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了結(一)
在暗中看完了死去的少林弟子與魔教高手從火化到入葬的全過程,已是兩個時辰過去。
夜色如墨,眾僧散去,各回僧舍,蘇然暗中跟隨步履蹣跚的方證,到了掌門方丈的僧房外。方證雖是方丈之尊,除了獨居一院外,所住的僧房卻與普通僧眾一般無二,毫無特殊的地方。
任我行的兩掌,讓方證受傷不輕,不光是行走之間步履沉重,回到屋內也不時傳出粗重的喘息之聲,顯然是運氣療傷之時,身體疼痛所致。
蘇然站在門外,將自己臉上的偽裝盡數去除,以本來的面貌,敲響了僧房的木門。
這是他剛剛做出的決定,給方證一個機會,也是給少林一個機會。
為衡山死去的師兄弟報仇,天經地義,可少林之中不光有狼貪虎視,野心勃勃之輩,亦有真正的佛門大德,蘇然非嗜殺之人,實在下不去手。
復仇不除害,古之道也。蘇然決定將少林的命運,放在方證手中。
他以本來面目敲響方證的房門,讓方證死個明白,若方證願意無聲無息的受死,那便只誅首惡。若方證引來其餘僧人,那也怪不得他大開殺戒了。更何況報仇就應該堂堂正正,乾脆利落的一刀捅死方證固然爽快,可這樣又如何讓他知道是衡山派的冤魂來複仇,是自己的野心為少林招來了大禍,蘇然不但要殺人,更要誅心,非如此,難消心頭之恨!
噠!噠!噠!有節奏的敲門聲響起。
「可是任居士去而復返?」屋內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隔著門,蘇然似乎都能聽到方證體內真氣瞬間凝結的細微震動。
日月神教才退走,就有一個高手能不被合寺僧眾發現,不被自己察覺,悄無聲息的站到門外,方證將蘇然誤認為是任我行也屬正常。
「衡山,蘇然。」
「原來是蘇居士,貴客登門,有失遠迎,望乞恕罪。」方定的聲音沉穩平和,只是聽到蘇然名字那一剎那,呼吸的驟然急促,還是顯示了他內心並不如表面這般平靜。
吱呀一聲,房門打開。
方證自屋內出來,他身材本就矮小,此時重傷在身,更顯佝僂,滿是皺紋的臉上,似有無盡的悲苦。
蘇然打量著他的同時,方證也在打量著蘇然,似乎未想到蘇然這般年輕,眼中閃過一絲驚訝之情。
如果只看面貌,方證完全是一位慈祥的老人,一位可親的長輩,但蘇然看到他的那一刻,內心的動搖與同情卻立時消失的無影無蹤。就是頂著這麼一張慈悲、和藹的面容的老人,在與自己素未謀面的情況下,憑空策劃出了惡毒的絕戶之計,順水推舟,因勢利導,甚至連面都沒漏,就想要將自己,將衡山派一網打盡。
二人互相觀察著對方,良久不曾說話,終於,方證嘆息道:「哎,後生可畏啊!」
「可畏的或許不是後生,而是內心的貪嗔之念!」蘇然冷聲道。
方證又道:「少林才遭此大劫,蘇居士便出現在此,我想這並非偶然吧!」
蘇然微微一笑,並不正面回答,而是問道:「大師乃佛門高僧,可知《雜阿含經》中所載阿育王太子之故事。」
方證閉上雙眼,沉沉嘆息一聲道:「阿育王夫人征沙落起多愛太子鳩那羅之美貌,欲與之通好,太子泣而拒之,夫人乃恨,遊說於王,令遣鳩那羅征討德叉屍羅國之叛亂,后又矯王命,剜太子雙目,放之於野,天竺四祖優波毱多言:太子曾于波羅捺國獵鹿,恐其逃竄,盡挑雙目,才有今日。」
蘇然哈哈一笑,暢快的說道:「不錯,善惡業緣,時至必受,我所以今日在少林,便如當日少林所以在衡山,今日之日月神教,便如當日之嵩山,大師乘間投隙,我便驅虎吞狼,此為因果循環,報應不爽。」
方證派出方明,動動嘴皮子便想挑撥的嵩山派率領群雄與衡山一場血斗,既能滅了蘇然這個冉冉升起的正道一代新星,又可打擊妄圖挑戰少林正道領袖之位的嵩山派,可謂一石擊二鳥,四兩撥千斤。蘇然便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挑撥日月神教攻打少林,同時讓正邪兩道最大的勢力兩敗俱傷。
「阿彌陀佛,不想老衲一時外魔禍心,貪嗔亂欲,竟為少林招致如此大禍。」
蘇然毫不留情的冷聲道:「哼,內魔不生,外魔不起,你少林派多年來明面上明哲保身,放任日月神教為害江湖,暗地裡打壓正道新起勢力,不光我衡山一門,當年華山派因一本葵花寶典掀起劍氣之爭,你敢說其中沒有少林派的推波助瀾嗎?福禍無門,惟人自召,你少林有今日之難,也只能怨你們自己了。」
反正今日方證必死無疑,見他臉上愁苦之色愈重,蘇然越說越暢快,還忽然背起一段口訣:「守中之法,在乎含其眼光,勻其鼻息,凝其耳韻,緘其口氣,鎖其意弛,逸其身勞,四肢不動,一念冥心,先存想其中道,后絕其諸妄……」正是《易筋經》中的一段話。
方證終於面色大變,顫聲道:「易筋經,你,你從何處所得?」
「哈哈哈哈,自然是藏經閣,那四個和尚到真是廢了我一番手腳呢!」
方證身子顫抖,「怪不得,怪不得,我說有方定師弟在,藏經閣怎會突然起火,原來是你……」
蘇然打斷道:「人是我殺的,火卻不是我放的,你同時算計了嵩山和衡山,難不成還以為左冷禪平白無故來救你少林?」
方證聽到此言,臉上忽然湧現出一陣潮紅,他內傷極重,本就竭力壓抑,此時知道事情真相,氣血翻滾,再也壓抑不住,噗呲一聲,一口血吐了出來。
這口血吐出,方證臉上紅潤之色卻並未退去,連萎靡的身子似乎都舒展開來,但蘇然卻清楚,這是方證在不顧傷勢,強行搬運真氣,如此一來,傷勢必然加重,幾乎必死無疑,看來方證是要殊死一搏了。
拇指一推,長刀出鞘,蘇然指著方證冷聲道:「動手吧,只是若引來了其他和尚,就得隨你一起去請佛祖恕罪了。」