘇然思緒混亂,心神不定,一會兒想著那天見到的大娘,一會兒想著寶能會總舵中的錦衣衛。
再活一世,一切功名利祿、家國興亡都與他無關,他只想自由自在、順心而行的為自己活著,正因無大我,所以重小我,對個人恩仇,蘇然看的極重,為報陸文昭之恩,他願意赴湯蹈火。
除掉靈光上人和基耶薩這樣的邪教首腦,即可報恩,又不違背個人道義。但由此傷害到無數無辜百姓的性命,卻非他所願,他不是心慈手軟之輩,手上沒少沾人命,但一人死便是一家哭,無謂的殺孽他不會造。
尤其是,這是陸文昭利用他最看重的情誼所造的殺孽。
就在蘇然胡思亂想之際,忽然聽到一陣密集而急促的腳步聲,不同於正常人來人往,這明顯是十幾個健壯漢子的腳步,瞬間他便確定他們是朝自己來的,而且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的感覺告訴他,這些人來者不善。
蘇然三步並作兩步跑回屋中,一把抄起腰刀,便從後窗翻了出去,打算繞個大圈再從正門進來,殺他們個措手不及。
只是剛剛翻出去走不過兩步,他便聽到自己所住的小屋響起了劇烈的爆炸聲,而後火光四起。
爛骨火油炮!
只聽聲音和看爆炸的場景,蘇然就知道,這是數百顆爛骨火油炮爆炸的動靜,這種火器類似於後世手雷,威力極大,乃軍中專用。若非蘇然此世本身五感極其敏銳,又經過專門訓練,聽力遠遠勝過常人,早早便察覺到腳步,而且當機立斷,此刻已然死在屋中。
繞了所住的坊巷一大圈,帶著從路邊攤順來的斗笠,蘇然小心回到家門口。這裡已經圍滿了看熱鬧的人群,有幾個外型硬朗筆挺,一看便是練家子出身的身影,分站四周,直到蘇然所住的那個院子徹底燒成灰燼,這些人才對視一眼離開了現場。
蘇然認識其中一人,黃放,北鎮撫司的總旗,也是師兄陸文昭的心腹。
師兄要滅口!蘇然瞬間便弄清了形勢。
「噌!」的一聲,腰間長刀出鞘,光滑如鏡的刀面上映出他殺氣四溢的臉。
大丈夫行事,當恩怨分明,磊磊落落,如日月皎然。
如今他與師兄之間,恩已了,卻還有怨沒清。
收刀入鞘,蘇然壓低帽檐轉身離開,只待月上中天,他便要夜入陸文昭府,徹底了結此事。
注①:古代房屋柱與柱之間的距離稱為「間」,一間房就是四根柱子所圍起來的空間。與現代一間房的定義不同。此處內容來自《明實錄》與當時的御使王業浩呈天啟帝的奏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